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24-09-04 18:13:59 作者: 金丙
  林溫沒讓周禮送,說完這番話,她沒管周禮的反應,逕自在手機上叫了車,然後杵著拐杖去路邊等。

  她一絲情面都不留,在用強硬的行動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

  周禮沒追,他先站在原地看了會兒她決絕的背影,接著坐回車上,也沒發動車子,依舊看著人。

  會展中心裡湧出越來越多的男男女女,紛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攪和了這邊的寂靜。

  周禮摸出一支煙點上。

  他菸癮不大,通常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地方他不會碰煙。

  並不是他多有道德,而是當他是小孩那會兒,有一陣曾飽受煙燻火燎之苦。

  某天他母親來看他,聞到一屋子香菸味,撇下了自己大小姐的身份跟他父親大吵一架。

  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體面人,一位是英俊的高知分子,一位是姿容得體的名媛,兩人離婚前即使有爭執,也是斯斯文文講道理,或者來場冰冰涼涼的冷戰。

  離婚後他們倒是扮演了一回潑辣的市井小民,不可開交一頓吵,吵完他被母親帶回了外公那。

  外公家住半山腰,出行必須車接車送,家中處處都是規矩,出門卻全都換上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他的厭煩寫在臉上,比他大七八歲的表姐目露同情地說:「真可憐。」

  後來他舅舅帶回了一個年齡跟表姐一般大的私生子。

  他把同情還給表姐:「真可憐。」

  再後來,父親終於將他接回,他厭惡了坐車,開始每天跟蕭邦步行來回學校。

  路上遇見一條惡狗,他想,什麼生活,什麼大人的情情愛愛,都是一堆狗屁。

  他花費半學期將惡狗馴服,也讓生活的狗屁在他面前屈服。

  至於男歡女愛,無非就是這麼回事,順其自然,可有可無。等到他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更覺得情情愛愛比生活還狗屁。

  他會挑戰很多事,把那些事都當成一場仗,但他從沒挑戰過男女那點事,因為不值一提。

  碰見林溫這女人後,不值一提的事變成了一場博弈戰,林溫的戰術顯而易見,她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周禮猛吸一口煙,然後啟動車子,慢慢停靠路邊。

  他拉下車窗,夾煙的手習慣性地搭在窗框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他看著仍在等車的人問。

  林溫拐杖杵得累,正低頭擺弄,聞言她抬起臉,望進奔馳車中。

  叫的車這時到了,就停靠在一旁,車主按了一下喇叭探出頭。

  周禮留下最後一句話:「回去想想。」

  緊接著,奔馳離去,白色的菸絲卻還糾纏在林溫周身。林溫愣愣地目送他,直到看不見半點影,她才在路邊車主的催促中上了車。

  林溫的眉頭從車中一路糾到短租公寓。

  她記得她第一次認識周禮是在任再斌寢室。那時任再斌研三在讀,還沒搬寢,想讓她去幫忙洗衣服,她點頭答應。

  到了那裡,她讓任再斌拿盆拿髒衣服,柔聲說:「深淺色要分開浸泡,這兩件材質不一樣,這件浸泡一會會兒就好,這件浸泡久一點。」全程她只動嘴。


  洗水池在廁所外,和床鋪空間相通,她一邊指揮,一邊抬了下頭,忽然對上鏡子裡上鋪的一雙眼。

  她驚了一跳,上鋪的人一頭亂髮,雙目清明。

  她後來才知道那是莫名其妙跑來這睡覺的周禮。

  周禮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不會無緣無故。

  可他在這樣的情景下說出來的話,仿佛是在下餌——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

  如果男女之事像他先前所說是場博弈,那這顯然更像三十六計「拋磚引玉」。

  她說別再找他,他拋出誘餌要她成天想。

  他難道不是那天認識的她?

  林溫咬了咬唇。

  林溫自認心志還算堅定,但六根不淨的普通人始終難逃好奇心。

  她抓耳撓腮好幾天,耳邊反覆回放周禮那句問,睡前想,醒來想。

  她找各種事做讓自己分心,直到銷假回公司上班,她才算從魔音中脫身。

  林溫的腳已經能下地走路,只是接下來的三個月內還要仔細調養,最首要的就是她不能運動。

  這天她從短租公寓搬了回來,走到六樓,看到的第一眼是掛在她門上的一個帆布袋。

  打開袋子一看,裡面竟然是一幅半拼好的拼圖,以及剩餘的拼圖片。

  這是她在周禮家中拼的,第一幅裱了框,她當時拼了兩天,第二幅是她最後一天拼的,只拼完一半,之後她沒再去過周禮那。

  林溫開門進屋,把帆布袋放在地墊上,行李包和其他東西也放一邊。

  她是下班後回短租公寓取的行李,買菜到家天已經黑,晚飯也還沒吃。

  她洗乾淨手,去廚房簡單弄了點吃的,吃著吃著,視線不由自主瞟向地墊。

  飯後洗碗,清掃家具地面,洗漱完再收拾行李,一切辦妥,她的心思又被勾向了地墊。

  這兩天她已經沒再多想,此時此刻她仿佛泄了點氣。

  林溫穿著睡衣,站在地墊前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撿起帆布袋。

  電視柜上的多肉盆栽還存活著,原先那半瓶江小白已經不在了,占據它位置的是這隻新來的袋子。

  又過了一天,袁雪總算從老家回來,打電話通知她這周末試伴娘服。

  林溫問:「大家都去嗎?」

  「當然,」袁雪說,「要試就一起試了,再不試的話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拖到現在了。」

