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勤立刻看向自己父親。
宋國公冷冷道:「不必。」
說完,似乎無法再在這裡多逗留一刻,一甩袖子離開了。
蔣勤眉頭微皺。
阿爹這是要讓這件事流傳出去的意思?
他是徹底對聖上失望了,打算不再護著他了?
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直接立案,以謀害先帝和皇子的罪名,對聖上進行處置呢?
他這般讓人把太后娘娘以雲美人的身份下葬了,便是太后娘娘和聖上合謀殺害先帝和翊王的事情流傳了出去,也只會成為一個道聽旁說的傳聞,雖然這肯定會影響百姓對聖上的看法,但沒有證據,就無法讓百姓完全信服。
頂多就是成為一個沒有定論的聽起來很真的謠言罷了。
所以,阿爹他到底是要護著聖上,還是不護著?
「在這裡發什麼呆?」
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一下子拉回了蔣勤的思緒。
蔣勤一看,竟是他的二兄蔣恆來了。
阿爹執掌大權後,大兄蔣勛便做回了先前的執金吾,二兄則進了軍營里,替代舞陽侯成了拱衛京師的北軍長官北軍中候。
二兄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讓蔣勤有些訝異。
蔣恆自然看出了弟弟的困惑,道:「我在城外軍營時,聽聞宮裡出事了,有些擔心,便趕回來看看。」
誰曾想,竟讓他看到了如此……精彩的一幕。
太華殿裡那位,到底還有多少腌臢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蔣勤一怔,道:「二兄,方才的事情你都看到了?你覺得,阿爹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可是還沒有放棄聖上?」
蔣恆看了一眼父親離去的方向,黑眸沉肅,「如果阿爹還沒有放棄聖上,便不會說這件事不需要封口了。」
蔣勤眉頭皺得更緊了,「那阿爹為什麼……」
「三弟,」蔣恆淡淡地打斷蔣勤的話,道:「你想想,如果這時候把聖上身上背負的滔天罪孽公布於眾,會發生什麼?」
聖上原本已是引起了眾怒,一旦讓人知道他的皇位竟然是靠那種骯髒的手段得來的,百姓對他只會更加失望憤怒。
姬無川先前做下的事情還不足以讓百姓完全否定他,畢竟雖然因為他判斷失誤,給了胡人殘虐這片土地的機會,但他也不是故意讓胡人這麼做的,他只不過是,能力不足,沒法同時對付謝興和胡人。
因此,姬無川先前在百姓心中,只是無能,沒到罪無可赦的地步。
比起無能,百姓更怕的是沒心。
一旦讓世人知道姬無川竟用那般冷血無情的手段毒殺了先帝和翊王,他在他們心目中,便會由一個無能的聖上,變成一個無能又無情的聖上。
連帶著便會想到,當初他調走肅毅伯世子的兵馬,也許不是因為他沒有能力預想這樣做的後果,他只是不在意罷了。
比起百姓,他更在意手中的權勢和這片江山。
為此,他根本不會在意到底有多少百姓會死在胡人的鐵蹄下。
這樣一個聖上,他們不趕緊把他掃地出門,難道還要帶回家裡供著嗎?
到時候,百姓會對姬無川徹底失望,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
蔣勤想到了什麼,有些愣然道:「皇室如今已是沒有合適的繼承人了,當初潯陽之亂,好幾個王爺死在了這場動亂中,餘下的幾個王爺,要不就是行事荒唐,不堪重用,要不就是年紀尚小,不堪重任。
到時候,阿爹會被徹底推到風口浪尖上,不止朝中的臣子,便連百姓,都可能會希望他接下這個大任。」
如今看來,當初潯陽之亂,有點能力的皇子都被攪入了戰局中死了並不是意外,很可能,這就是聖上特意為之啊!
畢竟不管是按長幼排序,還是按能力聲望,他都不是最適合繼任大統的那個人。
因此,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有威脅的人,都先手刃了。
蔣勤莫名覺得後背有些冷,臉色緊繃地看著蔣恆,「二兄,你的意思是,阿爹是不想被人逼著上位,才不想直接捅破聖上毒害先帝和翊王的事?
可是,阿爹……也不能逃避一輩子啊。」
看今天章太尉那群人,分明已是開始心生動搖。
蔣恆瞥了自己傻乎乎的弟弟一眼,「三弟,你覺得,咱們阿爹是逃避的人?」
蔣勤一愣。
「人即便下葬了,也能被挖出來。秘密已是到了我們手上,即便把它暫時壓制,有需要的時候,還是能隨時把它放出來。」
蔣恆暗嘆一口氣,道:「阿爹只是讓人把太后娘娘以雲美人的身份下葬,並沒有說,要一輩子掩埋這個秘密。
只是,如今,還沒到把這個秘密公諸於世的時候罷了。」
蔣勤覺得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只是他依然沒抓到最關鍵的點。
蔣恆看著他,道:「你還沒明白嗎?阿爹他,已是徹底放棄聖上了。
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但他心裡,已是有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這個人選,也許早在阿爹決心帶兵軟禁聖上的時候,便已經決定下了。
三弟,阿爹從來不會憑藉一時的衝動做事,他做下的所有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也許曾經不甘心,對聖上抱過一絲希望,只是那絲希望,已是在今天被徹底粉碎了。
他如今,是在等,等一個最適合讓這個秘密徹底大白於世的時機,等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地,把手中的大權交給他心中那個人選的時機。」
蔣勤怔怔然地聽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阿爹他,心裡已是有了一個最適合坐上那個位置的人選?
那個人是誰?
他的腦海中,倏然掠過一個高大矯健的身影,讓他不由自主地輕吸一口氣。
怎麼可能是他!
可是,能讓阿爹如此信任的人,這世間,又似乎只有他了。
……
五天後,慶州。
夜色已是深濃,燕侯府的落意居里,傳來一陣陣悠揚輕柔的歌聲。
「月兒明,
風兒靜,
樹影兒遮窗欞啊。
娘的寶寶,
眼兒閉上,
睡吧,快快長大……」
走到門邊的男人腳步頓了頓,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個清淺的弧度,仿佛怕驚擾了這陣溫柔美好的歌聲一般,連腳步聲都放輕了不少。
然而,縱使他已是特意放輕了腳步,早已無比熟悉他的氣息的陳歌還是立刻感應到了他的到來,頭也沒回地輕笑著道:「回來了?」
魏遠一怔,嘴角的笑容更為柔和,輕輕「嗯」了一聲,走過去看了看小床上已是睡得小肚子一起一伏的兩個小娃娃,伸手碰了碰他們溫暖柔嫩的臉蛋,低聲道:「辛苦夫人了。」
曾經帶這兩個混世小魔王睡覺帶得崩潰的魏遠無比清楚,要看到眼前這一幕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這些天,他不由得深深感概,帶孩子真是一件比打仗還難上一百倍的事。
陳歌不由得笑看了他一眼。
老父親老母親都生怕吵醒這兩個混世小魔王,小心翼翼地低頭吻了吻他們的額頭,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囑咐藍衣他們看好兩個孩子,才回到了他們的房間裡。
兩人絲毫沒有把兩個不到七個月大的小娃娃丟到了隔壁獨享二人世界的愧疚感,一回到房間裡,便舒坦地坐到了榻上,開始享用美味的點心和熱茶。
陳歌哄那兩個精力充沛的娃娃睡覺哄得耗盡了身上的能量,只是晚上又不想吃太多東西,想了想,拿起一塊紅豆糕,掰成兩半,把小的那部分遞給魏遠,見魏遠十分自然地接過吃了,才笑著道:「方才凌放叫你出去,是有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