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窗戶邊上的風鈴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簡靜年推門進書房,抬頭看到窗戶大敞,不由一愣,明明離開前是關好的。
「好久不見。」粗啞的聲音從書桌的方向傳來。
簡靜年心頭別得一跳。書房裡什麼時候冒出了個人?似曾相識的身影讓他生生地壓住轉身叫人的衝動,脫口問道:「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那人抬起頭,面容滄桑,眸光灼灼道:「窗戶開著,我就進來了。」
簡靜年在那張面容上看到依稀熟悉的痕跡,心頭巨震。
那一年,也是這樣的天氣,風很冷,他將窗戶關得嚴實,可是上廁所回來就看到窗戶敞開了,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書桌前肆無忌憚地翻閱著自己的書。
自己與對方當時的問答似乎也是――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窗戶開著,我就進來了。」
簡靜年眼眶頓時濕潤了,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他從未想過他們還有再見的一天。
「騙人,我明明把窗戶關上了。」他喃喃著說出與當年一模一樣的對白。
對方無辜道:「可能是我記錯了。」
簡靜年突然大步走上去,隔著書桌拉起他的衣領,「這麼多年,你到哪裡去了?還有,」他駭然地看著對方比實際年齡老了近二三十歲的面孔,顫聲問,「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沒什麼。」對方抓著他的手,輕輕拉開,「操心的事太多吧。」
簡靜年暴怒道:「你操心?你要操心什麼?老婆孩子一丟就走,這麼多年來都不回來看一眼!」
「你不是在照顧他們?」
面對對方近乎漠然的目光,簡靜年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早應該知道,這個人的心腸比他想像中還要硬。「我當初和美娟好好的,是你插|進來搶走她,既然搶走她為什麼不好好對她?你這個混蛋!」
對方看他舉起拳頭,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身體極快地閃開,走到書桌邊上,「她不是回答你的身邊了嗎?」
簡靜年眸光閃了閃,對方的不耐煩讓他冷靜,初見的震驚過去,憤怒沉澱,剩下的是疑惑和戒備。他畢竟在商場混跡多年,早已退去毛頭小子的青澀,考量事情自然比當年周全。「為什麼突然回來?」
「放心,我不是來和你搶老婆兒子的。」
「我寧可你是來和我搶老婆兒子的!至少,這樣你還像個人。沈泉!沈慎元到底是沈家後人,你的親生兒子,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沈泉抬起頭,看著窗外,「我只為自己而活。」
「那為什麼要生他出來?」
沈泉沉默很久,才道:「我喜歡過她。」
「……」簡靜年幾乎要被他話里施捨的口氣氣樂了。眼前這個人曾經讓他視為知己,視為兄弟,視為偶像,哪怕他搶走了自己的女朋友都不曾怨恨,哪怕他一走數十年都不曾改變他心中美好的印象,可是這一次的出現卻將這些美好一舉擊碎!
是記憶太遙遠,將以前的感情都沖淡了?還是這個熟悉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個陌生的無情怪物?
簡靜年一拳捶在桌上,「為什麼要回來?」如果不回來,也許他還可以抱著曾經美好的記憶等待著一個也許永遠不會出現的好朋友。
沈泉並沒有注意他的掙扎,又或者注意了卻不在乎,「我想去文化中心工地。」
簡靜年心中一凜,「做什麼?」
「看看。」
「不行。」他直接給兩個字。
沈泉訝異道:「為什麼?」
簡靜年含糊道:「那裡還在打地基,沒什麼好看的。」
沈泉猶豫了下,嘆氣道:「其實,我想安定下來。」
簡靜年愣住,「你?安定下來?你不是說你只為自己而活嗎?」
「是啊,所以我累了,想安定下來。」沈泉頓了頓,道,「放心,美娟已經嫁給了你,我不會搶的。」
「這和工地有什麼關係?」
「我是一個風水研究的愛好者,所以在投資之前,想要先看看那裡的風水值不值得投資。」
簡靜年吃驚道:「你要投資文化中心?」
「我知道它是市政府這幾年的重點計劃之一,我既然要安定下來,當然希望有個能夠安定的保障。」沈泉疑惑地看著他臉上的遲疑,「以我們的關係,你不會拒絕吧?」
說實話,憑兩人的關係,簡靜年是很期待沈泉留下來的,但是,他出現的時機太詭異了,詭異得讓他打從心底生出一股不安。「你讓我考慮考慮。畢竟公司不是我一個能說了算的。」
沈泉點頭道:「好,不過在這之前先讓我去工地看看吧。」
這個要求簡靜年倒不好再拒絕,便點了點頭,「你什麼時候有空?」
「現在。」
文化中心占據的面積比星羅城略小,但在鬧市區也是極為可觀的一塊大地皮。
簡靜年看著沈泉拿著羅盤在工地上走來走去,心裡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哪怕從見面到現在已經過一個多小時,他仍有種做夢的感覺。
這個看上去和自己父親差不多年紀的老頭真的是沈泉?
