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林修然抽出手指繼續道:「如果刺入心臟,死者可能會在幾分鐘內就斃命,來不及搶救,這可能是死者的死因,但是因為內臟缺失,我們不能排除其他的一些死因,比如,也可能是腹腔器官造成的大出血休克,還有可能是頸部中刀刺破了動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造成的死亡。而且,僅憑骨骼上的痕跡,我們也不能確定這胸口一刀就是死者活著的時候被刺的。」
徐瑤補充了一下:「我覺得不太可能是頸部中刀,如果頸部中刀,可能會有大量的噴灑形血跡,但是我們在被剪裁清洗過的血衣上並沒有發現大量血液反應,這一點不太符合。」
林修然解釋道:「以上只是法醫層面的推斷,這就是屍體的主要發現,其他的都是一些無關的,比如後背沒有出血點,顱內無損傷,舌骨未骨折,身體上沒有其他的傷痕,這具屍體殘缺厲害,所以單憑法醫解剖無法獲取更多的信息。」
林修然說完開始收拾相關的圖片,等收拾好之後,又總結道:「我再給大家梳理一下我的發現,從屍體的狀況來看,死者的死亡時間是當天下午六點至晚上十二點這段時間,因為曾經被泡在冰水裡,又失去了重要的信息,無法把死亡時間更為具體。死因疑似是胸口中刀刺破心臟。我認為這可能是熟人作案,並不是連環性案件,從刀口判斷,分屍者應該只有一人,力氣不算非常大,肯定不是身強力壯的大漢,但是也不可能非常瘦弱,至少是有獨立行為的成年人。兇手對人體和器官有一定了解,可能有一定的醫學基礎。」
林修然今年年滿三十,正是法醫的黃金期,既是經驗豐富又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冷靜淡定,邏輯清晰,沒有廢話的法醫,讓破案能夠事半功倍。一翻分析完後,眾人對案子都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之前我這裡有調取監控路線,雖然沒有完整的圖像,但是基本可以確定,死者是八點半左右回家的。」朱曉歸攏著各種線索,對時間線進行補充。
徐瑤也對物證信息進行了匯總:「在物證方面,之前的物證表格已經整理出來,和林主任發現的一樣,死者是同居狀態,也就是屋內還曾經有一個人。梳子和枕頭上獲取的毛髮結果和DNA提取物進行比對後,可以確定是同一人。屋內痕跡很多,門把手,廁所,餐廳,到處都有指紋,在隨著屍塊一起拋去的刀上,我們也獲取了一枚清晰指紋,和在屋內的一些指紋痕跡相吻合。」
有指紋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宋文問:「調取指紋的流程走到哪裡了?」
「顧局那裡。」
現在二代身份證已經獲取了大部分的指紋資料,只是還需要走個審批流程。和戶籍資料對比後,可以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兇器上有指紋,那是不是就能確定嫌疑人了?」傅臨江問道。
老賈點頭道:「這個人在案發後就不見蹤影,估計是躲起來了,我還以為這案子會挺難,現在看,破案指日可待啊。」
「發現的那把兇器再給我看下。」宋文伸出手要了下證物,徐瑤遞給他一個證物袋,裡面放著一把沾了血的刀。
宋文上下翻看了一下,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我覺得這可能不是兇器,根據剛才肋骨中的兩個豁口,我們可以得出兇器的寬度,也可以模擬形狀,雙刃的刀子才能夠形成那樣的傷口。這把刀也許只是分屍的刀具。」
林修然接過了刀子看了看,點了點頭,「是的,這樣的刀具只能在單根肋骨上形成傷痕。與胸口的刀痕並不吻合。」
「有沒有可能,兇手是用這把刀刺殺了死者,刺中的是腹部,胸口那一刀是用另一把兇器補刀?」傅臨江提出另一種假設。
宋文低頭思考了片刻,搖搖頭:「有點太複雜化了,案子分析到這裡,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屍體都損毀成這樣了,掩蓋死因還有意義嗎?在常駐的居所分屍時,帶著手套,而又把指紋和血跡留在一把丟失的兇器上,這點不合常理。兇手有昨天一整天處理屍體。既然帶了手套,就應該把所有的蛛絲馬跡都清理乾淨。兇手沒有刻意處理其他房間的指紋,還在兇器上留了痕跡,這和他一貫的謹慎行為不相符。」
這把刀出現的太巧了,屋子裡到處都是指紋,在主要的分屍燉屍的工具上卻一無所獲。跟著屍體丟出的刀子上卻又出現了指紋,還沾染了血跡,這其中很多地方邏輯不通。以至於有些東西像是兇手留給他們的。
宋文沉默了片刻,目光銳利,說出了另一種可能:「這把刀可能是兇手故意誤導我們的。」
眾人一下子沉默,為了誤導警方判斷?那麼目的就是為了嫁禍給林正華的同居人?
