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漫了過來,將晏詞輪廓勾出線條,暈染光圈,他站得筆挺。
衫是潔白的顏色,像廣場白鴿飛羽,撲棱著翅向蒼穹而去時掠過了純色弧光。從上而下,紐扣顆顆不漏地系得嚴謹,卻往上卷了一寸,露出男人精瘦的腕骨。而其下,遞來水杯的指纖長。
午時太陽澆灑著,折過他薄鏡弧度。在對視之間,晏詞神情未明。
人在眼前,肉眼可見地瘦了,可見那個男人沒有悉心待她。
對著驀然出現的哥哥,晏歌失語少頃:「……哥,你怎麼回來了?」
從十六歲高中畢業起,哥哥就一直在美國,先是讀書,然後是教書。除非年節,平時是不回來的。
上一次回國,則是在三個月前。
為了和曾城談她的歸屬。
這次他回來,事先沒有通知,所以晏歌毫不知情。
晏詞顰眉。
怎麼回來了。
才把她交給那個人多久,她就接二連三地出事情。
再不回來——
但這些都沒能成為宣之於口的話,當著妹妹的面,晏詞僅是道:「我辭職了。」
四個不能更少的漢字,跟陣風一樣地吹進耳朵里,輕飄飄的一句話。
可即便只是旁觀者,也知道這四個字背後的份量。
那是什麼學校,那是排行榜上的頭部學府啊,誕生了八十來個的諾獎得主——總之,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去的地方。
男人任職的計算機科學系,那棟教學大樓還是BillGates捐的呢。
況且是悉心培養的Yan。
從最年輕的講師,到最年輕的教授。
全美公認的科研新星,在西方的世界冉冉地升起。
然後就……「我辭職了。」
近八年的時間,四個字的一句話。
辭職的消息突如其來的,晏歌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因而問:「那舅舅和舅媽……」
「我晚點再聯繫他們。」
「……」哦。
從男人的言辭談吐觀之,如何同父母交待辭了名校offer這件事,於他而言實非難事。
事實也確是如此。
兄妹之間年齡差了六歲,年幼時又同在一起長大。雖非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妹,其實與嫡親的也無異。
對自己的哥哥,晏歌是很了解的。
對楊林其他父母而言,哥哥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只做過第一,沒做過後面的名次。十六歲的生日剛過就接到了Stanford的offer,一年時間拿到了ph.D,然後留校。
從優秀的少年,到精英的男人。
就連她高考,哥哥也在裡面幫了忙的:整理印刷了十幾本的重點梗概,按文科九門分門別類整理好,設置了目錄清晰明白。晏歌的高中班主任看見了那些筆記,直接就怔在原地,繼而視若珍寶。
也是在複習過哥哥的筆記之後,晏歌的最終成績比三次模考平均高了十分,排名也往前進了數十位。
不論如何時移世易,世界仍然是強者的世界,而強大是宇宙運行的不二法門。
對著這樣的哥哥,舅舅舅媽從未操心,也極少插手干預。
戴著薄款眼鏡,晏詞形容清雋,氣度溫潤雅致。早已吸引了軍訓方隊中的眾人注意——尤其是女生。
哪裡來的優質男人。
扣子扣得那麼嚴那麼緊那麼實,衣領皎白得宛如鴿羽,鏡片腕錶佩戴得斯文乾淨,如不惹塵。在外露出的唯有頸項喉結,是男性第二性徵的凸起。
對比鮮明,所以招惹女人的目光、前赴後繼地靠近。
越是禁慾,也就越是迷人。
而他,與晏歌並立。
是那位綜藝爆紅,歌與琴藝出眾,卻不進圈,反而進了北大的女孩。
此時此刻此地,二人並肩的身形投落在眾人眼底,給人直觀的印象便是:男貌女貌,極其登對。
只是,同晏歌站在一起的這男人……
也在同一刻,覺察到了眾人視線,晏詞眉目稍收,接著便走到了同樣在旁邊休息的教官身邊。與教官低語幾句,方陣內其餘人便清楚明晰地看見:隨著男人耳語的那幾句,教官神情漸變得嚴肅,而後頷首,末了又與男人握手,表情莊重。
再然後,教官宣布早上的任務到此結束,下午兩點再行集合,大傢伙也眼見著先前的男人帶著女孩子離去了。
眾人:「……」
所以,那男人是……?
……
屏退了其餘人,沿著校園小逕往前,晏詞:「小歌。」他溫言:「手給我。」
晏歌依言伸出手。
於是有硬質的金屬落在了手中,微涼的,有些硌人:是把鑰匙。
看了看鑰匙,晏歌再抬眸,望向將鑰匙給她的人,眼帶徵詢。
「雲珠國際7棟1302。」回望向她,晏詞道:「我給你買的房子。」
「……」
「下午我們一起去辦.證,順便錄你的指紋。」
「……」
與親妹妹說話,晏詞的語氣輕柔,也不疾不徐的,溫然如春風至。但細聽之下,其實語態強勢。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男人考量得清楚:有了房子就有了容身之所,雲珠國際就在大學旁邊,她以後要是不想住宿舍或者不想回清漪園,或者在哪裡受委屈了,可以直接到這裡來住,沒人能再為難她。
此外這裡地段好,要是她以後畢了業,不想要房子了,轉手變現也容易。
有利無弊的事情。
那金屬的鑰匙落在手心,很輕,此時也顯得沉甸甸的。晏歌垂目幾秒,手心攤開了,往男人眼前送了送,視線迎上,「……這個我不能要。」
晏詞沒有接也沒有看,只是問:「為什麼?」
「太貴了。」晏歌抿了抿唇,對著朝夕相處著長大的哥哥,罕見地直抒胸臆:「你會變窮的,哥。」
北京一套房子,還是在這樣的地段,晏歌估量著,房價大概要過千萬。
她是不知道哥哥有多少積蓄,可是她覺得,就是再多,去掉這一筆支出,大概也就所剩無幾了。
而且他才剛回國,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再然後……現在她手上有錢。如果她想要買房子,可以自己給自己買。
但是哥哥這樣做是出於對她關心,而且這套房可能花了他大半的積蓄——所以,雖然這些都是事實,但她不能說出來。
晏詞看出了她的心思,唇一彎,笑了。
他卻也沒解釋,只將右手伸出,不是去拿鑰匙,而是將攤著鑰匙的那隻手合攏,說:「放心。」他說。
「哥哥再窮,養你總還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