  林溫答應下來,但她把時間提前了。

  袁雪約眾人上午十點到,林溫讓袁雪提前一小時去,稍晚她還有事。

  袁雪無所謂,早早到婚紗店後,她讓人把伴娘服取來。

  林溫換上衣服後對鏡照,袁雪扯了扯她腰上的布料。

  「你是不是瘦了?」袁雪問。

  「好像是瘦了一點。」林溫說。

  「真羨慕啊。」

  袁雪也換上婚紗,讓林溫參考。

  懷孕兩個多月,袁雪孕肚還不明顯,身材前凸後翹,婚紗穿在她身上性感無比。


  林溫看了許久,袁雪捏她臉,笑道:「換你羨慕了?」

  林溫說:「真好看。」

  「那你動作也快點唄,我給你介紹了十個,你居然一個都看不上。」袁雪道,「其他幾個就不說了,聽你意思確實真人比較奇葩,那六號呢?你還沒說過六號怎麼樣呢,我看他條件很完美啊。」

  林溫醞釀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他真人比較丑。」

  十點過後,袁雪轉述林溫的話:「他真人這麼丑,你有沒有搞錯,怎麼介紹這樣的?難怪你不發照片過來。」

  周禮氣笑了:「是嗎。」

  林溫這趟提前來提前走,周禮知道後並沒露出意外表情。

  他這段時間沒再聯繫過人,打她電話,發APP信息,這種死纏爛打的腔調他還做不出,太招人煩。

  再說林溫不一定仍保留著聯繫方式。

  旁邊蕭邦聽見他們的對話,問道:「什麼六號?」

  「林溫不是要相親嘛,」袁雪指著周禮,「呶,他給林溫介紹了一個醜男,太缺德了!」

  蕭邦扶了扶眼鏡,向袁雪問起詳情,袁雪像說書似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蕭邦想了一會兒,根據時間線推導出更精彩紛呈的劇情,他目光幽幽看向周禮,跟風道:「對,太缺德了。」

  周禮懶得搭理他們,試完衣服後直接走了。

  又過了兩天,林溫在忙一個簽約儀式項目。

  這場簽約儀式比較重要,簽約雙方,一方是當地政府部門,另一方是港城來的一位企業家兼藝術家,名叫鄭徐月瑛,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普通話不是很好,更多用粵語和英語交流。

  林溫小時候喜歡看港劇,聽得懂大部分粵語,但她不會說,不過這並不影響她跟老太太的溝通。

  這情況比公司里其他人好太多,於是這天,組長把她叫過去,讓她陪老太太去出趟差。

  老太太要去幾個地點,第一站就是要和某地文化館定下一個合作,這也是林溫公司參與的一個項目,公司得派人隨行。

  這趟出差最好的地方在於,工作之外還要陪玩。而工作量本身不大,出差等同放假旅遊。

  彭美玉聽說後直點頭:「你早該爭取了,其實我老早前就想說了,你又不是跟我一樣的鹹魚,怎麼每次都不爭不搶跟傻子似的。現在礙眼的人沒過實習期走了,你給我好好上位!」

  林溫沒說什麼,她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跟著老太太坐上了高鐵商務座。

  「到時候我先生會來接我們。」老太太跟林溫聊天。

  林溫問:「您先生是在荷川市有工作?」

  老太太點頭:「他呀,比我還忙,本來我們是一起來宜清市的,說好一齊走,但他臨時改變計劃,比我先到荷川。」

  兩個小時後,林溫和老太太下了高鐵,一眼就看見出站口有人扛著攝像機,還有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先生站在那。

  兩位老人笑著走向彼此。

  林溫認出了這位鄭老先生。

  就在上個月,她曾經在財經節目裡見過他,老先生頭銜耀眼,是位經濟學家,也是某基金會高級顧問。


  林溫這時才將視線轉向攝影師邊上。

  當初採訪鄭老先生的就是這人。

  周禮穿著襯衣西褲,抱著胳膊站在那裡,漠然地沖她點了下頭。

  林溫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句拋磚引玉——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

  周禮一見到人出現,面上沒表情,心裡想得卻是她說出的那句話——

  「他真人比較丑。」

  這就是他們時隔半月後的首次相見。

  打仗總得面對面,博弈戰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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