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2024-09-04 18:14:13 作者: 金丙
  林溫離開火車站,拖著行李,垂頭喪氣回到家中。林母突然見到她,驚道:「不是說沒有航班,要晚兩天嗎,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你也不跟我說一聲?」

  林溫路上已經想好藉口,她囁嚅道:「我打聽到可以坐火車,坐了一天一夜回來的,怕你和爸爸擔心,所以我沒提前說。」

  「你這孩子!」林母焦急,「路上要是出點事怎麼辦,你這樣我和你爸就不擔心了?!」

  林母一頓訓斥和心疼,林溫乖乖受著,林母最後抱著她說:「以後可不能這樣!」

  林溫點頭:「嗯。」

  林母疼惜地摸摸她的臉:「快去洗個澡,媽媽給你做吃的,你想吃什麼?」

  林溫不餓,但她還是說:「想喝點粥。」

  林母笑著說:「哎,你洗完澡就能吃。」

  林溫不見父親在家,問道:「爸爸呢?」

  「你爸啊,」林母說,「你爸去市里了,明天下午回來。」

  林父已經退休,但他教育這塊認識的朋友多,親戚孩子上學方面出了點問題,林父去南林市找老朋友幫忙了。

  江洲站的下一站是南林站,半小時後火車再停,周禮將撿起的那張紙扔了,隨意在這站下了車。

  他覺得那「小影后」有一點說得很對,他得自己掙錢吃飯。

  當晚周禮在酒店將絡腮鬍剃了,第二天來到南林市一所初中的門口。有人坐在地上,面前擺了一塊手寫的紙板,上面寫著悽慘的身世,周禮掃了一眼,進校門口的列印店印了幾份求職家教的信息。

  初中校門口,一個卑躬屈膝賣慘,一個不卑不亢向來往家長分發自己的簡歷,賣慘的賺得盆滿缽滿,求職者頂著烈日,後背衣服漸漸汗濕。

  周禮近期身體不適,站了大半天嘴唇漸漸發白,這一個多月他暴瘦了十斤,穿著一身做舊款式的衣服,整個人看起來消瘦潦倒。

  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走出校園,一個穿著布鞋的男人說:「這小伙子我上午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他了,都站了快一天了。」

  拿著教案的男人問:「他在找家教工作?」

  「是,看他自己印的簡歷,他考上了宜清大學,但家裡條件困難,所以他暫時休學攢學費。」

  教案男人打量周禮,看到他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男人點點頭,感嘆道:「這要是真的,那就太可惜了,其實現在助學貸款辦理起來很方便,何必耽誤學業。」

  「助學貸款只能解決自己讀書的問題,家裡要是也揭不開鍋了呢?」布鞋男人想了想,說,「我女兒數學成績一直提不上去,我又最不擅長數學,暑假的時候我就想給她請家教,但她舅舅非要讓她去北陽市玩。」

  教案男人笑說:「來,我幫你掌掌眼。」

  周禮低頭咳嗽,從包里翻出一瓶礦泉水,還沒擰開瓶蓋,就見對面走來兩個五六十歲的男人。

  拿著教案的男人說他家孩子想請數學家教,問周禮接不接受出題測試,周禮把礦泉水放回去,讓對方隨意出題目。

  教案男人手頭正好有幾道高中奧數題,周禮當場做出。

  身世背景能作假,真材實料是作不了假的。

  教案男人又檢查了宜清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高考成績單、身份證等等,確認無誤,他沖布鞋男人點點頭。

  布鞋男人笑了笑,這才問周禮:「我是江洲鎮的,你這裡要是找不到合適的家教工作,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江洲?」

  江洲鎮……

  周禮無可無不可:「好。」

  一小時後,周禮跟隨布鞋男人來到江洲鎮,知道周禮經濟困難,首先需要解決的是住宿問題,男人把周禮帶去了郊區的平房,向他介紹:「這是我家的老房子,上一任租客才搬走不久,你先在這裡住下,租金的事以後再說。」

