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有驚無險的一天,有驚無險X10000!那個叫大姨媽的親戚和一個叫陸贏的哥哥救了我。
——《宋傾城的日記,誰看誰眼瞎!》
灣城A大附中,教室內外,打鬧聲不絕於耳。
初一五班剛考完語文,宋傾城攙著她的同桌陳冉,在烈日下走進校外的一家便利店。
陳冉挑挑揀揀,最後拿了一包印著粉色美少女的衛生巾。
她焉了吧唧的,「傾城,你要晚點來哦,這個一點都不好玩,我媽媽說來了就不能吃冰淇淋了,所有冰的都不能吃。。」
宋傾城略睜大了眼,懵懵懂懂,問:「怎麼樣才能晚點來?」
是不好玩,陳冉平時能吃兩大碗飯,叉腰罵男生的時候虎虎生威,眼下卻跟只病貓似的,還是只矯情的病貓。
「就憋著,來了也把它憋回去。」
「噢,我儘量吧。」
「不來你還是小孩,來了就不算是小孩了。」
「那是什麼?」
陳冉想了想,「就是少女了。」
宋傾城看著陳冉,沒感覺到新知識點的增長,卻無端看到了一條鄙視鏈,柔弱少女高高站在頂端,看著她。
就在剛才,兩三個女生圍著陳冉,腦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專屬於少女的摩斯密碼。
宋傾城有些落寞,她沒有摩斯密碼,她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鈴鐺脆響,兩人前後走出便利店,陳冉把裝著衛生巾的黑色塑膠袋裝進書包,嘴裡叨叨:「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用黑色的袋子裝,一點都不配粉紅色。」
宋傾城定晴在陳冉臉上,神色認真,「可能不用黑色袋子,你的衛生巾會爆炸吧。」
她劉海長了,拿一個黃色菠蘿小發卡夾在頭頂上,骨架小臉蛋也小,一雙眼睛黑溜溜的,像個真誠的不會撒謊的小學生。
「少女真慘。」
「……」
陳冉知道,她這是有點情緒了,便沒繼續大姨媽的話題,挽上她的胳膊,「考完試我們跟羅俊宇他們去逛電玩城吧,漫展不是快舉行了麼,我還想買兩套漢服。」
宋傾城垂下小腦袋,「你去吧,我報名了夏令營,沒錢了。」
陳冉不以為然,說:「問你爸爸要啊。」
在她耳朵里,宋傾城喊窮,可太新鮮了。宋爸爸開公司,很是豪氣大方,宋傾城口袋裡的錢就如山裡的泉水,就沒有掏完的那一天。
宋傾城聲音極輕:「他出差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那麼快,我回家了。」她掙掉陳冉的手,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她也不知道爸爸什麼時候回來,一個星期前,她無意中聽見家裡的保姆和家政公司打電話,說宋老闆和他女朋友因為稅務問題被拘留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保姆領不到工資,也不想幹了。
宋傾城躲在自己房間給宋茂華打電話,沒打通,又打了他女朋友林雪婷的電話,也沒打通,她一刻不停跑去爸爸的公司看,大門緊閉,一個人也沒有。
回家的路上她沒有哭,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堅信爸爸不會做壞事,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一直到了晚上,她自己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小別墅里,才捂著被子哭了一場。她害怕一個人,又擔心爸爸被關起來,又懊悔自己花錢大手大腳,買這買那,前兩天交了夏令營的報名費,十天3999。
爸爸的保險箱她打不開,兜里掏空,再把家裡翻了一遍,也就剩一百零五塊錢了。
那之後,宋傾城照舊自己上學放學,期末到了,請假還得要班主任和家長確認,就算她請假也做不了什麼,媽媽和爸爸鬧翻之後,去了別的城市,和她的聯繫越來越少。
宋傾城每天都給自己打氣,考完試就去把夏令營的錢給要回來,再找個鎖匠開保險箱,有了錢就可以去找律師救爸爸。
回到家,她煮上小半鍋粥,連筷子都用不上,咕嚕灌下一碗,就解決了中午飯。
她從小就很挑食,這會兒沒食可挑,倒痛快了。
進學校之前,宋傾城在包子店買了一塊馬拉糕,裝進書包。喝粥容易餓,平時忍一忍就捱到放學了,但下午要考數學,她擔心餓了會影響發揮。
陳冉又趴下了。
宋傾城位置靠窗,要進去,只能先把柔弱少女叫起來。
「你沒事吧?」
陳冉病懨懨的,「嗯,還死不了。」
宋傾城並沒多餘的心思去安撫陳冉,她把馬拉糕從書包里拿出來,放進課桌下面,然後拿出日記本,翻到後面那兩頁,記上了馬拉糕的支出。
余:29.7元。
她又在心裡算了算,勉強能捱到考試結束。
大概是數學題太費腦力,還沒做到大題宋傾城就餓了。
她往台上瞄了一眼,講台上,隔壁六班的數學老師禿頂馬正對著別處放空,再稍稍偏頭,余光中,另一位女老師在最里的後排,離她十萬八千里。
宋傾城把筆放下,兩手往課桌下摸,然後悄無聲息掰下一小塊馬拉糕。
教室很安靜,風扇在頂上嗡嗡轉動,伴隨著試卷翻動的細微響聲。
宋傾城仿佛更餓了,餓得心慌氣短,連帶著手也抖了。
她低頭,把那一小塊馬拉糕快速塞進嘴裡。
禿頂馬好似沒注意。
宋傾城輕嚼了兩口,馬拉糕冷了,對於飢腸轆轆的人來說卻是無比美味,軟糯香甜,這一口下去,飢餓沒有得到絲毫緩解,從胃到嘴仿佛都在吶喊:
還要還要!
