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抬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嗯。」
蘇北輕笑了一聲,把小男朋友從書桌上抱起來,放在了床上坐著,然後轉身去打水伺候這祖宗洗漱。
把江淮安排好了之後,他才自個兒收拾上了床。
這會兒江小瘋子明明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了,卻還是在感覺到他躺下來的時候往他的懷裡拱了拱,右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蘇北唇角向上揚了揚,輕輕在他的頭頂吻了吻,才伸手攬著他睡了。
……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
窗外陽光明媚,映得教室里也明晃晃一片。
中年的語文老師手裡卷著書,語速和緩:「臥龍在寫這一篇的時候必然是苦口婆心的,他對於當時劉禪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明明極其平常的一幕,落到他的眼睛裡卻莫名惹起了一浪接一浪的心慌。
須臾,老班氣喘吁吁地跑進教室,大聲喊他:「蘇北,你出來一下。」
他手指募的攥緊了筆,心臟一緊,還沒等到他發乾的嗓子裡擠出話來,就聽到了老班帶著些許遲疑的下一句話:「蘇北,你不要慌。」
老班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里漸漸遠去:「你家長打電話來,說你妹妹出了點事,在市中心醫院,你去一趟吧。」
他的身體如墜冰窖,整個突然僵硬了。
他在哪兒……
高二這年的教室。
在這天,他唯一的妹妹走了。
他最後見她的一眼……
身邊的場景極速變幻,教室里的同學老師倏地褪去,他不知為何,就到了冰冷的手術室外面。
不……
他繃緊了身體,幾乎不敢去看猩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已經變暗的門口。
可是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推著他往那邊走,他麻木地僵著身體看著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鋪了一層白布的手術床被推出來。
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卻控制不住地盯著白布下女孩兒小小的身體看。
白布被醫生掀開,醫生說的「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慢慢地在他的耳邊退去,他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眼前也慢慢地模糊了。
他的妹妹。
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雙眼緊緊地合上了,再也看不見她眼裡希望的晨光;她的唇緊緊地抿著,再也不能出現燦爛的帶著春光的笑,再也不能見她可愛的小虎牙。
他的心臟疼得不能自已,慢慢地順著走廊里冰冷的牆壁滑了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失聲痛哭。
身邊讓人身體涼得徹骨的白色漸漸褪去,他身體陷在了黑暗裡,雙手握緊了,卻再也抓不住早已逝去的人的衣角。
……
江淮向來眠淺,本來這晚他是著實被累到了應該睡得很沉的,但是迷迷糊糊地居然被吵醒了。
他聽到了很低的,透著壓抑的泣音。
他睜開眼睛,愣了愣,覺著不對勁,連忙坐起身開了書桌上的檯燈一看,皺緊了眉。
他男朋友哭了。
這麼大個人,雙手攥著胸口的衣服,顫抖著泣不成聲。
最關鍵的事,他哭成這樣,居然還沒有半點要醒的意思。
他腦海里一片空白,手忙腳亂地學著哥哥平時哄他的樣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吻了吻他的眉心,輕聲哄:「哥哥,哥哥,醒醒啊,都是夢……」
他哄了好久,男朋友身體的顫抖才慢慢地停了下來。他鬆了口氣,連忙去看男朋友的表情,只是一眼,他的心臟就疼得像是被生生剜下了一塊。
平時總帶著些笑意的桃花眼此時卻只剩了空洞洞的寂然,沒有半點神采。
「哥哥……」
蘇北輕聲打斷他:「淮淮……我難受。」
江淮急得要死,把自己強行塞進了男朋友的懷裡,又向上挪了挪,在他下巴上親了親。
「哥哥……」他張了張嘴,想哄,又不知道從何哄起。
這一學期很重要,他學神哥哥平時是挺累的,要說壓力肯定也是有的,但也不至於讓他半夜夢裡哭著醒不過來吧?
蘇北沒說話,只是倏地用力抱住了他。
江淮愣了愣,蘇北抱他抱得有些用力,讓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種他想把他揉進骨血的錯覺。
不知道過了好久,他才聽到男朋友有些沙啞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淮淮,我沒有妹妹了。」
江淮愣住。
他在蘇北房間裡的相冊上看到過很多次那個女孩兒,但是礙於男朋友,他沒有問過一句關於那個女孩兒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只能記得那個女孩兒笑起來燦爛,兩個虎牙會不自覺的露出來,軟乎乎的樣子像極了彩色的棉花糖。
蘇北有這麼多女孩兒的照片,他們兄妹的關係無疑是很好的,但現在……
彩色的棉花糖突然褪了色,徹底融化了。
他抿了抿唇,根本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節哀」「她在上面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逝者已矣」這些話都不過輕如羽毛,在逝者家屬心裡,沒有半點重量。
就如同紀初之於江非許和葉衷,她走了,他們這麼多年都沒有從陰影里走出來。
那……
蘇北呢?