  周禮當晚在這安頓下來,臥室書桌前的牆上一片雪白,夜裡燈光偏暗,周禮看見牆上像有蜘蛛,湊近他才發現那是釘子留下的洞眼,被人塗鴉成了一隻卡通小狗。

  第二天傍晚,布鞋男人為周禮弄來一輛舊自行車,帶他回家,為剛開學的女兒補習功課。

  周禮跟在男人身後,來到一幢單元樓的三樓。防盜門進去有條過道,過道盡頭的木門敞開著,周禮聽見一個小女生的聲音:「爸爸,你回來了!」

  周禮眉頭一動。


  「哎——」男人進門,笑呵呵說,「溫溫今天放學這麼早啊,家教老師來了,你過來,先跟老師打個招呼。」

  女生乖乖過來,禮貌叫人:「老師好!」叫完人,女生愣了愣,眉心微微蹙起,困惑地打量他。

  周禮摸摸光潔的下巴,嘴角幾不可見地上提。

  因為家教老師是男生,林母沒讓林溫關臥室門。

  林溫拉開椅子,站在桌子邊,微張著嘴,皺眉打量這位據說因為家貧而暫時休學的家教。

  家教這身衣服她很熟悉,前三天她看到某人兩身輪換著穿,其中一身就是這款。

  脫在門口地墊上的球鞋也是一模一樣的,包括家教左腕上戴著的黑色電子腕錶。

  周禮也站著,他隨意翻了翻書桌上的初三數學課本,漫不經心道:「老實點,你要是敢拆穿我,我也拆穿你。」

  「真的是你!」林溫驚愕。

  吃得起貴价菜,住得起豪華酒店的人,此時此刻因為「家貧」休學,被她父親領來給她做家教。

  林溫指著周禮,眼睛瞪得圓滾滾:「你、你……」

  「你爸媽知道你有結巴麼?」

  「你是騙子!」

  「比不過你。」

  林溫一啞,忽然心虛。

  周禮坐了下來,拿筆敲敲課本,正色道:「補課時間就一個半小時,還不抓緊!」

  林母在臥室外面張望,林溫咬咬牙,低頭坐到了書桌前。

  這一個半小時,林溫如坐針氈,焦眉苦臉,周禮兢兢業業,臨走前林父林母還給他塞了一兜水果。

  林溫看到裡面還有一小包貴价的櫻桃,這櫻桃還是她洗的,母親總共就買了一點點,林溫想給父母多留幾口,之前也才吃了一顆。

  林溫愁腸百結,有口難言,眼睜睜看著周禮把她珍惜的櫻桃帶走了。

  林溫的補課時間是每周二四六日四天,每天補課時長一個半鐘頭,周禮要價不高,僅帶一個學生,收入只能勉強維持日常開銷。

  於是周禮又去了鎮上的初中,重新印了幾份簡歷。

  這邊他才發了幾張紙,那邊林溫背著書包,低垂著腦袋,孤零零地朝校門口走來。

  後面幾個男生追逐打鬧,一個個像是不會走路,歪歪扭扭圍著林溫打轉。林溫揪著書包肩帶,加快步伐,張力威扯住她的馬尾辮,喊道:「哎哎,林溫你慢點,我們幾個請你喝奶茶啊!」

  邊上一個男生問:「你喜歡喝什麼口味的,我給你去買!」

  「不要。」林溫拽回自己辮子,腳步更加快,幾近小跑出了校門,她一眼就看見了鶴立雞群的周禮。

  周禮雖然消瘦,穿來穿去也只有兩身衣服,但他沒了絡腮鬍的遮擋,長相無疑是格外耀眼出眾的。

  今晚不用補課,林溫只看了他一眼,咬了下唇就跑開了,幾個男生沒有緊追,他們帶著幾分失落加無趣,說道:「那我們自己去喝?」

  「有啥好喝的,甜不拉幾的。」

  「那去網吧吧!」

  「好,走走走!」

  周禮繼續向家長發傳單,校門口的油炸攤位前,幾個女生擠眉弄眼地議論不休,眼神和嘴角俱是輕蔑。

  周禮正好在攤位邊跟一位學生家長說話,無意聽了個大半,什麼「騷氣」,什麼「勾引」,什麼「最會裝」,周禮望向林溫離開的方向,對面的家長問他:「那今天晚上先試一節課怎麼樣?」

