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撲人卻被長條的桑枝抽到了鼻子,那隻黑狗一時吃痛,嗓間嗚咽嗚咽,狗也沒了先前的氣勢,夾了尾巴便灰溜溜地往內院跑去了。
晏歌身量不高,一米六封頂的個子,站在男人身後,也像是站在了他的影子裡面。
一片陰翳落下,一口氣也鬆了。
烈日灼火,瞳仁倒映了那道身形。後知後覺,如被太陽所灼了,她眨動了眼睛。
……是他站在她身前了。
直播間內,觀眾與晏歌的反應別無二致。
【剛剛看往晏歌那個方向撲的時候我真的嚇到了不敢看,還好有容老師在[流淚]】
【這麼大的狗怎麼也不拴好】
【看項圈和繩子主人應該是拴了狗,但是沒注意被狗跑出去了吧。】
【……】
這家的主人很快聞聲趕到,看見自家的狗跑出,她也是驚駭,說事先是拴了的,只是狗不知怎麼弄開了繩子,反應過來又再三賠禮道歉。
節目還在拍攝,且是虛驚一場,因而晏歌沒有計較。
那女主人跟他們千道歉萬道歉地完了,轉手拴狗去了,做好了這一切,才遞了一把砍柴刀過來。
自然而然,容綽伸手要去接。
刀柄卻被人先一步地接過了。
「……」
他側首瞟了她一眼,那搶刀的人卻低著頭,渾然沒半點自覺的樣子。一手扶了柴,她一手執著刀柄,小個子小發旋的,手起刀落,柴分兩半。
「……」
【容老師內心直呼內行】
【容老師的表情=此刻我的表情】
【這個叫晏歌的素人妹妹真蠻討喜的,長得美還一點不嬌氣,什麼活都能幹點。】
女主人也沒想見,這身量小小形容端莊的小姑娘,做起農活來竟然一套一套的,驚訝之餘不由得誇讚了句,「小姑娘刀法還挺專業的。」她自然問:「以前砍過柴嗎?」
晏歌螓首微垂,笑時溫婉,如一線春風動,語中溫柔地應了:「是的。」
說話間又是一刀。
女主人:「……」
看著是溫溫柔柔的,一刀下去就是兩半。
好傢夥,這是溫柔一刀啊。
砍柴刀有兩柄,女主人遞了一把給晏歌,接著也遞了把給。
這般,她和他就成了最快完成任務的一組。
完成了任務,因而無事。女主人為人又熱情,此前自家的看門狗又險些把人家撲了,心裡大抵更過意不去,於是端了茶水糖果一類來招待二人。
晏歌接了那兩杯茶,放下了一杯,轉手要遞去一杯,然她轉過身,便見那苦楝樹的影下,光影斑駁人身,低了眉目,而眉結稍皺了,容綽拿著消毒液的噴瓶,對了兩隻手一手噴一次,用紙巾擦拭過,仔仔細細,反覆兩次。
晏歌:「……」
觀眾:「……」
雖則,因為很少營業的緣故,容綽的新聞其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很少。
但是誠然,潔癖是出了圈的。
任何場合都不與人握手,消毒液不離手是常態。據劇組工作人員傳聞,去可可西里拍攝第一部電影時,這男人僅憑一己之力,就挽救了當地一家生產酒精的小型工業企業。
傳聞固然是誇張,但也足見,頂流的癖性是如何的出圈。
自然,晏歌與啟悅天華簽合同那日,時有暴雨的那一度晚宴,供給他的餐具也比旁人多消毒了一遍,當著眾人的面前。
因而默默,晏歌將茶杯放下。
放下,晏歌仍朝那個方向看去了,出聲,「容綽先生。」
她叫他時,指間有一枚糖果:「要吃糖嗎?」
就站在院落里那棵苦楝樹下,午時光穿樹而來,落了滿地的碎金光斑。
聞聲時,容綽眉目稍轉,在那指尖糖上停了停。
紅豆味大白兔。
「我不吃糖。」
晏歌:「……」
他不吃嗎?
