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貴被打時,附近有位老漢聽到了動靜,披上厚厚的寒衣提燈出來,惡人已經跑了,街上停了一輛驢車,車前蜷縮著一道人影。
老漢忙跑過去查看,阿貴只來得及說出「蕭大人」,人就昏死過去了。
老漢平時與人嘮嗑,聽說過南城千戶蕭大人家裡新來了位賣包子的小娘子,再看滿地的包子,老漢心中有數,重重的嘆息幾聲,讓跟出來的婆娘快點撿包子,他費勁兒的將阿貴抬到驢車上去了,最後夫妻倆一起將驢車趕至千戶府。
蘇錦送走阿貴剛剛躺下不久,聽窗外侍衛說阿貴被打了,夫妻倆噌地跳了起來,蘇錦動作更快,馮實還在系腰帶,她已經披頭散髮衝出去了。
蕭震推開門,借著侍衛手裡的燈,看見蘇錦衣衫不整地跑出東廂房,邊系扣子邊往外跑。
女人這般作態,自然不成體統,但阿貴出事,她焦急擔憂也是人之常情。
馮實隨後沖了出來,蕭震與他同道,兩男剛到前院,忽聞女子嚎啕痛哭聲,一聲「阿貴」,悽厲至極。
阿貴是孤兒,蘇錦父母早亡,僅存的親人把她當丫鬟使喚,因此她的處境與孤兒無異。後來,十歲的蘇錦遇見了七歲的阿貴,髒兮兮泥鰍似的小乞丐站在包子鋪前,用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絕望地望著她。
從此,蘇錦偷偷地給阿貴送包子,阿貴傻乎乎地報答她,或是摘來一朵漂亮的野花送蘇錦,或是暗地裡給欺負蘇錦的大伯父大伯母搞破壞,為蘇錦出氣。這麼多年下來,蘇錦與阿貴比親姐弟還要親,互相照應。
此刻阿貴無聲無息地躺在驢車上,生死不明,蘇錦能不怕嗎?
「阿貴,阿貴你醒醒……」一手握著阿貴冰涼的手,一手輕輕地拍阿貴滿是血污的臉,蘇錦淚水漣漣地喚著。
馮實不知所措,自打成親,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媳婦哭得這麼慘,上次還是阿徹兩歲那年染病,郎中都說阿徹沒救了,錦娘抱著兒子守了一天一夜不肯死心,連續不停地喚著「阿徹別丟下娘」,喚得聲音都啞了,才把阿徹從閻王爺那兒搶了回來。
「錦娘別哭了,先把阿貴抬進去。」狠下心腸,馮實拽開媳婦,抱起阿貴回房。
蘇錦與劉嬸一塊兒跟了上去,春桃負責看著阿徹。
蕭震派人去請郎中,然後也去看阿貴了。
馮實將阿貴放在了炕頭,昏迷不醒的阿貴,臉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血水混著土早已凍結,幸好人還有氣。蘇錦脫了鞋跪在一旁,忍著淚小心翼翼地幫阿貴擦拭,馮實悄悄撩起阿貴衣裳,蘇錦歪頭,看見阿貴肚子上的淤青,眼淚當場又下來了。
馮實恨啊,攥著拳頭道:「一定是吳有財乾的,我去找他算帳!」
「阿貴昏迷,證據未明,你去打他一頓,吳家反告到官府,吃虧的還是你。」蕭震肅容阻攔道。
馮實仰頭大叫:「那就這麼算了?」
蘇錦動作一頓,抬頭看蕭震。
似是有所察覺,蕭震視線偏轉,見炕上的小婦人低垂著腦袋,正細心地照顧阿貴,仿佛沒聽見他與馮實的對話。
「我已派人去查訪,只要有人認出兇手或作證兇手逃去了吳家,你們便可去衙門告狀。」蕭震垂眸,看著昏迷的阿貴道。
對此,馮實不抱任何希望:「天那麼黑,怎麼可能有人看見?」