  周禮收回視線說:「行。」

  周禮又接到了兩份家教工作,教了幾堂課,他難免會將三個學生互相比較。

  二師弟和三師妹,一個調皮搗蛋,一個木訥懶惰,他教二師弟心煩,教三師妹無趣,到了大師姐家中,周禮總算來了點精神。

  林父林母都是心善的人,他們家裡有的,對家境貧困的補習老師也不會摳摳搜搜。

  今晚的水果是車厘子,林母就買了半斤,全在一隻盤裡裝著,給林溫解饞的,他們不吃。

  二老大方的把車厘子擺到書桌上,熱情地叫周禮別客氣。

  周禮拿起一顆車厘子,緩緩送進嘴。

  林溫目光離開課本,跟屁蟲似的,目送車厘子葬送進周禮的嘴裡。


  林溫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人,她家條件一般,但不至於吃不起一點水果,父母省給她吃,只是他們習慣了節儉。

  可是面對偽裝成窮人、並且隨時可能拆穿她謊言的這位家教老師,她實在大方不起來。

  林溫小聲問他:「你還要逃學多久?」

  周禮說:「我沒打算再上學。」

  林溫一驚:「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

  「不上學你將來怎麼辦?」

  她下意識的不是怕「威脅」一直存在,脫口而出的僅僅是擔憂。

  周禮瞟向她,手指撥了撥盤中車厘子的杆子,過了一會兒,才拿起一顆。

  這晚他總共吃了三顆。

  四次補習結束,林溫迎來初三開學的第一次周考,她原本處於中游的數學成績,這回進步了足足六名,再加一把勁都能到上遊了,林溫不得不承認,周禮的做題技巧令人嘆服。

  這天林溫放學晚。雖然才開學不久,但十月有校慶,她是班裡的文藝委員,得排演一個節目,可班裡女生完全不理她,需要的演出用品也只能她獨自採購。

  做完班級值日,林溫上街購物,她們學生常去的就幾家店,在店裡,林溫碰到隔壁班級也在採購。

  她們三三兩兩,相互|評價著挑選出的東西,最後投票多的獲勝。

  林溫也在比較兩款,一款價高但更好看,一款有些遜色但價格便宜。

  老闆娘笑著說:「讓你們班女生也來投個票!」

  話音剛落,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她招招手就有一幫男生撲過來咯,哪用得著我們班女生呀!」

  是班裡一位女同學,林溫進店的時候沒注意到對方也在。

  所有人目光齊聚她身上,林溫血液上涌,面紅耳熱,她放下東西就走出了店。

  但東西明天就要給老師過目,她一出來就後悔了,現在再回去,她雙腳遲遲調不了頭。

  走到了街道盡頭,林溫忽然看見了周禮。

  周禮依舊穿著身做舊款的衣服,微低著頭等在一個雞蛋灌餅的攤位前。他神情淡漠,林溫卻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表情。

  她莫名想起周禮在機場的種種,在酒店窗戶邊對她說的話,在火車上的一舉一動。

  林溫慢吞吞上前,扯了扯周禮挎在肩膀上的包。

  周禮轉頭,見到是她,他看了眼腕錶:「還沒回家?快到補課時間了。」

  林溫抿了抿唇,小聲問:「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周禮問都不問,直接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林溫一愣。