那個一臉酷帥,一身肌肉,一路受各式美女青睞的沈泉?
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裡?
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沈泉在車上講了一句讓他很介懷的話。
「反正,我在這個世界也呆不久了。」
所謂的呆不久是指……
簡靜年心跳加快。難道他活不久了?
沈泉突然回頭看他。
簡靜年看著他花白的頭髮,心下一沉,原本的猜忌頓時去了七八分。也許,他是想在臨死之前給自己的妻兒留一點保障?
沈泉走過來道:「好風水。」
簡靜年細細打量著他,緩緩道:「你說的事,我會和其他人好好商量的。」
沈泉是簡靜年舊識這件事讓魯瑞陽大感意外,心裡忍不住罵娘,既然早有這層關係早拿出來就是了,幹什麼非要等到他們最被動的時候!
魯瑞陽抽著雪茄。
這兩天,他天天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操心著,集團股票被收購,負責售貨的隆強失蹤,焦博三天兩頭被警局叫去喝茶,儘管警局傳來消息說警察還沒有拿到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可依舊讓他惴惴不安。其中最讓他憤怒的是沈慎元。他和羅少晨玩的把戲並不高明,卻把他耍得團團轉,要不是他看到沈慎元的時候,突然想起調查羅少晨的行蹤,也不會發現他們兩個人暗中在一起。
沈慎元……羅少晨……
魯瑞陽眯起眼睛。當初他散步消息想要簽下沈慎元只是為了向簡靜年施壓,讓其他經紀公司對沈慎元退避三尺,並沒有想過簽下來,畢竟,當時他已經知道羅少晨和沈慎元的關係不同尋常,有羅少晨和簡靜年在,沈慎元除非腦子壞掉了才會羊入虎口。
但事實證明,這世界真的有腦子壞掉羊入虎口的事。
本著不吃白不吃的原則,他讓鞏文曉簽下沈慎元牽制羅少晨和簡靜年,之後羅少晨和沈慎元交惡,沈慎元和簡靜年交惡,更是讓他動了將沈慎元徹底收為己用的心思。可是沒想到,他竟然被人擺了一道。
魯瑞陽手指一抖,菸灰從雪茄掉落到菸灰缸里。
既然沈慎元有心入虎穴,他就讓他看看虎穴到底有多險惡!
他將雪茄丟在菸灰缸里,從抽屜里拿出一張新的電話卡,手指飛快地發著簡訊。
書房門口走廊,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黑白無常臉色極差地催促著磨磨蹭蹭地鬼差,「還不將此人拘回去!」
鬼差道:「今天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想拉肚子。」
白無常嘴角一抽,「想拉肚子?你以為你還是人嗎?」
黑無常脾氣較躁,忍不住伸手去推鬼差。
原本安安靜靜呆在鬼差身邊的大牛突然低吼一聲。
黑無常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地僵在當場。
「你怎麼了?」白無常疑惑地看著他。
黑無常動了動胳膊,發現又能動了,連忙縮回手,驚疑地看了大牛一樣,抬腳往裡走,「算了!我們親自動手!」
白無常見他闖進書房,連忙跟了進去。
他身後,懶洋洋的鬼差突然站直身體,抬手輕輕地摸著牛頭,喃喃自語道:「竟然將天火碎石封印在身體裡。想要做什麼呢?」
牛頭不屑地鼻哼一聲。
鬼差笑道:「也對,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還是回家吧,我給你找草吃。」
大牛撇頭,顯然極為不願。
「開玩笑的,吃肯德基吧,聽說這東西大補……」
「……」
他們笑談的時候,書房裡發出尖銳的叫聲。
不過這叫聲既不是黑白無常發出,也不是魯瑞陽發出,而是魯瑞陽藏在口袋裡的一隻紙鶴髮出來的。
黑無常勾住魯瑞陽的魂魄,輕輕一拉,將他拉出軀殼。
