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宋國公府里。
宋國公正在書房跟一眾朝中的肱股之臣討論事情。
事情討論完後,臣子們陸續告退,最後,只留下了以章太尉為首的幾個臣子。
原本已是在收拾東西的宋國公見他們明顯有事情要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眸色一閃,道:「各位可是還有什麼事情想探討?」
章太尉定定地看了宋國公半響,突然拱了拱手,道:「國公爺,某向來十分敬重您,對您挺身而出拯救大楚的舉動,亦是自愧不如。
如今您執掌大權已是快一年,卻依然不肯入主宮中,某想知道,您老到底是怎麼想的?
朝中其他臣子因為您這含糊不清的態度,也已是產生了諸多怨言。
您如今帶領著整個朝廷,卻一直沒有給我們一個明確的方向,再這樣下去,恐會造成不必要的紛爭和恐慌啊。」
站在一旁陪伴宋國公左右的蔣勤眉頭緊皺,有些擔憂地看了自己父親一眼。
自從父親帶兵起義,軟禁了聖上後,朝中便分成了兩撥人。
一撥人要求父親放出聖上,歸還大權,另一撥以章太尉為首的人,則一直在明里暗裡地逼迫父親明確自己的位置,即——直接放棄聖上,自己登上帝位。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父親從沒想過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他的性子和信念也絕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讓他徹底背叛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皇室,他可能寧願自己去死。
他知道父親還是不願意放棄聖上的,只是聖上這段日子做出來的諸多蠢事,讓他都不禁產生了一個懷疑——
聖上,真的能變好嗎?把大權歸還給聖上,真的可以嗎?
就算聖上終有一天能變好,他們又要等多久呢?各方勢力的蠢蠢欲動也似乎在跟他們說,他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啊!
見宋國公一直不說話,章太尉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繼續道:「國公爺,某知道您一輩子忠心皇室,只是,您已是走到了這一步,您覺得,您真的有退下去的可能嗎?
便是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想想那些追隨您的人啊!即便聖上真的按照您想的那樣變好了,一旦您把權力歸還給聖上,您覺得聖上真的能容得下您,容得下曾經追隨您的人嗎?
再英明寬厚的帝皇,也是無法容得下一個曾經剝奪了他的權力、並把他關了起來的人的!
國公爺,不是某危言聳聽,您是真的要做出決斷了。
鯀州新上任的吳侯明顯不是個安分的,戰爭一觸即發。
如果在那之前,您還不給跟隨您的將士一個明確的答覆,您讓他們如何心無旁騖地上戰場拼命?又如何能全心全意地守衛這片不知道終將姓什麼的江山啊!」
和章太尉一起留了下來的臣子隨即也朝宋國公拱了拱手,齊聲道:「請國公爺儘快做出決斷!」
章太尉說得情真意切,心急如焚,顯然是打定主意要逼得宋國公給出一個答覆了。
他們互相打了快一年的太極,在這天下即將又要亂起來的當口,也確實是要有一個定論了。
這也關係著他們將來何去何從啊!
宋國公臉色沉鬱,擱在案几上的手緊握成拳,看著面前低著頭一副他不給答覆便不罷休的模樣的一眾臣子,好半響,才沉沉地舒出了一口氣,「你們回去吧。」
章太尉一愣,連忙微微抬頭道:「國公爺……」
「我累了,」宋國公掩下眼裡的疲憊,溫聲卻不容置疑地道:「章太尉請先下去罷,這件事,我們改天再議。」
章太尉又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宋國公不閃不避,眼眸滄桑卻堅定。
章太尉終是垮下肩膀,帶著一眾臣子站了起來,沉聲道:「既然國公爺這麼說了,某也不便繼續叨擾。
只是,國公爺,您比某更清楚,這件事,您無法逃避一輩子。」
說完,沒再看宋國公,一甩袖子,便帶領一眾臣子大步走了出去。
蔣勤看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書房門外後,有些猶豫地看向父親,「阿爹……」
宋國公看了看虛無的遠方,突然道:「勤兒,陛下今天,做什麼了?」
蔣勤一愣,道:「方才宮中的內侍來過了,說陛下依然跟先前一樣,天天待在內書房裡,除了吃飯睡覺以外的時間都不出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那個內書房是歷任帝皇才能進去的地方,阿爹恪守禮數,不該去的地方,他是一步也不會踏進去。
所以,雖然覺得很奇怪,他們也無從得知聖上到底在做什麼。
只是,看他那樣子,蔣勤總覺得他在做的不是什麼好事。
他都恨不得跑到聖上面前,扯著他的領子拼命搖啊搖,讓他安分一點了。
明明只要他安分下來,阿爹隨時會把這個江山還給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偏偏就要選擇一條作死的路呢!