  雞蛋灌餅做好,周禮接過,邊吃邊轉身準備離開,林溫一個跨步擋在他身前,周禮怕撞到她,一掌按住她腦袋頂。

  林溫身子晃了晃,仰頭說:「只是一個小忙。」

  「大小都跟我無關。」

  「我一直都沒拆穿你,現在是要你幫一個很小的忙。」

  「你在威脅我?」

  「……你先威脅我的。」

  「這麼說你也知道我威脅你?」周禮按著她腦袋,微微俯身,眼睛對著她道,「我也一直沒拆穿你,我怕什麼?」

  林溫無奈,只能放棄。

  她把腦袋從他手裡掙開,大步走近攤位,對攤主道:「我要一個雞蛋灌餅,加火腿腸。」

  周禮挑眉。

  這一周多的時間,他對林溫和林溫父母多少有點了解,林溫在二老眼皮子底下,休想吃到一點外食,尤其是這種衛生條件堪憂的路邊攤。

  周禮咬了口雞蛋灌餅,說:「你又打算『造反』了?」

  「又」這字帶著微秒,林溫裝作沒聽懂,她沒回頭,腳尖踢了踢地面道:「我爸媽今天出門有事,晚飯不在家裡吃。」

  「他們讓你吃路邊攤?」

  林溫不吭聲。

  吃著雞蛋灌餅回到家,林溫去廚房,從柜子里拿出一碗一筷,往水龍頭底下一澆,然後擺到瀝水籃里,佯裝出一副她使用過碗筷的樣子。

  然後攪了攪電飯煲里悶著的米飯,她飯量小,吃沒吃過也看不出來。


  周禮抱著胳膊,靠著廚房門,欣賞著她這套熟練的操作。

  燃氣灶上放著一隻砂鍋,林溫掀開蓋子,看見一鍋番茄牛腩,突然想起來,她轉頭問周禮:「你是不是喜歡吃牛腩?只喜歡紅燒牛腩嗎,番茄牛腩吃不吃?」

  在火車上的時候,周禮問過她會不會做飯,特意提到了紅燒牛腩,林溫猜他愛吃這個。

  周禮沉默,定定地看向她。

  林溫這人太好性,他惹她半天,她轉頭根本不記仇,還軟乎乎地問他吃不吃番茄牛腩。

  周禮有段時間沒吃牛腩了,紅燒牛腩是他母親唯一擅長烹飪的一道葷菜。

  「嗯,」周禮淡聲道,「都吃。」

  「現在要吃嗎,要吃我給你盛一點。」

  「好。」

  「要不要再來點米飯。」

  「來半碗。」

  林溫替他盛好飯菜,周禮坐餐桌上吃,林溫先去臥室寫一會兒作業。

  周禮吃人手短,光碟後他問:「說吧,你要我幫你什么小忙?」

  林溫一愣:「你答應了?」

  周禮敲手錶:「抓緊時間,別耽誤上課。」

  林溫趕緊帶他出門。

  片刻,周禮黑著臉,拎著一袋五顏六色的小女生的玩意兒走出商店,嫌棄地把袋子扔林溫懷裡。

  林溫開心地抱住袋子:「謝謝!」

  周禮插著兜,在夜色中邁步:「回去吧。」

  經過這晚,兩人閒聊多了起來,他們還是互相捏著彼此的把柄,偶爾為點小事「威脅」對方。

  林溫這兩年很少跟同齡人交流,小學時的朋友在初中後漸漸疏遠了,現在她在班裡沒有任何朋友,周禮雖然比她大四歲,但到底剛高中畢業,身上仍有學生氣,林溫跟他聊天很自在,講話欲日漸增長。

  憋久了才會這樣,顯然平常沒人跟她聊天,周禮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

  有一回他閒來無事,看了看林溫的書櫃,發現她看書口味很雜,書籍有散文遊記,也有奇談怪志,甚至還有一排心理學方面的書籍。

  周禮皺了皺眉,抽出幾本心理學的書隨意翻了翻,其中有本書的書名是《如何克服社交焦慮》,作者叫艾倫·亨德里克森,書本開頭幾頁,有段文字異常熟悉,正是林溫掉落在火車的那張紙上摘抄的內容。