饒是魯瑞陽這樣經歷過各種風雨的人也唬得臉色慘白。他曾經在沈泉的幫助下逃過地府追捕,沈泉很清楚地告訴過他如果他再次被抓住下場是什麼。
白無常捏住魯瑞陽衣服口袋裡的紙鶴,用冥火燒成灰燼。
「他身後果然有道術高手幫助他逃脫地府追捕。」黑無常目光閃爍,對這個道術高手十分不滿。
白無常道:「不要節外生枝。」
他們走向門口,正要邁步,門口金火一閃,打在魯瑞陽身上,竟將他的魂魄又打回了身體。
「該死!」黑無常大怒,正要再動手,就見白無常臉色一變,「那個人來了,今天不宜動手。」
「你怕他?」
白無常皺眉道:「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地府除了新的規章制度,不能和凡人起正面衝突。新規定剛下來,正是查得最嚴的時候,你也不想被罰去一個月的俸祿每天吸低等香吧?」
黑無常不甘不願地跟著他離開。
魯瑞陽猛然從床上彈起,第一反應就是掐自己的大腿。大腿傳來的疼痛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稍感安心。難道是做夢?可是被黑白無常勾魂的事太逼真了,逼真得他幾乎能回想起每個細節。
他下床,赤腳跑進書房。
書桌上的大菸灰缸里正放著雪茄的菸蒂,而它的旁邊正有一小撮灰燼。
「你在看什麼?」蒼老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魯瑞陽猛然轉身,激動地抓住來人的肩膀,「黑白無常找上來了!」
沈泉冷淡地掙脫他的手,道:「遲早的。」
「現在怎麼辦?」魯瑞陽很快冷靜下來。
沈泉道:「找到通往三十三天外天的路,便能脫離生死,脫離輪迴。」
魯瑞陽道:「可是去三十三天外天的路還在簡靜年和羅家的手裡。哪怕現在收回來,也需要一段時間布置。」
沈泉道:「我會想辦法的。」
「那就好。」魯瑞陽笑了笑,心裡不無疑慮。無論他有多少錢有多少勢力,在神神鬼鬼這些事情面前毫無作用。如果沈泉要搞點手腳,他可能到頭被耍了還未發現。為了保險,他應該找一點後備力量。想是這麼想,他臉上卻涓滴不露。
「你加緊動作,最好讓羅家和簡靜年這段時間都沒有心情關注星羅城和文化中心。」
魯瑞陽道:「放心,他們的弱點我懂。」
「那就好。」
「如果這幾天黑白無常再來。」
「我會守在這裡,你儘量不要外出。」
「可是我要辦公……」
「手機、電話、電腦、傳真……」沈泉看了他一眼,「你應該算是干腦力活的吧?」
「……」魯瑞陽道,「對,每天辦公室是被人打掃的。」
「那就沒你什麼事了。」
「……」怎麼聽上去,他的重要性還不如打掃辦公室的清潔工呢?
沈慎元這幾天拍戲拍得快入魔了,每天的休息時間從十六個小時硬生生壓縮為六個小時,這還是算上每天往返家的路程。
徐旭看他窩在座椅里睡得香都不忍心叫醒他。
直到車門被打開,安全帶被解開,沈慎元才迷迷糊糊醒來,「這裡是……」
「睡吧。」羅少晨彎腰將他抱出來。
沈慎元頓時清醒了,「羅少?你來我家做什麼?」
「是來我家。」羅少晨糾正他。
沈慎元這才發現他們正往羅少公寓的大堂里走,「快放我下來。」他尷尬地看著坐在大堂里的門衛。
羅少晨面無表情地對門衛一點頭道:「他跳橡皮筋扭傷了腳。」
門衛理解地點點頭。
「……」沈慎元道,「這世界那麼多能跳的東西,為什麼偏要讓我跳橡皮筋?」一個大男人跳橡皮筋扭傷腳聽上去實在是有點娘啊。
「因為跳樓跳河跳崖都太嚴重。」
「也可以是跳高。」
「下次用。」
「……」
羅少晨進電梯,將人放下來。
沈慎元在電梯裡做舒展運動。
「身體不舒服?」
「先活動活動,省得一會兒運動太激烈,假傷變真傷。」沈慎元看著他,眼神分明在說:去你家會發生什麼,我懂的。
羅少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