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聽見有人問:「此為何物?」抬頭看時,見是許季。
「你醒了?阿母呢?」
「阿母睡得晚,還沒醒。」
「餓了沒?留的有飯。」
許季擔憂許仲,心情不好,不覺得飢餓,指著棋盤,問荀貞:「大兄,此為何物?」
程偃搶著答道:「象棋。」
「象棋?是『菎蔽象棋,有六博些』里說的『象棋』麼?」
程偃瞠目結舌,不知他在講些什麼。
荀貞好歹跟著族兄荀衢讀過書,楞了一愣,想到了「菎蔽象棋,有六博些」八個字的出處,乃是出自《招魂》。本朝的王逸認為《招魂》是宋玉所作;前漢司馬遷認為《招魂》是屈原所作。這樣看來,如果按司馬遷的說法,則至遲在戰國就已有了「象棋」的稱呼。
不過,名雖一樣,卻非一物。荀貞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此話怎講?」
「此物雖是上古遺制,但經我改良了一下。」
許季研究了片刻,說道:「似是戰陣之戲。」
「不錯。……,有興趣下兩局麼?」
許季哪兒有這個興趣,搖了搖頭,正待要說些什麼,眼中餘光似瞧見了什麼,抬頭看向舍外,把話咽了下去,提醒荀貞:「大兄,有人來了。」
諸人或扭頭、或舉頭,齊齊向舍外看去,見有兩人在院門口下了馬。為首之人身著官袍,腰插長劍,帶著青紺色的綬帶,懸掛半通印囊。後邊那人黑衣椎髻,攜盾持刀,像是隨從。
黃忠認得前頭那人,連忙從地上站起,說道:「是游徼左君。」
聽得是游徼到來,荀貞不敢怠慢,領著諸人,迎出門外。
陳褒、繁尚二人上前,想從來人手中接過韁繩,往院中牽,來人制止了他們,說道:「俺才得到尉君的命令,催促很急,傳達給你們後,還要立刻趕往下一個亭,不往院裡去了。」
杜買堆起笑容,說道:「左君,趕了這麼遠的路,肯定累了,總是喝點水,歇歇腳。便有縣裡的命令,也不急在一時。」馬身上都是汗,這兩個人不知道已經跑過幾個亭舍傳令了。
帶著印綬的那人嚴肅地說道:「尉君嚴令,今天入夜之前,必須將命令傳達給所有的轄下鄉亭。」環顧諸人,目光落在了荀貞的臉上,問道,「足下便是新來的亭長麼?」
「是,下官荀貞,不知上官如何稱呼?」
「在下游徼左高。」
荀貞長揖行禮,說道:「原來是左君。……,前曰許仲案發時,因不知左君在何處巡查,故而不曾通知。今曰前來,可是縣中下達了命令麼?」游徼系郡中委派,平時巡查鄉里,職責亦是捕捉盜賊,類似治安巡查員的角色。依照律令,亭部里若出了殺傷案,亭長是需要「與游徼相參,雜診之」的。許仲案發時,這個左高不知在哪兒,所以不曾告知。
自稱名叫左高的這人取出公文,給荀貞看過,說道:「縣中有令:許仲鬧市殺人,罪不可赦。命爾等守好亭部,嚴查行人,並搜索全亭諸里,包括山林草澤之地,不許漏掉一處。」
「諾。」
他的隨從從坐騎上的包裹中拿出一份畫像,交給荀貞,說道:「此為許仲畫像,速掛亭中壁上,縣中吩咐,能生擒賊,賞錢千,如違令,亭長罰金二兩。」
亭長地位低賤,俸祿淺薄,連谷帶錢加在一塊兒,一個月的俸祿不足千錢。如果能生擒許仲,便等同多得一月俸祿;如果違令,二兩金價值一兩千錢,底下兩個月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荀貞拿住畫像,沉聲答道:「諾。」
左高又道:「此次捕賊,縣君親自部署,具體行動聽從左尉劉君的指揮。」
凡有盜賊,縣令主抓,縣尉行動,這是慣例了。荀貞應了聲諾,問道:「不知劉君有何命令?」
「劉君統帶吏士,已出城逐亭搜捕了。你們在本亭等著就是。」
荀貞心道:「許仲雖膽壯驍勇,但只不過是一個人,為了追捕他,縣尉居然召集吏、士,如此大張旗鼓,不知其中有沒有秦干鼓吹的功勞?」
他試探地說道:「聽目擊者說,許仲殺人後往許縣跑了。……,如果他不在本縣?」縣令(長)是不能越境捕人的,不過,在犯人逃亡的情況下,可以請求它縣協助幫忙。果然,那游徼左高答道:「縣君已派人前去許縣,請許縣的縣君協助『逐捕』了。」
令下如霹靂,游徼左高不敢過多耽誤,把事情交代清楚,翻身上馬。
荀貞諸人長揖送別。
左高兩人打馬轉走,奔上官道。時已近午,路上來往的人頗多,紛紛閃避。只見雙馬疾馳,一前一後,帶起塵煙滾滾,不多時,消失遠方。
剛才迎接時,許季沒有出來,此時見他二人離去,忙從舍中走出,眼巴巴地看向荀貞。他偷聽到了荀貞與左高的對話,見與荀貞此前的猜測一模一樣,縣君果然傳文給了許縣,請其協助,頓時六神無主,心中惶恐,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當著杜買、黃忠等人的面兒,荀貞不好說什麼,只道:「幼節,你先不要將此事告訴阿母。阿母心憂汝兄,已甚難過,不要再給她雪上加霜。……,快午時了,你還不餓?去看看阿母醒了沒。將飯熱熱,給阿母端過去。」