  林溫在忙著加工飾品,那些東西是讓周禮買來了,但還需要進行一定的改造,數量多,她只有一個人,只能見縫插針地忙。

  周禮轉頭看她,這些小玩意兒是她偷摸讓他去買的,現在又獨自加工了幾天。

  周禮說:「把任務分下去,讓別人幫你一塊兒弄。」

  林溫低著頭,一邊動作,一邊聲音輕輕地道:「不用,我自己就能搞定。」

  過了一會兒,林溫覺得房內過於安靜,她疑惑地抬頭,看見周禮正垂眸瞧著她。

  林溫問:「怎麼了?」

  周禮把《如何克服社交焦慮》這本書闔上,想了想,他問林溫:「你是不是很想交朋友?」

  林溫一怔,乾巴巴道:「不想。」

  周禮道:「其實你要真想交朋友很容易,我保證你三天內就能交到一堆。」

  林溫停下動作,緊了緊手,期待地仰頭,嘴巴卻緊閉著,沒有出聲。

  周禮拉開椅子坐下,說:「不過得看你是想交虛情假意的朋友,還是真心實意的朋友。」

  林溫不解。

  「虛情假意容易,用錢結交,或者同仇敵愾一樣東西,或者一塊兒著迷一樣東西,能怎麼迎合她們就怎麼迎合她們,這種朋友的好處是來得快,壞處是以後你得隨時等著被她們賣。」

  林溫張了張嘴。

  「就你們班裡那堆碎嘴八婆,也就配點虛情假意,你稀罕這種玩意兒?」周禮看向她,「還是來點真心實意的划算,但這種朋友難得,有的人一輩子也找不到一個。」

  林溫知道周禮早猜出來她在學校的情況了,但這樣的話她是第一次聽人說。

  要跟「碎嘴八婆」做朋友,想想確實沒必要。

  林溫安靜地放下手裡的東西,眉眼漸漸溫柔如水,她像講悄悄話似的,很小聲地說:「噢。」


  後來周禮給林溫介紹了一個他高中時常用的外語交流的論壇,論壇上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千種人有萬種面孔,她可以在網絡上隨心所欲,想認識人就認識人,不想認識人就把網關了。

  林溫很快就認識了一個叫Zoey的女生,對方自稱是中國人,如今在國外留學,剛剛大一。

  轉眼開學已經兩周多,林溫習慣了一周四次的補課,她甚至期待著每次補課的一個半小時。

  周禮這幾天日夜有點顛倒,起床是下午,他通常去外面飯店吃飯,到了晚上要去補課,下午那頓飯還沒消化透,正餐吃不下,他隨便買點麵包墊兩口。

  林溫看見問起,他隨口說這是晚飯。

  補課結束,晚飯包裝紙落在了書桌上,林溫拿起去扔,無意中掃到包裝上的打折字樣,再看日期,已經過期一天了。

  周禮還沒走,林溫給他看包裝紙,周禮從包里拿出三個同款麵包,統統都貼著打折。

  他買的時候沒注意,吃都吃進去了,周禮無所謂道:「沒事,就圖個便宜。」

  他隨口一句話,林溫當了真。

  林溫不由想起周禮只有兩身換洗衣服,她幾次看見他吃廉價的路邊攤,她家平房潮濕破舊,位置又偏,周禮卻一直住那,根本沒想過換地方。如今他又買過期東西吃。

  起初她說周禮裝窮,如今她卻猜不准了。

  但萬一,周禮的「逃學」,真是因為家貧呢?

  林溫想了一天兩夜,猶豫了又猶豫,隔天周禮再來,林溫咬咬牙,抱出了自己的儲蓄罐。

  周禮看向豬仔罐子,問她:「你要讓它陪讀?」

  「……」

  林溫把儲蓄罐給他,說:「我算過你這兩個禮拜掙得錢,學費是還差一點。但是周禮,讀書才能走得更高更遠,我一個初三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一個重本大學的學生,不可能不清楚。我不知道你是真窮還是假窮,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麼多。開學已經快三周了,你快點回去吧。」

  周禮愣了愣。

  豬仔罐子冰涼,體積頗大,重量掂著挺沉。他從小沒用過儲蓄罐,這是他第一次碰這東西。

  周禮拇指摩挲了一下罐身,半晌問:「裡面有多少錢?」

  「不清楚。」

  「不清楚你就都給我了?」

  「我上小學以後開始存的。」林溫有些無奈,「太清楚了我怕心疼。」

  「……」

  周禮把罐子放一邊,實在沒忍住,他使勁揉揉林溫的腦袋。

  林溫沒躲開,她雙眸在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澤。

  周禮深呼吸,盯著她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周禮向林父請辭,林父欣慰地多給了他一個紅包,周禮推卻沒要,帶著林溫的豬仔罐頭去了高鐵站。

  周日林溫為他送行,周禮進站前遞給林溫一個購物袋,林溫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的櫻桃和車厘子,夠他們一家三口吃到撐。