這一次她沒有用手掰,而是挪動單薄的肩背,埋首在牆和課桌之間的夾角,張大嘴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又咬了一口。
虛虛的視線角落,禿頂馬站了起來,臉朝著她這個方向。
宋傾城做賊心虛,嘴也不敢動了,喉嚨一個滑動,馬拉糕堵在嗓子眼,噎得她差點當場離世。
禿頂馬背著手踱步而來,每一步都踩在宋傾城的心口上。
咚咚咚。
指節敲在課桌上的聲音。
埋頭苦寫的陳冉抬首,一臉茫然。
禿頂馬直指宋傾城,肅聲:「試卷拿過來。」
宋傾城連咽了幾口乾巴巴的空氣,黑幽幽的眼冒出了水光。
禿頂馬眼鏡後的冷光往下,食指壓著卷首,「宋傾城?」
陳冉憐憫的目光看她。
試卷輕飄飄又落到她面前。
「寫吧,交了卷留下來。」
馬拉糕終於滑下去了,宋傾城沒死,卻也在羞臊而亡的邊緣。
她並不算一個乖乖女,小學的時候也曾被叫過家長,無非是因為逃課看漫展,作業完不成那些事兒,宋茂華嘴上教訓幾句,也不甚放在心上。
可因為考試偷吃馬拉糕……
太!羞!恥!了!!!
她從未有過的,難以啟齒的,貧窮的羞恥!
交了卷,宋傾城帶著這種羞恥,視線追隨禿頂馬的腳後跟走出教室,走進數學組辦公室。
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禿頂馬撥了個電話,順手拿起手邊滿是水垢的杯子,喝了一口。
「謝宏遠怎麼不接電話?」
宋傾城黑眼珠子立馬提溜一下。
謝宏遠是她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是個嘴油頭更油的男人,一年的髮油能用一桶,十公斤的那種。
宋傾城一點都不怕他,她想,謝宏遠在這兒就好了。
她是初一五班年紀最小的學生,謝宏遠在班裡說過,要尊老愛幼,他是那個老,宋傾城是那個幼。
「開始比賽了,那不叫他了……我替補,不著急。」
禿頂老師掛了電話,看她,「宋傾城,是不是作弊了?」
宋傾城眼睛略睜大了些,然後眨巴一下。
作弊?
她竟然覺得這罪名比偷吃馬拉糕要好。
「這是第幾次?」
宋傾城垂下腦袋,抿了一下唇。
「我不是你們班主任,本來輪不上我教育你,但是作弊這個性質有多惡劣,發現一次要通報批評,還得記你的過,你要是重犯,要開除的,你們班主任打排球賽去了……」
「馬老師。」
一個男聲從她發頂上方掉落,很快,一個高大陰影罩住了她。
這個聲線低啞,帶著細微的顆粒感,迷離慵懶,像……像什麼呢?
宋傾城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人,呼吸莫名一淺,眼睫輕嗒嗒一垂,很快,又掀起眼皮瞟了一眼。
這人,喝花露水長大的吧?
那眉目那嘴鼻,乾淨凝貴,流暢的下顎線條仿佛一筆一划描出來的,別說班裡那些憨憨鈍鈍的男生,就她看過的任何一本漫畫書男主,都沒有這麼標緻。
禿頂馬站了起來,「喲,陸贏,我忘了這茬了,下午我替別的老師監考,你等久了吧?」
他走近了一步,單手插兜,「沒事兒,等了一會兒。」
一雙黑色球鞋定在宋傾城腳邊,襯得她那雙小白鞋像幼兒園小朋友的鞋,他的腰線幾乎與她的視線在同一個高度。
宋傾城悄悄往後挪了一小步,她想起來了,這個聲音像極了她和陳冉偷偷去看的那部歐美電影的男主,就是電影院質感的那種,微啞,因過度鬆弛而顯得懶洋洋的。
她心裡有些惋惜,這麼好看的國產哥哥,怎麼生了一副外國人的嗓子。
禿頂馬才起身又頓住了,「鑼鼓在一樓,你先等會兒,李院長她們不是晚上才排練?」
陸贏低笑了聲,往後退,「是的,您先忙。」
宋傾城後背一涼,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禿頂馬又坐下了,手搭在辦公桌上,「平時不好好學習,就算你偷看個公式,你就能寫出來了?」
宋傾城低個小腦袋絞著手指頭,一股強烈的,讓人窒息的羞恥感籠罩著她。
「等你們班主任打完排球賽,我跟他說一聲,如果是第一次作弊,就給你一個機會。」
「作弊」兩個字比剛才重上千斤,猛地敲在宋傾城顱頂上,一股熱辣酸氣從胸口往上沖,堵上鼻端,湧出眼眶。
「不過得讓你爸爸媽媽來一趟……」
禿頂馬微滯,拿手點著那張因為抽泣而扭曲的小臉,「一說叫家長就會哭,哭也沒有用!」
宋傾城無比悲憤,牙齒不受控打著顫,「我沒……我沒有!」
……
禿頂馬的手僵在半空。
身後有了動靜,劣質辦公椅嘎吱響,腳步聲靠近,爾後,一張俊美臉龐湊近了她,唇邊勾著一抹淡淡的笑。
閒看熱鬧的笑。
宋傾城驚愕,這個笑瞬間放大了她的委屈,抽泣聲徹底壓制不住,閉上眼,眼淚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陸贏挺起腰板,唇線輕撇,「馬老師,她沒作弊,就是偷吃了馬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