「他在裡面?」
「是的,陛下他已經許久沒有踏出過御書房了。每回都是我將朝臣的奏摺拿給陛下批閱的。」
「古大夫,請你勸勸主子吧。如今北洲看似平穩,實則還是內憂外患的,陛下不能倒。而且朝臣已經哀聲哉道了。」
古雲聽著小黑的話,沉默地看著緊閉的御書房門。
他垂了下眸,眼底一片沉靜,看不過任何情緒。
過了一會,他才緩聲開口:「開門。」
小黑本來還緊張古雲會不願意,畢竟他似乎進宮之後,就站在殿外很久,遲遲沒有進去的打算,搞得他怪擔心。
現在一聽到他要進去,小黑立馬笑著給古雲打開了御書房的大門,然後對裡面沈裴清輕聲說:
「陛下,古大夫前來拜見。」
過了好一會,裡面才傳出一道嘶啞而暗沉的嗓音。
「讓他進來吧。」
小黑聽到有希望,笑著看向了古雲,給他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古雲就頓了一下腳步,而後邁腳走了進去。
古雲的目光落在沈裴清身上,表情微愣了下,而後皺起眉頭。
沈裴清坐在案前,身影顯得格外頹靡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臉色蒼白,雙眼深陷,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長久未眠所致。
案上堆滿了奏摺,有的已經批閱,有的還未來得及翻動,散落一地。
沈裴清的手無力地搭在案邊,手指微微顫抖,似乎連握筆的力氣都已耗盡。
整個御書房內,瀰漫著一股壓抑而沉重的氣息,讓人心頭沉甸甸的。
沈裴清似乎沒有關注古雲進沒進來,只是一直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動筆批閱奏摺,期間還一直咳嗽。
「咳咳...咳咳...」
一副病入膏肓,隨後斃命的狀態,和之前古雲所見的那個意氣風發且威嚴赫赫的沈裴清完全不同。
仿佛回到了一開始他失去了經脈的樣子似的,但不同的是,當時他起碼還有一股倔強的勁兒,可現在不過是一個遊魂似的人偶。
古雲也不知怎麼,有一種怒其不爭的感覺,也許他看見了曾經的自己,自己也曾因為自己會站不起來而頹靡不振過。
當時他遭遇的是雙重打擊,一方面是明白容素真的沒有喜歡過自己,一方面是自己成了廢人。
以至於,他那陣子,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今的沈裴清和曾經的自己何曾相似。
古雲猛地走過去,一把搶過沈裴清手上的那隻筆,砸在了地面上,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聲響,迴蕩在整個御書房裡。
「你這樣子,對得起北洲百姓嗎?對得起容素為你醫治好的身體嗎?」
沈裴清握著筆的手勢沒有變,定住在那裡,動也沒動,聽著古雲的話,像是沒聽見一樣,很快他又動手去找筆。
看見他這樣,古雲很久沒有生氣的脾氣也來了,他走過去,雙手揪起了沈裴清的衣襟,大聲質問他:「沈裴清!你回答我!你這樣對得起誰?」
沈裴清空洞的黑眸緩緩抬起,望著古雲,那一瞬,古雲愣怔了下,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裴清。
不久,沈裴清用一種悲涼且又哭又笑的表情回答,那笑容里藏著無盡的苦澀與絕望,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眶卻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古雲,她不在了。她不在了。明明,我只要再快一步,我就可以抓住她的手,可是我竟然沒抓住,是我的錯,我的錯!」
言罷,他閉上眼,淚水終於滑落,滴落在衣襟上,無聲無息,卻似千斤重。
古雲看見沈裴清這樣,他心裡也是一陣難受,其實容素的死,對於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痛,畢竟他對容素的喜歡其實並沒有減少,只不過是將其深埋了而已。
但是,沈裴清和他不一樣,他可以頹靡,可以忘乎所以地為容素喝上三日三夜的酒去祭奠她,但沈裴清不能這樣,他是一洲的帝王,是北洲百姓的依靠。