  林溫滿臉糾結,不知道能不能問他要回豬仔罐頭。

  周禮雖然回了學校,補課卻還在繼續,兩人加了Q|Q,上課時間全調到了周末。

  周禮向來不是個好脾氣的,在江洲鎮的時候,林溫太軟乎,他欺負她幾次,她當場生氣轉頭忘,害他沒了火氣。

  回到學校,雜事紛擾,家裡的學校的,像是一根根柴,每天往他冒火的心裡添,越添火越旺,周禮本性抑制不住,連打幾場架。

  這周六又要補習,但昨晚周禮不慎被人打傷了臉,林溫發來Q|Q視頻邀請,周禮把邀請掐了。

  林溫發來文字:「今天不方便上課嗎?」

  「方便,今天語音。」

  結果語音自然不如視頻,補課效果奇差無比,林溫嘟嘟囔囔,周禮黑著臉,接下來一周忍著沒找人打架,養傷到周末,終於能再次視頻補課了。

  蕭邦甚是欣慰,傳出閒言碎語,說周禮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為情所困有點瘋,但他現在迎來了新戀情,精神狀態已經恢復正常。

  室友們問他:「我上次聽班裡女生說周禮是因為養了十幾年的狗死了才這樣的啊。」

  蕭邦鎮定道:「就不允許慘事同時降臨在一個人的身上嗎?」


  室友們感嘆:「悲慘世界現實版。」

  寒假短暫,林溫忙於學習,周禮投身撈錢,補習依舊只限周末,就這麼又過了一個學期,林溫中考順利結束,補課也停止了。

  「我考上了市重點!」

  「高中住校嗎?」

  「嗯,到時候兩個禮拜才能回家一次。」

  「學校能帶手機嗎?」

  「不能……學校很嚴。」

  這個暑假,林溫父母帶林溫到處旅遊,獎勵她這一年的刻苦學習,周禮則繼續忙著撈錢。

  高中開學,林溫手機上繳,每半個月才能登上Q|Q。但周禮的補課任務已經結束了,而且他已經大二,除了課業,還進了電視台做兼職,根本就沒了周末。

  林溫高一結束,周禮大二結束,某個周末,周禮來了一趟江洲鎮。

  他們已經很久沒聊過天,再見面的時候,林溫總覺得有點生疏。

  周禮帶她去肯德基,林溫吃著薯條,絞盡腦汁已經想不出話題。

  周禮不怎麼吃東西,他也不像是要想話題的樣子,他抱著胳膊靠著椅背,看了一會兒林溫,笑道:「怎麼,現在這麼用功,這會兒還在做題?」

  「啊?」

  周禮指指腦袋。

  林溫終於想到了話題,她昨天去縣圖書館蹭空調做作業,現在暑假作業本還在她的書包里。

  林溫從書包里拿出作業本,攤在桌上說:「我有幾道題目不會!」

  周禮:「……」

  周禮無奈,順便幫林溫做了一半的作業,林溫想說她其實沒這意思,但也許是周禮垂眸做題的樣子過於專注,她看得入神,最後忘了講。

  周禮沒那麼瘦了,比從前更加好看,林溫心神不屬的回到家,很快暑假結束,她又要投入繁忙的學習中。

  現在林溫不缺朋友,可周末到家,她心裡總有點空落落的。

  跟Zoey聊天,Zoey說:「你這是學業不夠重,周末嫌無聊?要不要找個男生談戀愛啊?」

  林溫一驚:「我不早戀。」

  「好乖。」

  林溫忍不住好奇:「你早戀過嗎?」

  「沒有,我只有暗戀。」

  「是高中的時候嗎?」

  「高中以及現在,我都暗戀著同一個人。」

  「啊,你不能表白嗎?」

  「明年畢業,我會回國表白。」

  林溫驚喜,這麼說等明年高考結束,她就能跟Zoey見面了。

  另一頭,周禮則正式進入了電視台實習。

  周卿河入獄後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有人都說他從此只配苟活在臭水溝里,再也見不得光。

  周禮每次看電視,想著這屏幕就叫光?

