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城沒有跟陸贏提搬家的事情,她想等爸爸找好房子了,再跟他說,免得他覺得她家裡有困難,不好意思拿她的錢了。
她把帳目給他看,他帶她出去吃的每一頓飯,出去玩打的車,買的零食,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對麼?」
陸贏:「對,不過你幫我洗碗,飯錢哥哥就不收了,弄牙齒的錢得給我,當做教訓。」
宋傾城堅持,「你要收的,我都白住那麼久了,怎麼能白吃呢。」
陸贏瞅著她,散漫地挑起唇線來,「白吃幾天哥哥也不吃虧,你不是要送我法拉利嗎?」
宋傾城頓住了,他這麼一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她和他的關係都這麼好了,還是不要算那麼清楚的好。
「那我就給你九百吧。」
「嗯。」
她又埋到包里數錢。
陸贏無聲發笑,「宋傾城,我家裡沒有小偷。」
宋傾城面上一熱,垂著眼睫笑,「哥哥,我爸爸出事以後,我總覺得錢見不了光,要藏起來才行。」
陸贏移開視線,默了一會兒,方道:「宋傾城,把哥哥的法拉利記帳上。」
她已經知道世道險惡,對人有戒心,但是對他沒有,一言一行皆是掏心掏肺,就算讓她把借條寫出來給他,她也一定會寫。
小孩就是小孩。
她鼻子皺了皺,「知道了。」
宋傾城把錢給了他,掏出日記本,一筆一划寫上了。
【欠陸贏哥哥——法拉利(一輛)】
「這樣行麼?」
陸贏瞥一眼,點頭,「行。」
她屁股好像粘了膠水,錢裝好了,日記本裝好了,拉鏈也拉上了,人就是不走。
陸贏淡瞥一眼,「還不回家?」
宋傾城目光游弋到那玻璃瓶上,「哥哥,這個瓶子你要用麼?」
陸贏:「怎麼了?」
她腳尖磨著大理石地磚,「如果你不用,就給我,我拿回家裝乾貨。」
陸贏覺得有些好笑,「裝什麼乾貨?」
「就是紅棗那些,這瓶子密封挺好的。」
他抬起下巴,「拿吧。」
宋傾城小臉馬上舒展了,雙手捧上那大瓶子。
「把東西倒出來。」
她驟然轉眸,「……為什麼?」
「我怕你偷看,小孩看這個眼睛會瞎。」
「……」
宋傾城舉起小手,信誓旦旦承諾:「我肯定不看。」
話音未落,她的指頭一滑,玻璃瓶被他輕易拿走了。
陸贏長腿一掃,垃圾桶就移到了腳邊。
宋傾城眼睜睜看著五顏六色的星星奔赴垃圾桶里去了。
一時之間,她的情緒有些複雜,一方面覺得這人未免太過絕情寡義,另一方面又暗暗鬆了一口氣。
陸贏果然不是唐僧,他可不會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馮宛晗們要勾搭他,也沒有那麼容易。
總之,她安心了不少。
宋傾城生日的第二天,方敏回來了。
她住酒店,給宋傾城帶了一箱子的東西,有漫畫書有裙子有零食。
宋傾城已經差不多半年沒見到她了,電話也少,見了面,她沒有辦法和自己媽媽很快親熱起來。
傍晚,宋茂華回來了,看見方敏,疲累的臉上更不好看了。
方敏和宋茂華當年未婚先孕結的婚,她性格強勢,婚後總免不了磕磕絆絆,女兒大了之後,她不願意因為家庭牽絆失去自由,折騰這個折騰那個,掙不了錢還時不時要宋茂華給她填窟窿,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跟宋茂華低頭,最後鬧得夫妻成了仇人。
兩人經常吵架的那幾年,宋傾城常常聽到的一句話:要不是為了女兒,我也忍不到今天。
宋傾城曾經非常害怕,害怕爸爸媽媽離婚,又害怕因為她,媽媽過得不好。
倒是爸媽離婚後的日子,她跟著爸爸,過了兩三年安靜舒服的日子。