「陸司語你有什麼看法。」宋文忽然抬頭問。
「我?」陸司語沒提防到自己被忽然點到,有些驚訝,不自覺地做了一個舔唇的動作。
宋文道:「沒關係,想到什麼說什麼。」
陸司語翻看了一下手裡的本子,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這個案子較為殘忍,我覺得分屍的人具有較強的心理素質,那種分割方式,不能排除女性嫌疑人。」
林修然點了點頭:「因為等同心理,女性兇手殺害女性時,相較男性兇手,更少虐待胸部和生殖器官。男性兇手殺害男性時,也較少會對男性的器官下手,少數出現這種情況,也往往是因為關係為情敵,採用這種行為進行情感報復,或者是天生變態。」
陸司語提出的角度是之前眾人沒有考慮到的,宋文順著他的話思考下去,忽地想明白了什麼般眉梢一挑,隨後轉頭看向他,沒有發表意見。
陸司語察覺到了宋文的目光看過來,又是低頭開始在本子上記著什麼。
傅臨江點頭贊同:「如果僅僅是為了殺人滅跡,沒有必要做這個多餘的動作,絞碎或者燉煮可能會更合乎情理。而且兇手在處理屍體的時候,用了很多的無用功。」
也就是說,這樣的步驟用作毀屍,太過分了。兇手似乎並不在意別人是否會獲取死者的身份。卻在刻意地隱藏著傷口和某些東西,這是什麼邏輯?
宋文轉了一下轉椅,下了決斷道:「不管怎樣,案子查到這裡已經有很多進展,死者的同居者,就算不是兇手,也要徹查問個清楚,他的指紋出現在相關的刀具上,說明也是相關人物,獲取越多的信息,就會對案件的偵破越有幫助。朱曉你抓緊時間匯總死者的信息,明確同居者身份,傅臨江你帶著老賈繼續查案子,現在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見一下死者家屬。」他說著話起身,「也就是我們的另一位嫌疑人了。」
鍾情,這是一位今年三十八歲的家庭婦女,她是林正華的妻子。鍾情衛校畢業,做過一年心胸外科的護士,二十二歲時嫁給了林正華,一年以後就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孩子生下來不久,鍾情就辭去了工作,成為了一名家庭婦女。
在外人看來,林正華主外,收入頗豐,鍾情主內,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條,兒子林尚學習成績很好,一路重點,這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可其實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他們卻有其隱痛。
宋文看著眼前的女人,鍾情身高一米六左右,有些瘦小,她保養得挺好,身材沒有發福,完全看不出來真實的年紀,只像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少婦。現在她的眼睛是腫著的,有些無措地搓著衣角。今天,她是被通知來認領屍體的。
在簽署了一系列的單子之後,鍾情被領到了殯儀館的屍體存放處,林修然是個專業的法醫,每具屍體解剖之後都會進行縫合,這具屍體也不例外,殘肢拼湊後,能夠縫合在一起的都進行過儘可能的處理,讓屍體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冷庫拉開了不多,僅露出了林正華的頭部,鍾情就捂住嘴點了點頭,然後倒退了兩步,眼睛流出淚來。
宋文把她從殯儀館內冷庫內領了出來,坐在一旁接待家屬的專用休息室中。宋文讓陸司語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隨後把死亡證明等遞給她。宋文見過太多的屍體認領過程,每個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惶恐的,難以接受的,瘋狂的,暈倒的,冷漠的,比較起來,這女人的反應較為溫順了。
「現在關於你丈夫的死亡我們正在調查中,我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宋文等鍾情的情緒平復下來,開口問她。這是例行的排查,也是刑警工作之一。