  他倒也想試試這光。

  實習幾乎沒工資,工作卻不少,他忙得昏天黑地,三餐不定,還得任人頤指氣使。

  就這麼忍了一段時間,周禮又開始暴躁煩悶,某天晚上,他一路驅車到了江洲鎮。

  周禮到時已經將近十二點,他給林溫發了一條信息,靠著車門,抽菸等待。

  過了十幾分鐘,林溫散亂著頭髮,一身短袖居家裝,踩著雙拖鞋出現了。

  林溫看了眼周禮夾在手裡的香菸,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周禮把煙掐了,順手扔進邊上的垃圾桶。

  他手伸進車窗,從裡面拿出一個塑膠袋遞給林溫,說:「正好經過這裡,順便過來看看。」

  「你晚上還要工作嗎?」林溫接過袋子,低頭看裡面,居然是一堆青提、藍莓、菠蘿蜜等等。

  周禮將林溫看了一遍,然後說道:「嗯,沒事了,你上樓吧,我也回去了。」說著就要拉車門。

  「等等——」

  周禮停住。

  林溫提起滿袋子的水果,苦惱道:「我要怎麼跟我爸媽說?」

  兩分鐘後,兩人坐到了小區綠化帶邊上,一邊吃著水果,一邊說著話。

  「菠蘿蜜好甜。」

  「別一口氣吃光。」

  「我吃一點,剩下的你帶回去。」

  「你放冰箱,就說你晚上跑出去買的。」

  「……我爸媽又不傻。」

  「你這麼能編,自己想個理由出來。」

  「……喂!」

  最後還是周禮將剩下的水果帶了回去,只留了一盒藍莓給林溫,讓她藏被窩裡,等肚子空了悄悄吃掉。

  接下來,熬過緊張刺激的高三,高考結束,林溫日盼夜盼,暑假到來,Zoey也要回國了。

  Zoey約在宜清市,林溫出發前把這事告訴了周禮,周禮說他那天剛好要去機場接一個人,林溫說沒關係,她可以自己去。

  當天周禮先去了一趟鄉下,接上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說:「你到了機場給點笑,別總板著張臉,你齊爺爺齊奶奶經常照顧我們,現在他們人在外地回不來,難得托我們幫個忙,這點小事總不好不答應。」

  周禮無奈:「知道了。」

  到了機場,等了沒一會兒,要接的人出現了。

  齊舒怡大力揮手:「周爺爺周奶奶!」

  二老喜上眉梢:「哎哎,舒怡,這裡!」

  周爺爺推了下周禮:「快幫忙拿下行李。」

  周禮上前。

  齊舒怡跟他打招呼:「你好,我是齊舒怡。」

  「你好。」周禮跟她第一次見。

  齊舒怡從國外回來,帶了一堆行李,周禮祖孫三人將她送到鄉下,放好東西,周奶奶讓她趕緊歇著,周家在隔壁,她回去給她做午飯。

  齊舒怡趕緊攔:「周奶奶謝謝您,今天先不用忙,我約了朋友,改天我下廚給您燒一頓才是!」

  「你約了朋友啊,約在哪?」

  「市區。」

  周奶奶機智道:「阿禮,那你待會兒再送下舒怡。」

  齊舒怡說:「不用不用。」

  「怎麼不用,鄉下不好叫車,反正阿禮待會兒也要回市區的,順路。」

  確實順路,周禮權當送佛送到西,把齊舒怡送到了指定的肯德基。

  齊舒怡下了車,一眼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她欣喜道:「溫溫!」

  林溫剛在窗口買好冰激凌,她含著冰激凌,循聲望去:「Zoey!」

  再看到從Zoey身後車裡下來的周禮時,林溫愣住。

  周禮也沒想到,林溫要見的網友竟然是齊舒怡。

  齊舒怡正要介紹,周禮打斷:「我們認識。」

  「不是吧,這麼巧!」

  林溫「嗯」了聲,只覺得冰激凌好像沒最開始那麼甜了。

  原來周禮特意要去接的人,是齊舒怡。

  三人一道吃了頓飯,齊舒怡性格極其開朗,能說會聊,去洗手間的時候她拉住林溫的手,跟她咬耳朵:「周禮怎麼樣?」

  「……挺好的。」

  齊舒怡笑道:「我從高一起就暗戀的人,自然差不了!」

  林溫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匆忙進隔間。

  第二天齊舒怡拉著林溫去宜清大學,問周禮念書的事,她說她研究生想回國讀。

  周禮下個月畢業,現在還沒搬離寢室。

  林溫想,她三個月後才大一,而齊舒怡和周禮即將踏入社會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她和他們年齡和閱歷上的距離。