爸媽見面,又是劍拔弩張,她又想起了以前雞飛狗跳的日子。
果然,沒一會兒,樓下又傳來了吵架聲。
「我帶沒帶好,你有什麼資格說,一年到頭,你給她打過幾個電話,回來看過她幾回,如果你關心她,至於淪落到讓鄰居來養嗎!」
方敏帶著哽咽聲:「我找她的時候,你是什麼意思,你那個女朋友又是什麼意思,我是瞎子嗎,你們讓我少出現,我看我女兒還要看你們臉色啊,我憑什麼啊!」
「誰給你臉色看了?」
「別說了,你現在坑也被坑了,你爸的房子你都敗進去了,連個落腳的地兒也沒有,以後我把她帶在身邊。」
宋茂華火了,「我的女兒,我養得了!」
「你賣掉這裡,讓宋傾城跟著你出去租房子住?你出去掙錢,讓她在家自生自滅?」
方敏試圖跟他講道理,「如果別人讓你把戶口轉出這房子,她連讀書的資格都沒有,至少我在深市還有房子,就算她跟我走了,她還是姓宋,等你東山再起,我馬上把她帶回來給你,一天都不耽誤。」
宋傾城扶著欄杆,緩緩蹲下身子,她沒有哭,她已經十二歲了,爸爸媽媽都在,再難,也不會比她單獨過的那段日子難。
但是她不想離開爸爸,就算爸爸要出門掙錢,她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宋茂華抹了一把臉,沒有退步,「她得跟著我,我跟他們說清楚了,戶口先不遷。」
方敏低哼,「宋茂華,你想想現實問題吧,這個時候,不要逞英雄,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好起來。」
接下來,是很長的沉默。
這種時候,誰也沒有心思做飯,宋茂華帶母女兩人出去吃了一頓飯。
飯後,方敏回酒店,宋茂華也出去辦事了。
回到家,宋傾城看著二樓角落裡那台鋼琴,這是前兩年爸爸才給她換的,進口,十萬出頭,在她的同學裡,這算是很不錯的鋼琴了。
現在爸爸沒有錢了,鋼琴課她也不想繼續上,搬家又不好搬,還不如賣掉,把錢給爸爸拿去救公司。
於是,她用數位相機拍了鋼琴照片,發布在網上,留了家裡的座機號。
沒想到洗澡的工夫,她沒來得及接電話,又轉接到陸贏那裡去了。
很快,陸贏給她打了電話。
「你要賣鋼琴?」
「嗯……想賣。」
「不練了?」
宋傾城咬咬牙,把實情都跟他說了。
「鋼琴放太久了,沒有調音,會越來越不好用,還不如先賣掉,等我爸爸有錢了,我再買一台二手差不多價位的就可以了。」
陸贏沉默片刻,「二手的東西都不值錢,你開的價人家嫌太高了。」
小孩吃過了苦頭,越來越會省錢了,這些錢本不該是她來省的。
「高了麼?」
她用了兩年,還挺新的,打個八折還不行麼?
陸贏:「高了,他還價到四萬五。」
宋傾城聲兒陡然升高,「四萬五!讓他來偷吧!我爸爸買的時候要十一萬呢。」
電話那頭,他隱隱在笑,「宋傾城,偷鋼琴就不是這個價了,你賣他買,砍價還價是正常程序,八萬我也覺得高,你掛到明年也賣不出去。」
宋傾城喪喪嘆了一口氣,「那你覺得賣多少合適?」
陸贏默了數秒,「先掛六萬五吧。」
按照市場上的二手鋼琴折舊價,五萬是最合理的,但他畢竟不是客戶,忍不下心往下死里砍,給她留點希翼,說不準運氣好,碰上了冤大頭,六萬五也不是不可能拿到。
他一張口就砍掉了兩萬,宋傾城肉痛極了,「六萬五,差不多五折了!」
陸贏靜默。
宋傾城抓著胸口,心在滴血,「哥哥,我先看看別人賣多少,實在不行就六萬五吧。」
「嗯。」
掛了電話,陸贏上網看了她發布的信息,照片拍得還可以,他有個高中校友群,裡面學鋼琴的女生應該也不少,於是,他把信息發到群里。
這一發,仿佛在群里扔了一個炮彈,把很多人都給炸出來了。
陸贏,男神啊,他的QQ就是一個死號,從來沒冒過一個泡的!
他竟然要賣鋼琴?!!