許季本不想走,但杜買、黃忠諸人皆在,他沒法兒直訴憂慮,只好應了聲是,轉身回去。
……
等他走開,荀貞對諸人說道:「諸位,適才左君傳令的急態,你們都看見了。縣君、尉君對此案十分重視。許仲雖不是本亭人,但苦主是本亭人,案發現場也在本亭,你們對此案不可輕忽大意。」
杜買說道:「荀君說的是。那該如何行動?請君下令。」
「縣裡的命令,一方面要檢查行人,一方面要搜查亭中。咱們兵分兩路。黃公,你和繁譚兩人留在亭里,監視過往行人。杜君,你我負責搜查亭部。可好?」
「是。……,荀君,本亭共有六個里,如果一個挨一個地搜查過去,未免太慢,不如這樣,你我各負責三個里。快的話,也許一下午就夠了。等明天再聚攏一處,搜查遠處的山林。怎樣?」
杜買久任亭中,追捕盜賊甚有經驗,這個提議很好。荀貞說道:「正該如此。」順帶誇獎了他兩句,「杜君條理分明,果然行家裡手。」
杜買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道:「鄭君在時,俺們便是如此行事。不是自誇,賊子們只要有藏在咱們亭部的,按此法搜索,一個也逃不掉。」
「噢?原來如此。」荀貞嘴上打著官腔,說不能對此案輕忽大意,暗地裡卻不由自主地在想許仲,微微心不在焉,隨口問道,「往年的盜賊可多麼?」
「多,怎麼不多!特別冬月、初春時,盜賊最為猖狂。」
黃忠嘆了口氣,說道:「也不怪盜賊多,近些年來,曰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又是疫病,又是災年。今年的年景看著不錯,可不少百姓都是租種的富人家田地,別的不說,只這租子至少就要上交一半,落到手裡的也不剩幾個。到了冬天,天又冷,又沒吃食,莫說躲在山裡的賊寇,便是良家子也熬不住啊!……,說起來,如今已是九月,田裡的農活兒不多了,馬上就要過冬,荀君,也該著手準備『備寇冬賊』了。」
每年九月,鄉間的宗族、地主都要艹練族人、賓客,修繕五兵,以備饑寒之賊。亭長執掌一地治安,不能置身事外。荀貞對此早有計劃與安排。——事實上,他之所以來當亭長,一為比較自由,可以結交豪傑,其二就正是為了能「組織部民,備寇冬賊」。畢竟,結交豪傑是虛的,誰知道能結交到不能呢?只有「組織部民、備寇冬賊」才是實的。
聽了黃忠的話,他回過神來,心道:「事關我聚眾自保的『大計』,正等立了威望後,便要開始第二步,藉助備寇打造自家班底,我當然會早早著手準備。」只是目前威望尚未立,又不熟悉本地情況,不好貿然著手。
他瞧了瞧手中的畫像,又想道:「縣裡命各亭搜查本部各里,許仲雖肯定不會藏匿在本亭中,但卻是一個熟悉各里情況的機會。」
他剛才沒看畫像,此時展開,見畫中人與許季有三分相似,說道:「這就是許仲麼?」
除他之外,餘人都認識許仲,程偃說道:「沒錯,就是他。」
昨天秦干走時,並沒有帶本地人去縣裡,這畫像從哪兒來的?難道縣中也有人認識許仲?荀貞轉念一想,便即醒悟,心道:「可能是謝武跟著去了縣裡,照他的描述,畫出了此像。」
黃忠接過畫像,自去掛在壁上。
樊譚拉了條蓆子出來,坐在門口,查看行人。
杜買和荀貞劃分好各自的範圍。繁尚跟著杜買,程偃、陳褒跟著荀貞,各騎一匹馬,兩撥人分頭去亭中諸里搜查。
——
1,游徼:「三老、游徼,郡所屬也,秩百石,掌一鄉人」。雖是郡所設,但游徼只是負責「徼循禁賊盜」,只能算是斗食吏,更多的是與縣直接發生關係,對縣級主管負責。
從設置上來講,並非每鄉必設游徼,根據尹灣漢簡《集簿》和《吏員簿》的記載,東海郡共有游徼82名,相對於170個鄉,平均兩鄉一名不到。不過雖然每鄉未必一定有游徼,但每縣卻必定會有游徼,多者5名,少者1名,可見游徼是按照縣裡分配而非鄉來分配。
游徼唯一的職責是巡行鄉里,禁捕盜賊,這和亭長的職能在某種程度上是重合的。但游徼和亭長仍有所不同。游徼需要在鄉間不停巡行,從其與縣長官較為緊密的互動情況來看,未必在鄉間有固定的治所。之所以被歸為鄉官,極有可能每名游徼都有固定的巡行區域,在一鄉或幾鄉,而且為本鄉里人,故而被視為鄉官。
——以上出自《漢代鄉官研究》
前文中提到的那個結交輕俠、攻打縣衙的呂母,其子就是游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