他心臟鈍痛,伸手用力地回抱蘇北。
蘇北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嘆了口氣,唇角習慣性地揚了揚,「淮淮,對不起啊,哥哥吵醒你了。」
江淮搖了搖頭,又仰著頭在他的唇上吻了吻,哄男朋友的意味十分明顯。
蘇北抬手揉了揉他細軟的頭髮,垂眸看他,語氣裡帶了些微不可聞的自嘲:「平時哥哥笑你愛哭嬌氣,現在倒是哥哥也跟著嬌氣了。」
江淮直視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反駁他:「不是,哥哥,你是最堅強的人。」
小瘋子是小太陽。
看著他那雙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細碎光亮的眸子,蘇北心裡又軟又暖,剛剛夢裡的陰霾被驅散了些。
他垂眸在小瘋子的眉心輕輕吻了吻,桃花眼裡多了幾分回憶:「我妹妹……」
他輕聲說:「她叫蘇夕,前年……」他頓了一下,說得有些艱澀,「前年走的。」
「走的時候十二歲,因為哮喘和蟹肉過敏。」
江淮沒說話,就這麼沉默著聽著。
蘇北沒繼續仔細說那個已經逝去的人,只是笑了笑:「什麼時候帶你去看看她,也……」他輕笑了一聲,「讓蘇夕看看,她哥給她找了個什麼樣的嫂嫂。」
江淮心裡明白他不想深入去聊,配合著他笑了笑,又忍不住帶著點兒心疼意味地,輕輕地親了親他的下巴。
蘇北看得清楚,眸子裡多了幾分暖意,笑了笑,伸手把書桌上的檯燈關了。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黑暗,他垂眸一看,小瘋子的眸子還閃著細碎的光,漂亮得驚人。
他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小男朋友的唇。
小瘋子很乖,在他懷裡任他親,只是攬著他脖子的手動了動,手指慢慢地攥緊了他的衣服。
……
可能是最近真的太累了,免疫力下降,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蘇北竟然發燒了。
最開始發現這事兒的還不是他自己,他燒得挺厲害的自己卻沒有半點感覺,按照平時起床的時間起來洗漱好了之後,去喊江淮起床,額頭抵在江淮額頭上,直接把人給燙清醒了。
江淮看他除了體溫有點兒高都沒有其他的反應,還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碰,臉色就冷下來了。
都燙手了。
這人半點沒表現出來,還笑!
蘇北被他這麼一碰,其實也有點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在發燒,但是他向來身體挺好,也沒把這點溫度放在心上。
不過小瘋子兇巴巴的樣子倒挺有意思的。
他笑了笑,拎著江淮的校服準備給他穿上,還沒動,手裡的校服就被江淮拽過去了,順帶還瞪了他一眼。
蘇北:「……」
行。
脾氣還挺大。
江淮兩下把自己收拾好了,也沒理他,轉身就出了宿舍去對門敲了敲門。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沈況好像是住這裡的。他把男朋友拉著去學校醫務室看看,要是他平時,肯定就直接逃課了,但是怎麼說呢,「逃課」這詞兒放在他男朋友身上就是怎麼看怎麼不和諧。
蘇北看他動作就知道他要幹什麼,跟著他出了宿舍,還倚著門框半點沒有悔改的意思看著他笑。
只是笑著笑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直起了身體走了過來。
他臉上的笑淡了些許,「衣服穿好。」
光著上半身的沈況聽到聲音皺了皺眉,又爆了聲粗口,卻還是回到床邊隨手套了件短袖。
他們宿舍就他一個人醒了,對床的男生聽到了動靜,微微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了句:「沈哥,誰啊?」
「沒穿衣服就別下來,聽聲音好像是蘇北那個狗幣和他小男朋友,要讓小學弟看了你們的裸/體,蘇班長肯定得弄死你們。」
男生聞言,背脊一涼,小心翼翼地把伸出被子的腳給縮了回去。
沈況開了門,就看到漂亮小學弟冷著一張臉,心裡頓時興奮地吹了聲口哨:看樣子蘇北這狗比把小男朋友惹生氣了。
不過想是這麼想,他臉上還裝得十分像個人地正經地問:「怎麼了小學弟?有事?」
江淮冷著聲音回:「我帶他去醫務室看看,幫忙請個假可以嗎?」
哦豁,看起來氣得不輕啊。
他「一本正經」地問,甚至臉上還或多或少地多了幾絲擔心:「怎麼了啊,生病了?嚴重嗎?」
蘇北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沈況就半點兒沒帶虛的,果不其然,這狗比轉頭就被小學弟瞪了一眼。