蕭震皺眉,盯著他問:「你去吳家又能如何?罵他無用,打他反被告,只會讓阿徹母子擔心。」
馮實還想辯解,蘇錦突然道:「馮實,聽大人的,不許衝動。」
馮實瞅瞅媳婦,雖然同意了,卻憋了一肚子火,堵得他蹲在地上生悶氣。
郎中急慌慌來了,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檢查一遍,除了皮外傷,阿貴左胳膊骨折,接上後也要好好休養三個月,至於腦袋傷勢是否嚴重,還得阿貴醒來再說。
馮實聽紅了眼睛。
蘇錦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直到聽見蕭震吩咐劉叔去陪郎中拿藥,蘇錦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跳下炕追了出去,讓劉叔與郎中先等等,她跑回東廂房翻出一兩銀子交給郎中,讓郎中儘管開好藥,不夠了她再補。
郎中點頭離去。
蘇錦怔怔地站在黑漆漆的院子裡,腦海里全是吳有財那日威脅她的猙獰嘴臉。
站了會兒,蘇錦抹抹眼睛,提著燈籠去檢查車上的包子。
黎明時分,地面都是僵的,硬邦邦的包子掉在硬邦邦的地上,髒不髒不說,包子都摔裂了。
「劉嬸,這裡有的還能吃,上午有空你給挑出來,咱們自己吃。」蘇錦囑咐劉嬸道。
起早貪黑的小生意,白白糟蹋了這麼多包子,劉嬸心疼死了。
蘇錦沒有時間心疼,抱起一摞蒸屜就往後院走,很快又從西廂房抱了一摞蒸屜出來,裡面是完好無損的包子。
「錦娘,你還想去擺攤?」馮實與蕭震前後走出阿貴房間,見此,馮實吃驚地問。
蘇錦點頭,叫丈夫幫忙搬包子,路上低聲道:「我去賣包子,你跟大人告天假,親自去打聽有沒有人撞見毆打阿貴的兇手,記住,如果有人問起阿貴的傷勢,你就說阿貴只受了點皮外傷,明早就能繼續幫忙擺攤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馮實糊塗了:「阿貴……」
蘇錦笑了笑,眼睛望著吳家的方向,聲音發狠:「你只管聽我的,回頭讓你看場好戲。」
馮實最信媳婦,親自將媳婦送到城門前,回來就向蕭震請假。
蕭震心生疑惑,但也猜不到蘇錦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只配合蘇錦,派劉叔再去提醒看病的郎中別說漏嘴。
舒舒服服睡了一個懶覺,吃完早飯,吳有財特意換上了一身皮裘。這件皮裘有些舊了,是他在李大人身邊做事的好弟弟給他尋來的,但在尋常百姓眼裡,依然是金貴氣派的好玩意,所以吳有財出門做客才會穿上招搖一番。
打扮好了,吳有財神清氣爽,大搖大擺出發了,到了城門附近,他得意地朝蘇錦擺攤的地方看去,卻見漂亮騷氣的小媳婦笑盈盈站在那兒,攤前圍了幾圈搶著買包子的,吳家的攤鋪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喪氣冷清樣!
期待落空,吳有財的好心情不翼而飛,狠狠瞪眼蘇錦,他快步趕到攤鋪前,揪著夥計耳朵低聲質問:「怎麼回事?」
吳傢伙計耳朵都快被他揪掉了,歪著腦袋求饒:「爺,您只叫我收拾阿貴,阿貴確實殘了,誰料到馮實媳婦自己也能擺攤?」他都需要人搭把手呢!