【男神的鋼琴就是不一樣,開口就要六萬五,不知道落入到哪位迷妹手裡。】
【陸學長,我想要,可以上你家看麼?/星星眼】
【帶上我,我買不起,我就摸一下。】
【陸贏,別賣了,上門摸一下收一百塊,一個月就夠六萬五了。】
陸贏看著不斷冒出來的群消息,手指頭輕點。
【LY:我不練琴,是我妹妹的,可以摸,但是不在我家。】
【不是你的說個屁啊!】
【就是,賣那麼貴,我不如去買新的。】
【陸贏,我建議,你贈送一個增值服務,誰買了鋼琴,順帶可以摸你一下,這樣她們就不嫌棄了。】
陸贏看著手機,輕悠悠勾起了唇線。
【LY:這個增值服務,可以送。】
群里頓時炸開了鍋。
【陸贏,你貞潔掉了!】
【陸贏,你貞潔掉了!】
【陸贏,你貞潔掉了!】
……
有一個打破了整齊劃一的隊列。
【陸贏師兄,請問,我可以當你妹妹麼?】
【哈哈哈哈哈哈就你聰明!】
熱鬧了一場,卻沒個人有意願下單,倒是馮宛晗給他發了消息,問他是不是宋傾城的鋼琴,她有個表妹學鋼琴的,合適的話可以談一下。
陸贏手指頭一點,頭像灰了,QQ進入隱身狀態。
退出來後,他給羅俊泊打了一個電話。
他沉著嗓音,開門見山說:「羅俊泊,以後讓馮宛晗離我百米之外。」
羅俊泊莫名被他這麼一嗆,氣笑了,「人家得罪你了?再說,為什麼要我說,你自己和她說唄。」
陸贏吸一口氣,「就提醒你,你跟她混,也離我遠一點。」
羅俊泊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有你沒她唄,她把你強了還是怎麼的,你至於這麼狠?」
他一嗤:「你就是個智障。」
「……」
方敏和宋茂華沒談攏,回深城去了,宋茂華找了一套兩居室,帶著宋傾城搬了家。
鋼琴宋茂華不讓賣,他說幾萬塊錢不頂用,租的房子小,於是,鋼琴暫時搬到陸贏家。
這麼一折騰,十天過去了。
租的房子離A大附中不遠,但是離原來住的小區有兩條街,她小短腿跑一趟,至少要半個小時。
宋茂華早出晚歸,讓她收心在家,把暑假作業寫完。
宋傾城原本以為,就算從陸贏家裡搬出來,也可以天天過去找他,可以和以前一樣,做他的跟屁蟲,跟著他到處玩兒。
事實上,離得遠了,她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他家裡找他,日子越久,越是尋不著由頭。
宋傾城好像患上了一種病,一種精神渙散的病,經常是,暑假作業寫著寫著,她就開始犯病了,目光空洞,對著外頭白晃晃的日光發愣,一愣就是半個小時。
偶爾飛機飛過,她醒過神來,跑出去吃一下飛機,然後回家繼續間歇性寫作業,持續性發呆。
她就這麼寫寫作業發發愣,開學的日子到了。
才開學,攢了一個暑假的話,至少三天才說得完,班裡熱鬧極了,陳冉跟個喜鵲似的,嘰嘰喳喳叫喚個不停。
一熱鬧,宋傾城發病少一些,可一放學,她又開始神遊了。
好不容易捱到周六,她終於拿起電話,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撥那個號碼。
很快,她聽見了熟悉的懶散低音。
「宋傾城。」
明明有正當理由,宋傾城還是沒來由地心跳加速,「哥哥……」
他低笑了一下,聽起來是高興的,「我以為你忘記哥哥了。」
宋傾城對著話筒緊緊抿嘴。
「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嗯,都開學了。」
他好似才回過神來,「噢,你們開學了,怪不得都不見你找哥哥了。」
宋傾城小聲喘氣,她放心了些,就算那麼久不見,哥哥依然沒有變,他沒有忘記她。
「哥哥,你們不是明天註冊嗎,到時候我送你去學校吧。」
陸贏笑了,「就幾步路,有什麼好送的。」
宋傾城:「當然要送啊,這是上大學第一天,這麼重要的日子,羅俊宇說,他們全家都要送,你爸爸媽媽又不在,我得去送你。」
陸贏沒有跟她較真,「今晚羅俊泊來我家吃飯,你也來吧,林卿給你畫的畫還放在我家裡,你順便拿回去。」
宋傾城捏著話筒,雖然他看不見,她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哥哥,畫得好看嗎?」
陸贏:「好看。」
宋傾城喜滋滋放下電話,精神渙散的病仿佛不治而愈,她像個開足馬力的馬達,翻箱倒櫃,翻找她的漢服。
她要穿著漢服,跟畫像拍照。
漢服壓在箱底,有些皺巴巴的,宋傾城下水洗好,曬了起來。
傍晚時分,她穿著一身漢服,抱著一袋水果出現在悅棠府,摁響了陸贏家門鈴。
羅俊泊出來開的門,看見她這陣勢,忍不住樂,「宋傾城,這麼客氣,來看你哥哥還帶水果?」
宋傾城視線穿越羅俊泊,落在身後那個閒散神仙身上。
「哥哥。」
陸贏看見她鬢角的頭髮都濕透了,眉頭一緊,「怎麼穿成這樣,又去拍照了?」
九月的天,仍是悶熱,她裹個到腳的漢服,還披散頭髮,再抱一袋水果,不熱才怪。
她面露羞赧,「沒有啊,我就是想和林卿姐姐畫的畫一起拍照。」
陸贏接過那袋水果,「誰讓你買這個了,除了你,沒人吃水果。」
天上嗡嗡嗡響,宋傾城下意識抬頭。
飛機眼看著就飛高樓大廈里去了。
她抹了抹臉上的汗,有些難為情,「我要吃飛機咯。」
陸贏:「……」
羅俊泊:「……還吃?你到底有多少願望,飛機跟你有仇啊!」
宋傾城小手往天上抓,背過身去,手貼著嘴,默默嚼巴,一邊吃一邊低語:「我就要吃。」
她自我安慰,沒關係,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做傻逼小孩,她還有一個願望,一個誰都不能告訴的願望。
吃飛機管用,她必須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