  他們有很多她並不懂的話題,他們是高中校友,他們的長輩是朋友,他們是真正的同齡人,她只能看著他們談笑風生,她僅僅是個旁觀者。

  林溫以前覺得她還小,時間足夠漫長,現在她突然覺得,她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時間。

  如果能快一點,一切再快一點……

  晚上周禮請吃飯,問林溫什麼時候回家,林溫想,周禮已經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都不屑陪小孩子玩,雖然她已經滿十八周歲了。

  林溫攪動著米飯,低頭說:「明天下午就回去了。」

  周禮捏了下她的筷子:「好好吃飯!」


  他的語氣跟她爸媽一樣,林溫猜自己在他眼裡就是個晚輩。

  她忍著莫名泛起的酸澀,聽話地「哦」了一聲。

  齊舒怡詫異地看了看周禮捏筷子的手,又轉頭看了眼林溫。

  林溫低著頭沒注意,周禮注意到了,他瞥向齊舒怡。

  齊舒怡乾笑,飯後她看了眼時間,說:「呀,這麼晚了呀,我得先走一步,鄉下太遠,再晚就不安全了!」

  周禮存著點待客的禮數,他道:「我幫你叫車。」

  林溫也覺得時間挺晚,她道:「那我也回酒店了。」

  周禮沒理她,林溫只能自己叫車。

  計程車到了,齊舒怡上了車,周禮打下林溫攔車的手,林溫吃痛地捂了一下。

  周禮瞟了眼她的手背,道:「先去趟我那兒,我給你買了點東西。」

  「什麼東西?」

  「好東西。」

  男生宿舍樓不嚴格,他們又是大四,即將畢業,周禮輕易將林溫帶了上去。

  寢室另外三人都不在,林溫問:「你室友呢?」

  「都去喝酒了,讓我待會兒過去。」

  「那你待會兒要去嗎?」

  「你想不想去?」

  「我又不會喝酒。」

  「你可以喝飲料。」周禮指了一下他的桌子說,「東西在桌上。」

  林溫走過去,打開袋子一看,無語地意識到,竟然又是一堆水果。

  她對貴价水果真的沒那麼偏執,林溫正要跟周禮解釋:「我其實……」忽然腰上一緊,她被人翻轉個身,抱坐到了桌子上。

  「啊……」林溫嚇了一跳。

  周禮兩手撐在她腿側,問她:「你其實什麼?」

  「我……」林溫有點懵,「我其實……」

  餘光掃到一點光,她坐得高,看得也高,林溫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到斜對面的鏡子。

  周禮寢室的洗手台設置在衛生間外,跟寢室相通,林溫這角度正好看到鏡子裡,她頭頂的床鋪。

  床鋪邊沿擺著一個陶瓷的豬仔罐子,燈光下罐子折射著亮眼的光。

  周禮順著林溫的視線轉頭,也看到了鏡子裡的儲蓄罐。

  他道:「書桌擠,你這罐子太大了,放不下,我擱床上了。」

  就擱在枕頭邊,還好不怎麼礙事。

  林溫愣了愣。

  周禮又問她:「你剛說,你其實什麼?」

  「我其實……」林溫呆呆地說,「我其實不是那麼喜歡吃水果的。」

  「那你喜歡什麼?」

  林溫還沒開口,周禮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低聲問:「你喜歡什麼?」

  喜歡你……

  她在追趕時間,而他等著她長大,時間始終為她停留。

  林溫從夢中掙醒,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窗外天光大亮,雪景白芒刺眼,竟有種像陶瓷罐子折射的光。

  周禮含糊問她:「再睡會兒?」

  林溫看向身邊人。

  周禮還閉著眼,沒有睡醒。

  林溫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問他:「登記的黃道吉日你查了嗎?」

  這一聲,周禮猛然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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