對她而言,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無筆也無紙,不過在心裡,晏歌默默地記下來了。
她的愛豆,不愛吃糖。
他不吃糖,她卻喜歡甜食,所以晏歌拆了那枚紅豆大白兔,入口,奶香味和紅豆味交替摻雜。
很甜,也很和諧。
可惜,他不喜歡。
……
與此同時,相形之下,其他兩個直播間呈現出的景象就沒那麼輕鬆了。傅珺與毛可意是熱火朝天不用說,柯文宇那組也是雞飛鴨跳,狼狽得很。
【三號直播間:度假模式,一號&二號直播間:地獄模式】
【看容老師和仙女妹妹那邊,再看看柯文宇傅珺他們,我險些以為這不是一個節目[笑哭]】
最終三組嘉賓任務全部完成,按照完成度,晏歌與容綽得分25,傅珺與毛可意亦是25,而柯文宇和顧如歸則因為捉鵝工夫不到家,時長最長,得分也最低,是15分。
餘裕的任務繼續發布:下一步,眾嘉賓要去尋找散落在村里各個角落的複習資料,按照一本複習資料5分的規則計算得分。
在這時,地圖和指示牌的作用便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按照任務要求,眾嘉賓跑遍全村,四處去尋複習資料,費了上好一番工夫。
最終工分排名得出:晏歌所在組共50分,柯文宇顧如歸組共30分,傅珺與毛可意組共30分。
按照各組工分30及以上分數的知青可參加高考的規則,六人均可參加高考。
圍繞著複習與考試,一系列情節接續展開,結局是皆大歡喜:眾人均完成了高考,節目也至此結束。
一上午的直播結束,眾人坐著啟悅天華的SUV車返程。大約是受了直播組隊的影響,走的時候仍是按最初抓鬮的順序,柯文宇和顧如歸走在前頭,在他們之後的是傅珺與毛可意,兩兩而成組。
然後落座。
七座的SUV,因為餘裕和另四人已經先一步地坐定,便只剩了兩個位置。
所以順其自然,晏歌和身邊的人坐在了一起。
有意無意抬眼,可見他側臉弧線,車廂薄明晦暗的光如霧似紗籠了人面,他一貫疏淡氣質平白卻多了柔和出來。
所以,現在——
她和她的愛豆,離得這麼近了。
……
從屏幕到屏幕的遙遠;
到如今,在此刻的觸手可及。
是他的鐵粉,晏歌當然知道,他日常深居簡出,根本不出面營業,偶爾幾次露面,次數兩隻手就能數得出來——且還都是為了電影宣傳必要。
如果沒有電影發布,大概從年初到年末,他都不會發一條微博。
但現在,他和她上同一檔綜藝了。
綜藝的直播時間是每周日,一共六期。
所以,接下來的六個周日,她都可以看到他了。
真的,活的。
一邊看著人,一邊微微出了神。再回神時,晏歌才覺察了回望而來的視線,像暗夜深海里的漩渦,深而細探,帶了淺淡的質詢意味。
晏歌:「……」
收好眼光,晏歌兩手擺在膝上,不再往身畔看。
大半天的節目拍攝下來,人均微信都是兩萬步了,睏倦如纏藤生出,隨著車的行駛搖晃,晏歌的眼皮越發地沉重。
意識也如是落在了淵藪,深深淺淺的模糊著。
是潛意識。
也是淺夢。
混亂,嘈雜,喧囂。
碎石瓦礫之下,光是很暗很暗的。
對夜盲的她而言,更是聊同於無。
「大家不要慌張,不要慌張。先確認一下身邊同學都在不在,人都到齊沒有?!」
「……老師,晏歌不在!」
「晏歌人呢?……你們誰看到晏歌了??」
「……」
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她看不見光,卻聽得見聲,也感知得到有液體粘稠從額發間流出來了,慢慢的,觸在唇上時散發著甜腥的氣息。
視野是深黑的,意識也漫漶了。
但是,有人的步伐聲響起來了。
一聲,一聲的。
落在她耳脈,清晰而且可辨的。
朝她走來了。
……
手機屏亮著,顯示的是presentation的一頁,文字圖表做得均精緻漂亮,指間折著張藍白色糖紙,而指腹自上而下一頁頁地划過去:那是橙子直播、咸布丁視頻、果凍視頻二季度的運營情況。
這三家也正是《娛樂圈直播指南》的播出平台,只是首播權在橙子直播,二次播放在咸布丁與果凍視頻的區別。
深色窗過濾了光,充裕的空間內,光線是晦暗,容綽垂眸,對著屏上的數字及表格,眼底如潭靜水,不見波瀾。
一頁一頁,直至劃到了底端,下有小字,是微軟黑體的五號字。
【F.S.擬於本年年末收購。】
看到了尾,亦退出了,再欲點開下一文檔時,他抬了眼瞼。
是右肩突然被重量壓上來。
側目過去,一張睡顏入眼。
她膚色白,臉也小,閉著眼,睫毛搭落著,長而密,隨起伏呼吸顫動微微。
在那張臉上,他稍停了兩秒眼色。
繼而挪到肩——
此時此刻,熟睡的人尚不知道,她是拿什麼當枕頭枕著。
眉間摺痕皺起,容綽的手落在口袋,觸及了中性筆的微涼質地。
沒有猶豫,他將筆取出來。
……
明明是一場淺夢,卻也像麻亂成了一團,糾結著難以解開。
卻是忽然,在夢裡,晏歌被樹枝戳了臉頰。
那樹枝像是非常嫌棄她一樣,一直戳在她左邊的臉,力氣不大,也不痛,但有一些些涼。
鍥而不捨地,樹枝戳著她的臉。
也如針刺進了緻密的氣球,淺淡的睡意裂開了。
眼皮微動,晏歌睜開了眼睛,夢初醒後環顧身旁——當然沒有樹枝,也沒有針。
很顯然,只是她做了個夢而已。
不過。
晏歌仰眸,轉向鄰座的人,「……容綽先生。」
容綽偏首。
「你剛才吃糖了嗎?」
她聞到了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不是紅豆味大白兔,就是普通的大白兔奶糖。
「沒有。」
他沒看她,但否定得乾脆利落。
「……」哦。
晏歌略停了停,說:「可是我聞到味道了。」
陰影剪裁了輪廓弧線,容綽偏首,悠悠看她一眼,出聲如塵埃落定,「你的錯覺。」
「……」也是。
晏歌想,他既然說他不吃甜,那他怎麼會吃糖的。
一定是她聞錯了。
面無表情,容綽折好了手心藍白的紙,送回口袋,那紙也便與剛才在人家夢裡一直充當樹枝的中性筆躺到了一起。
從上衣的口袋,紙卻露了一角出來。
大白兔奶糖。
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