「沈裴清,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你該重新振作了!容素她也不想看見你這樣的狀態!不是嗎?你想想,若是她在世,她難道想看見你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嗎?」
「你作為北洲之主,你身上肩負的是什麼責任,你難道不知道嗎?若是你現在還在為兒女私情去棄了北洲百姓而不顧,那你當初那麼拼命將沈楓宇拉下來,那個意義在哪裡?」
古雲朝沈裴清大聲吼著,溫潤的臉龐都染滿了薄紅,仿佛是被氣的。
沈裴清被古雲揪著衣襟,他黑眸滿是悲傷,低語喃喃:「意義。可她都不在了,哪裡還有意義?」
見沈裴清已經沉溺在濃郁的傷悲之中,古雲握緊了拳頭,實在忍不住了,他狠狠地朝沈裴清的臉上就是一拳頭。
「啪」的一聲,沈裴清被他打倒在地上,嘴角瞬間就溢出了鮮血。
古雲朝他怒吼起來:「那你就一直這樣下去,等日後,你就成為一個被北洲百姓唾棄的帝王,連同已經嫁給你的容素,她作為你的皇后,也會遭受到唾罵的,因為百姓會認為是她害得他們的帝王如此頹靡不振的。」
說到這,沈裴清的黑眸似乎有了那麼一絲動搖,他小聲否認:「不可以。他們不可以這麼認為。」
「怎麼不可以,你倒下了,北洲也會面臨動盪,到時候民不聊生,百姓哀聲哉道,他們能怨誰,就會這份怨氣投放在你身上,你的皇后身上,難道你要容素死了還要受到北洲百姓的唾罵嗎?」
古雲字字句句頗為狠辣,仿佛和他平日裡的君子溫和形象一點不同。
可也就是因為他的這番話,沈裴清已然稍微清醒了些,他黑眸轉亮,雖然悲傷從未逝去,但他已然正視古雲。
「我不會讓他們這樣詆毀和唾罵小素的!」
古雲見沈裴清似乎已然好了一些,語氣稍微放輕了點,只是表情不變的冷然。
「那你就用行動證明。不然,日後我但凡聽到一句咒罵阿素的話,我就算遠在別地,我也定會回到北都,找你算帳,我才不會管你是否是北洲帝王。」
沈裴清沉默了下,他沒有因為古雲這些話而感到生氣,望著古雲已然要轉身離開,他淡聲喊住了古雲。
「多謝。」
古雲腳步一頓,而後什麼也沒有說,直接離開了御書房。
那一夜,沈裴清想了很多,他靜靜坐在椅子上,消瘦的面龐,掛滿了思念和哀愁。
他拿出了一張紙,寫了滿滿當當的字,裡面全部都是陳述著他對容素的愛意和想念。
望著那寫滿了思念的內容,他淺聲開口:「小素。等我。在等我一些日子,我肯定會去找你的......」
說著,他將那塊沾有獨屬於她血液的布條放進了一個烏木盒子,緊接著又將自己寫好的那張紙一併放入進去,之後是兩個香囊,一個是曾經他前往邊境出征,容素送給他的,還有一個,是她新做,想必是她想要在新婚之夜給他的。
「小素。我好想你。」
他緊緊抱住了那兩隻香囊,俊美的面龐像極了破碎的瓷玉般,悲愁籠罩著他周身。
沈裴清閉上了雙眼,眼角不禁便落下了晶瑩的淚珠,滴在了香囊上,還有冰冷的地面上。
那晚之後,北洲皇宮傳出了新後逝世的消息,而後整個北洲正式為這位新後舉辦了整整一個月的葬禮。
——寧城蕭家——
一個貴婦人,她身穿著一襲白衣裙,抱著一個同樣穿著白衣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娃娃。
小男娃娃看著自己娘親,一直盯著一幅畫看,然後突然就眼眶紅了,感覺到了疑惑,用奶音詢問:「娘親,你怎麼掉珍珠了?」
蕭嫿聽到後,連忙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淚水,抱著小男娃娃,抿著嘴,笑得苦澀:「峋兒。娘親在為你的乾娘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而感到難過。」
蕭峋歪了歪腦袋,想不明白,但是只知道娘親哭了,他也很難過,然後伸出一對小胖手緊緊環住蕭嫿的脖子,用胖嘟嘟的臉頰蹭著她,想要以這種方式來安慰自己的娘親。
蕭嫿心裡感到熨帖,可她望著那幅容素的肖像畫,她依舊無法接受容素已經去世的消息。
阿素姐姐,希望你在另一個世界可以快樂無憂。
——臨城江家——
整個江家上下,所有人都穿上了白衣,腰間佩戴白帶。
江家祠堂,在某一個桌台上擺放著一個牌位。
牌位上刻著北洲皇后容素幾個字。