「陛下還能做什麼,無非又是在想怎麼掰倒我罷了。」
宋國公嘲諷地輕笑一聲。
有些事情,早在他決心帶兵起義那一刻,便已是預想到了。
只是,他終究放不下心中的一絲希望,終究還是帶了幾分僥倖罷了。
然而,章太尉說得對,他的信仰是他一個人的信仰,百姓和那些因為信任而追隨他的人,都是無辜的。
有些事情,他很早就有了覺悟,如今,也是時候下決心了。
蔣勤一怔,「阿爹,您既然知道,那為何……」
宋國公靜默片刻,擺了擺手,「勤兒,你先出去,讓為父一個人靜一靜。」
蔣勤雖然不放心自己父親,只是也無法,抿了抿唇角,道:「阿爹,我就在外頭,您要是有什麼事,隨時喚我進來。」
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蔣勤心裡裝著事,出去後便腦袋放空地往前走,卻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章太尉他們的聲音。
「章太尉,若宋國公依然執著於把大權歸還給聖上,咱們這些先前一直站在宋國公這邊的人豈不是如傻子一般?
聖上可不是什麼容人的性子!偏偏軍中那些人就聽宋國公的,旁的人的話都不聽。
與其這樣,咱們還不如在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前離開潯陽。
大楚易主是遲早的事,我可不想跟著一個愚忠得無可救藥的人!這般看來,咱們還不如跟著燕侯和吳侯,至少他們兩個都比宋國公有血性……」
「劉御史,請慎言!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在朝堂二十多載,難道還不知道嗎?」
然而,那個劉御史顯然正在氣頭上,咬牙道:「咱們都快沒命了,你還讓我慎言!章太尉,我話就撂這兒了,宋國公要是還不表明態度,咱們就等著萬劫不復吧!」
說完,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顯然是劉御史負氣離開了。
蔣勤躲在角落裡聽著,臉上的線條緊繃成了一條直線。
這群人……這群人哪裡知道阿爹的掙扎和痛苦!
而且,他們竟然說,想去投奔燕侯和吳侯。
當初罵他們罵得最狗血淋頭的是他們,如今說他們有血性的,也是他們!
呸,不過是一群牆頭草罷了!
而且,魏遠那小子便罷了,那個老早就有了反心的吳侯,又憑什麼被他們拿來貶謫他阿爹?
四年前謝興挾天子以令諸侯不過是給了吳侯一個反叛的理由,即便沒有那件事,他反叛也是遲早的事!
蔣勤正氣得牙關緊咬,書房那邊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蔣勤一愣,連忙收起心裡的胡思亂想,快步走了過去,便見阿爹在一個宮廷內侍打扮的人的帶領下,白著一張臉往前走。
他有些愕然,連忙走了上去問:「阿爹,發生什麼了?」
宋國公沒來得及說話,前頭的內侍就急急地轉頭道:「國公爺,請再走快一點。
雖然後宮的僕婢都被換了一輪,但前殿還有從先帝時期便在的侍衛,他進去看過了,那確確實實是本應早已葬身火海的太后娘娘!
她像瘋子一般爬到了含雲殿的屋頂,大吵大鬧著要見陛下,否則就從含雲殿一頭撞下去,奴們……奴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