他看得爽得不行,這下同情心倒是上來了,語氣聽著真誠多了:「放心吧小學弟,我們北哥身體健康著呢,不用慌。」
江淮點了點頭,道了句謝就拉著男朋友走了,然後他又在去醫務室的路上給陳默打了個電話。
陳默聽到他要請假去醫務室還愣了愣,跟著就急了起來:「淮?你去醫務室?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江淮冷著臉:「不是我。」
陳默鬆了口氣,又問:「是學神不舒服啊?怎麼了?」
江淮的臉色又冷了一個度:「發燒了,去看看。」
陳默聽出了他心情不怎麼妙,跟著大致也猜出了是個怎麼回事,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別著急啊我淮,就發燒不是什麼大事。」
江淮冷著聲音「嗯」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蘇北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捏了捏小瘋子拉著他的手,還垂眸看著他調侃:「小瘋子,這麼心疼我啊?」
江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意簡言賅:「閉嘴。」
蘇北:「……」
嘖,這脾氣。
他們倆的臉都有挺辨識度,加上醫務室也去過幾次了,這裡的大夫也認識他們了。
他們到醫務室的時候醫生才剛剛來開門,打了個哈欠之後才轉頭看向了他們,接著就對著江淮笑了笑:「這次是哪兒不舒服啊?」
江淮冷著臉:「不是我。」
醫生愣了愣,轉頭看向了蘇北:「喲,小伙子,這次是你啊,哪兒不舒服啊?」
江淮接話:「他發燒了。」
「哦,」醫生拉長了聲音,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個季節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就是容易感冒,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不感冒才怪……」
他一邊念叨著一邊拿了水銀溫度計過來,示意蘇北把手抬起來放在腋下,「就三分鐘,別動啊。」
說完他就轉頭去干別的事兒了。
江淮不想理這人,只垂著頭無意識地滑動著手機屏幕,蘇北看得笑了笑,輕輕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耳朵:「這麼生氣啊,小瘋子。」
他的唇在江淮耳朵上的觸感清晰,他的身體顫了顫,耳朵尖兒染上了紅,卻還繃著一張臉,沒吭聲。
蘇北又笑了笑,低聲哄他:「不生哥哥氣了,行不行?」
「哥哥錯了?」他含著笑輕聲說,「是哥哥不對,身體不舒服不告訴你,但哥哥是真沒什麼感覺,原諒哥哥好不好?」
「我們淮淮管得這麼嚴,哥哥敢存心不告訴你嗎?嗯?」
小瘋子氣性挺大,他左哄右哄好一會兒才得到了小男朋友一句應聲:「嗯。」
江淮被他說得耳朵已經紅透了,粉嫩嫩的,蘇北看得心癢,又垂頭在他的耳朵尖兒咬了咬。
江淮身體一僵,只覺得耳朵整個熱了起來,他條件反射地往男朋友懷裡拱,卻被那邊走過來的大夫連忙喊住了:「他胳肢窩裡還夾著溫度計呢,你別動別動!」
醫生看著他們嘖了一聲:「真是小年輕啊,三分鐘都等不得,真的是,你們都來我這兒幾次了吧?每次都給我帶吃的。」
他說著磨了磨牙:「你說這帶什麼不好,每次都帶狗糧,嘖嘖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蘇北被他逗笑了,笑著跟他開了句玩笑:「您還挺有文化。」
「那是,」醫生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們這破一中這麼好進啊?我當年高考成績可是上了六百的……哎喲喲,還好,你這發燒也不是很嚴重,38度而已,你們自己看是打針還是吃藥,打針肯定是要來得快點的,但是……」他十分詭異地停頓了一下:「看你們吧。」
那肯定是選打針啊。
蘇北挑了挑眉梢,「打針吧。」
醫生嘿嘿地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兩眼,轉身去兌藥了,一邊兌藥還一邊感慨:「你們這些學生啊,說起來我也好久沒給人打過針了,一個兩個都都不想打針,都覺得丟臉,嘿,這有什麼丟臉的……」
就在蘇北還在想「這有什麼丟人的」的時候,他看到醫生拿著針管走過來:「來,褲子脫了。」
蘇北:「……?」
作者有話要說:北哥,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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