鍾情把水杯握在手中,似乎需要熱水的那點溫度給以她力量,然後她直起腰身,點了點頭。她的行為顯示了她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言行都頗為克制。
看她同意,宋文看向了陸司語,示意他開始問詢。這還是陸司語第一次審問嫌疑人,他抬頭看了看鐘情,似是有點緊張,輕輕舔了一下嘴唇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林正華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一周以前,他……不常回家,我們基本上是分居狀態,各過各的。」人已經死了,現在再隱瞞那些,偽裝家庭和睦已經毫無意義。
「你知道你丈夫在外面和別人同居嗎?」陸司語又問。
鍾情輕輕點了一下頭,「知道,從生下兒子以後,他就再沒有碰過我了。他在外面常年租了房子,有時候連續幾天都是在外面住,有時候偶爾回家看看兒子。」她喝了一口水繼續說,「他們那個圈子挺亂的,這幾年,就我知道的,就換過好幾個人了。最近的一個叫做什麼……」
「叫什麼?」
鍾情努力想了想,吐出一個名字,「什麼……輝。」
「你覺得其中會有什麼人,想要殺害你老公嗎?」
鍾情搖了搖頭。
「那最近有什麼反常的事情嗎?」
鍾情又是搖了搖頭,然後像是想起什麼般點了點頭說:「不過他最近似乎有些心煩,還曾向我借錢,理由卻說得很含糊。」
「借錢?」宋文眉頭一皺,這對夫妻還真是各過各的,如此生分。
鍾情解釋:「我們婚後,他的一半工資是要打給我的,自己留著花另一半,林正華的工資一直不算低,除了我和兒子的生活支出,我還存下了一些,最近他卻忽然想向我提出借錢。」
陸司語繼續問:「你借給他了嗎?」
鍾情聽到這個問題,遲疑了一下,低了頭,如同蚊子細哼一般:「開始沒有,後來……打給他十萬。」
十萬,又是一個關鍵點,林正華的死會是因為錢嗎?加上他手頭的那些,估計錢不止這些,他讓朱曉查過林正華的收入,一年五十萬左右。可是為了錢的話,為什麼屋內沒有任何的搶劫跡象,受害人的手機,錢包,都沒有丟失。
「案發當天的晚上八點到十二點,你在哪裡,在做什麼?」在鍾情顯出為難神色之後,陸司語沒有在錢的問題上深究,而是轉而問了其他的問題。
鍾情回憶了一下,用手絞著包帶,「那天晚上,我兒子有個補習班,我送他去上了,時間是八點半開始。」
「班上有多少補課的學生?」
「是個小班,一共有八個人。」
補習班人少,如果她說去了,應該是做不了假的。
「八點半開始,到幾點結束?你兒子在補習班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從八點半一直到晚上十點半,兩個小時的英語課。我在附近的咖啡館等了他,由於經常去,那邊的店員都認識我。」
大概問了十幾個問題後,陸司語看向了宋文,徵求他的意見,看看有什麼想要補充的問題,宋文在一旁開口問鍾情:「你愛林正華嗎?」
鍾情似是沒有想到這刑警隊長忽然發問,而且一問就是如此尖銳的問題,一時語塞。
宋文收了平時臉上的笑容,目光沉穩,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問她:「嫁給一個同性戀,生活不和諧,你沒有想過要離婚嗎?」
鍾情幾時被問過這樣的問題,一直的忍痛被擺在了檯面上,讓她的臉都漲紅了:「我……我……」
宋文直視著她的雙眼,步步緊逼,窮追不捨,又是一字一頓地問她:「你不恨他嗎?」
陸司語側頭看了宋文一眼,那人的目光銳利如劍,他剛才的問題還比較溫吞,而宋文現在,直指了核心所在。
聽到那最後一個問題,鍾情忽地像是一條蛇被打中了七寸一般,整個人都變得失控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角流下,卻是在挑著嘴角努力微笑,這樣兩個矛盾的表情,讓她的臉部扭曲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