江妍玉身懷六甲站在牌位前,她雙眼通紅,似乎哭了許久。
袁蜃走到江妍玉身邊,抬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江妍玉又一次忍不住,靠在袁蜃的胸膛前流著淚。
袁蜃表情也含著悲傷,輕輕拍著江妍玉的肩膀,以示安撫。
「殿下如此仁善友好的人,我想她定會在另一個世界會安寧幸福的。」
江妍玉抿了抿嘴唇,帶著哭腔的口吻,淺聲說:「會的。容姐姐這般好的人。」
他們兩人依偎在一起,祭奠著容素的牌位許久。
——礦城嚴府——
嚴良站在殿中,殿中的大桌上也佇立著一個牌位,上面寫著義妹容素之位。
他倒了一杯酒,當著牌位,倒在了地上,他聲音沉重且帶著難過的哽咽。
「三妹。走好。」
周地其實也來了,只是他一直站在一旁,沉默著低頭,可仔細走近看,可以看見他眼角是紅的。
嚴良忍住了哽在咽喉的痛意,看了一眼周地:「二弟。過來和三妹道個別吧。」
周地沒有動,也許不是不想動,只是他已經動不了,他無法動,怕自己真的說道別的話,她就真的徹底離開了這個人世。
看見周地這樣,嚴良何嘗不理解他,他也怎麼也沒想到容素就這樣離開了他們,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他竟然又再次承受。
他愧對憐姐,沒能保護好她的女兒。
「大哥。北洲的祭奠,我們就不去了吧。」周地似乎是掙扎了許久才張了嘴,聲音都沙啞得成不了字句。
嚴良垂了下眼,他沉重地說:「二弟,你不去,我就去吧。我們總要有一人正式和三妹道別的。」
周地再次沉默了,他閉上了眼睛,攥緊了拳頭,忍住了快要掉出眼眶的濕潤,而後轉身離開了。
嚴良望著周地孤寂和悲傷的背影,他重重嘆口氣,周地內心的痛也許是平常人可以理解的,他之前經歷徐彪離世的痛苦,如今再次面臨這樣的事情。
雖然,他自己也是很難過,可他到底是大哥,該有做大哥的堅韌。
再次看向了牌位,嚴良聲音沉著:「三妹。願你在別的世界可以沒有痛苦,只有快樂。」
——百條門——
「門主。」阿索依回來了百條門,可才回來不到幾日,突然就收到這樣的消息,她整個人都陷入了沉痛之中。
阿索依看見容素的牌位被立在了門前,雙眼頓時就紅潤起來。
阿納安早在阿索依回來前,在容素快要大婚前就接收到了容素的飛鴿傳信,知道沈贏並沒有殺阿索依。
他看見阿索依哭紅了眼睛,再望著牌位,沉默著也紅了眼。
阿庫一直跪在容素的牌位前,從昨夜就開始跪了,一動也不動。
阿納安其實是看不下去的,他走過去勸:「阿庫哥。你這樣跪下去,你的腿就得廢了。」
阿庫沒有說話,倔強地跪著,但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阿索依也走了過去,也幫著阿納安去勸阿庫:「阿庫哥哥,門主也不希望看見你這樣的。不然門主會傷心的。」
阿庫眼睛微動,拉扯著嗓子,就像是拉著一把殘破的二胡一樣,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若我當時沒有聽門主的話,親自過去參加她的婚宴,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的錯。」
阿納安聽到這話,蹙眉,反駁道:「阿庫哥,這不是你的錯,錯在那個沈楓宇!是他害死了門主!」
阿索依認同著附和:「對!沈楓宇是罪魁禍首!阿庫哥哥,你就不要自責了。」
阿庫低下了頭,他雙眼閉上,裡面流轉著淚水。
雙手顫抖著,難以壓抑住內心的悲痛。
如果不這樣怪自己,他又怎能良心過得去!
門主,是阿庫沒用,保護不了你!
「阿庫哥,門主最關心的便是百條門,只要你幫門主好好壯大百條門,門主在天上看著也會開心的。」阿納安看著阿庫如此傷心,他想著法子去安慰他,他似乎不想看著阿庫哥這般。
阿庫一愣,緩緩睜開了眼睛:「沒錯,只要我壯大百條門,門主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阿納安皺眉想要反駁說什麼,卻被阿索依拉住了手,他看過去,阿索依搖著頭讓他不要再說了,他只能選擇閉嘴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