吳有財一聽,回頭望望,果然沒看見阿貴,再看蘇錦,剛撿完包子就收錢,收完錢還要忙著給後面的鐵桶鍋添柴,忙得團團轉。雖然這不是吳有財最想要的,但能給蘇錦添堵,就足以讓吳有財痛快一點了。
他笑眯眯地去了蘇錦那邊,故意奇怪地問:「咦,今兒個怎麼就小娘子自己賣包子,阿貴呢?」
蘇錦等了他一早上了,現在吳有財終於來了,蘇錦冷笑,放下剛給客人撿起來的倆包子,生意也不做了,擼著袖子繞出攤鋪,對著吳有財就是一陣破口大罵:「阿貴為何沒來啊?既然吳大爺問了,那我就跟你說一聲,今早阿貴摸黑來擺攤,半路不知被哪個輸不起的王八犢子派人打了一頓,存心要壞老娘的生意!可王八犢子沒本事,他手下的小王八崽兒們也都是孬種,打人的時候一點力氣都沒有,哈哈哈,我們家阿貴只受了點皮肉傷,休息一天明早又能來幫忙了!不瞞吳大爺,我現在就等著明早呢,那王八犢子看見阿貴生龍活虎的,還不把臉氣綠?老娘倒要看看綠臉王八長啥樣!對了,吳大爺明早您一定要來,咱們大伙兒一起看王八犢子!」
人來人往的大街,女人罵得粗鄙又好聽,跟唱戲似的。
真正看戲的百姓都跟著笑,只有被蘇錦指桑罵槐的吳有財,臉真的快綠了!可即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蘇錦罵得就是他,吳有財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僵硬無比地強顏歡笑,直到蘇錦罵完繼續賣包子去了,吳有財才灰頭土臉地狼狽而逃。
丟了這麼大的臉,吳有財恨蘇錦,更恨辦不好差事的兩個打手。這回不用夥計從中轉達了,他親自找來家養的兩個打手,詢問怎麼回事。
兩個打手互相瞅瞅,都咬定阿貴受了重傷,不可能明早就復工。
吳有財索性派人去打聽,打聽一圈,換來的是另一套說法,阿貴確實沒事。
吳有財陰沉著臉問打手:「莫非兩位爺,是嫌我給的工錢少了?」
二人撲通跪下去,忙道不是。
吳有財攥了攥拳頭,哼道:「阿貴只受了皮外傷,騷娘們兒得意地很啊,你們倆聽著,明早阿貴真去擺攤,你們就給我往死里打,我看騷娘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二人明白了,保證完成差事。
晌午賣完包子,蘇錦趕著驢車回了千戶府。
阿貴醒了,蘇錦一來,他急著賠罪,為那一車包子。
蘇錦不以為意,詢問一番傷勢,她輕聲道:「等著,明早我就替你報仇。」
阿貴腫著一雙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老闆娘。
蘇錦沒有解釋,陪了會兒阿貴,她回屋哄兒子,早上兒子肯定嚇到了。
「娘,等我長大了,誰敢欺負咱們,我就殺了誰。」阿徹不用娘親哄,反過來安慰娘親。
男娃皺著眉頭,幽幽的桃花眼裡波瀾不驚,居然真流露出幾分陰狠。
蘇錦嚇了一跳,她可不想秀氣漂亮的兒子養成動輒喊打喊殺的脾氣。
摟住兒子親了口,蘇錦認真地道:「阿徹,殺人犯法,被抓住要進牢房的,咱們不能因為壞人把自己也搭進去,再者說,報復仇人不一定非要殺了他,你好好看看娘是怎麼做的。」
阿徹似懂非懂。
蘇錦忙了一上午,累了,摟著兒子躺下睡覺,五歲的男娃熱乎乎的,就像個小火爐。
傍晚,馮實、蕭震回來了,蘇錦關上門,低聲對二人說出她的報仇計劃。
馮實佩服的五體投地。
蕭震深深地看了蘇錦一眼。
蘇錦忐忑地問他:「大人,您同意嗎?」
蕭震頷首。
蘇錦鬆了口氣,補充道:「大人,我只是知會您一聲,明早事發,您不用出面。」
蕭震面露疑惑。
蘇錦低頭,小聲解釋道:「您若出面幫我們,那位李大人,可能會多想。」
蕭震嗤笑:「我會怕他?」
蘇錦愕然,再看看站在蕭震旁邊傻笑的丈夫,忽然明白,為何這倆男人會意氣相投了,都傻啊!
作為唯一的聰明人,蘇錦硬是將蕭震摁住了,不許他攙和。
翌日黎明,天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蘇錦身裹棉被,腦袋上扣好皮帽子,趕著驢車出了門。驢蹄噠噠,行到昨日阿貴被打的地方,黑暗中突然又竄出兩道身影,直奔車上的蘇錦而來,只是沒等兩個壯漢碰到蘇錦,驢車上突然竄起一道身影,雙手各持一把鐵錘,伴隨著雷霆般的怒喝跳下車,「咚咚」兩聲,一錘砸中一個,眨眼間就把兩個蒙面人撂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碎包子:媽呀,這倆壯漢似乎比我們還慘。
倆壯漢:委屈!說好的小鮮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