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精鹽坊正式開始生產,這一千八百多流民當中,有大半是老弱婦孺,沒有勞動力,能進作坊幹活的其實只有五六百人,在張全的帶領下,這些人分為若干小組,有的負責去外地收購,有的負責裝卸貨物,有的負責粗鹽洗滌、蒸煮、晾曬等工序,所有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趙二寶便是這一千八百多流民中的一個,受災情影響,田中顆粒無收,無可奈何之下,才攜著老母親和妻兒跟著鄉親們一起逃荒,千里迢迢流落到京城之後,卻仍是沒有生計,本以為要餓死了,沒想到出現了一位大恩公,不但給了口糧,還出錢給自己建房子,雖然現在只是個簡陋的窩棚,卻讓人重新有了一種家的感覺,而且,去恩公的作坊里幹活還給工錢,一天十個大錢,比當初自己種地的收入高多了。
趙二寶的婆娘趙王氏是個本分的婦道人家,二寶出去上工,她便留在家中照顧老母親,正洗衣服呢,門口來了兩個陌生的客人,一男一女,看穿著打扮卻不像是附近的流民。
「你們找誰啊?」趙王氏問道。
那名女子回道:「大嬸,我們趕路去京師,路過此地,討碗水喝。」
「哦,進來吧。」鄉下人都比較樸實,趙王氏將人讓了進來,轉身去粗瓷碗去倒了兩碗水來。
兩人紛紛謝過,只聽那名女子又問道:「大嬸,聽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趙王氏樂了,說道:「俺們是從山西逃災逃到這裡的。」
女子又問道:「我記得這裡沒有鎮子啊,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多人啊?」
趙王氏又說道:「這裡的都是流民,俺們是在一個月前過來的,大恩公出錢給俺們發了口糧,建了房子,還辦了作坊,俺家男人去作坊上工,每個月給三百大錢呢!」
趙王氏越說越興奮,話匣子仿佛合不上了:「恩公還辦了學堂,俺家小寶就在學堂念書呢,等孩子長大了,也去考狀元,當個大老爺。」
那名男子說道:「天下竟然有如此之人,真是令人佩服,不知道這位恩公怎麼稱呼,日後有緣,定當拜見。」
趙王氏馬上說道:「我只知道恩公姓張,好像是個大官,叫……壽寧侯?」
壽寧侯三個字說出口,卻見那兩人神色變了,這兩人正是胡飛和白露,胡飛受刑之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將恢復元氣,兩人此時趕往京師,準備伺機刺殺張鶴齡,此時一聽壽寧侯三個字,自然是大驚失色。
白露問道:「可是壽寧侯張鶴齡?」
趙王氏一拍大腿,說道:「對,姑娘所言正是恩公,兩位和恩公認識?」
胡飛臉色陰晴不定,說道:「大嬸,那張鶴齡作惡多端,禍害鄉里,怎麼可能大發善心給你們好處,你們可不要被他矇騙了!」
此言一出,趙王氏不願意了,說道:「你們兩個是什麼人,為何如此詆毀恩公?」
胡飛又說道:「大嬸,我說的都是真的,可千萬不能被那個狗賊矇騙了。」
趙王氏怒了,插著腰罵道:「恩公待我們恩重如山,豈能由你們如此詆毀,我這就去找鄰里街坊評評理,看看你們兩個究竟是哪裡來的歹人,定是不懷好意!」
白露連忙攔住趙王氏,說道:「大嬸不要著急,我師兄肯定是認錯人了,你們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趙王氏這才有些緩和,但還是把他們兩人趕了出來,胡飛不滿地問道:「你為何說我認錯了人?」
白露回道:「師兄,我們不知道那個張鶴齡給人吃了什麼迷魂藥,這些人對他感恩戴德,我們只憑一張嘴是無法說服人的,一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讓大家看清他的險惡嘴臉才是。」
胡飛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師妹此言甚是,既然如此,我們兵分兩路,我去京城,你留在這裡繼續打探,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露說道:「那狗賊必然加強了守衛,師兄務必小心行事。」
胡飛告別師妹,轉身向著京師方向走去。
白露則開始尋找線索,不多時,來到一處學堂,裡面有一位年輕的先生正在教書,堂下烏壓壓地坐了好幾十號人,不僅有孩童,後排還有一些大人,甚至還有兩個婦人。
這個時代,除了一些書香世家,很少有婦人讀書的,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有了德便有了一切。白露悄悄走過去,在那兩名婦人身邊坐下,問道:「兩位姐姐怎麼稱呼啊。」
那兩名婦人看到白露,並沒有覺得不妥,只是小聲回道:「小點聲,先生授課呢。」
「哦,」白露將聲音放低一些,問道,「這個學堂也是壽寧侯開的?」
對方答道:「是啊。」
白露又問道:「我家有個小弟想來讀書,不知道這裡的先生授課要收多少銀錢?」
對方跟看傻子一樣看著她,說道:「先生授課不收錢啊,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白露汗顏,竟然不收錢,那張鶴齡到底有什麼陰謀?
悄悄離開學堂,白露心存疑惑,又來到作坊,只見幾百人在動工,場面十分熱鬧,而不遠的一處矮山頭上,有一個身穿儒衫的讀書人坐在地上,正看著作坊出神。
白露見狀,心中想到,也許流民比較好欺騙,可讀書人總不會那麼傻吧?
於是,她走上前去,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這人大概二十多歲,身上儒衫都沾滿了泥土,他看了一眼白露,眼睛又回到作坊中,說道:「王守仁。」
「王公子在此處看什麼呢?」
王守仁頭也沒回地說道:「格物。」
「格物?」白露有些氣惱,讀書人說話真是矯情,最愛說些聽不懂的話語。
「對,格物致知。」王守仁繼續說道,「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
白露有些好笑,問道:「難道煉鹽的作坊能格出什麼道理嗎?」
「這些鹽不同,是海鹽。」
「什麼?」白露常年生活在天津衛,自然知道海鹽中含很多毒質,是不能吃的,「壽寧侯煉製海鹽?他是想把人毒死嗎?」
王守仁搖了搖頭,回道:「看來姑娘知道海鹽是有毒的,不過經過作坊的煉製,卻能成為上等的精鹽,不僅無毒,而且比尋常的鹽還要鮮美,其物之理何其妙也!所謂格物致知,我連物都沒格清楚,卻想著致知,真是好笑。」
說完,王守仁站起身來,向著作坊走去,白露看著他進了作坊,然後跟著一組人開始操作,竟然動手干起活來。
白露很奇怪,這人看著怎麼神神叨叨的,她實在無法理解王守仁的所作所為,這時候,遠遠看到一個人騎著馬穿過流民的窩棚區,一路向著作坊的方向過來,看那人的身影,竟然有幾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