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黑的時候,蕭景終於從房裡走了出來。
因著紹崇顯的情況,一大幫人竟沒有誰覺得餓,蒼聯看看他身後,不見蘇小酒的身影,關心道:「我家主子呢?」
「她有些不舒服,晚飯便不出來吃了。」
「啊?小姐不舒服,正好大夫在這裡,要不要去看看?」
一聽蘇小酒生病,綠拂慌了,轉身就要進屋把大夫叫出來,蕭景制止道:「不必,多休息會兒便好。」
又見她跟蒼聯一起在廂房門口站著,皆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禁向敞開的房門裡看了一眼:「誰在裡面?」
「是紹崇顯來了,不知為何忽然昏倒,大夫正在裡面施診。」
蒼聯不禁擔心,紹崇顯如今身份不同,萬一在此處有什麼好歹,會不會牽連蘇小酒。
蕭景也十分意外,闊步走進去,大夫正在金針刺穴,紹崇顯胸前衣襟被血染紅了,看的人觸目驚心。
此時他已經醒了,只是心痛難當,直直躺在床上任由大夫扎來扎去,見蕭景進來,突然變得很激動,將大夫推開猛的坐了起來,結果捂著胸口喘了半天,愣是說不出半句話。
「你這是怎麼了?昨天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
蕭景邊問著轉頭看向玦鷹,後者忙上前把紹崇顯扶著坐好,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知道。
被紹崇顯仇恨的目光盯的莫名其妙,蕭景再問一遍:「到底發生了何事?」
怎麼突然看著他就像看殺父仇人一樣?
「你跟徐穎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跟她?」
蕭景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休要裝傻!」紹崇顯劇烈的咳嗽一聲,沉聲道:「你最好跟朕說實話,剛才那個孩子,是不是你跟徐穎的?!」
語出驚雷,縱使淡定如蕭景,也差點把自己絆個跟頭,忍不住罵了一句:「你是把腦子摔壞了嗎?」
恍然想起那天徐穎曾經威脅他,若是被紹崇顯發現,就說玥兒是跟他生的,蕭景頓時滿身寒氣:「她跟你說的?」
這話聽在紹崇顯耳中無疑成了事情敗露後的最後掙扎,胸腔一熱,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艱難的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罵道:「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你們這對狗男女,竟敢把朕當成傻子戲弄,朕一定要殺了你們!」
他現在站起來都費勁,更別說打打殺殺,玦鷹急忙按住他的身子,焦急道:「主子您先別急,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
紹崇顯冷笑,難道事情還不夠明顯麼?
蕭景早先與徐穎有了私情暗結珠胎,跟蘇小酒成婚後,不知兩人達成什麼協議,讓徐穎主動爬上他的床,如今看來,不過是為了讓腹中孩子有個名分罷了,這兩人一起瞞天過海,把蘇小酒跟他騙的團團轉,如今還堂而皇之讓徐穎帶著孩子一起搬來梨花塢,真把他當傻子了?
紹崇顯怒火中燒,恨不得立時將他二人碎屍萬段,見蘇小酒一直沒進來,料定她也已經猜出孩子身世,畢竟長相在那擺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那是紹家血脈!
蕭景剛剛經歷了人生四大喜事之三,心情愜意的很,見他氣吼吼的樣子,反倒不急了,悠閒的一抄手道:「你憑什麼斷定那就是我的孩子?你自己做過什麼事不記得了?」
事到如今,他還敢提這一茬,紹崇顯冷笑:「朕跟徐穎的事不過才發生了兩年,可那孩子都已經兩歲了!說明此前她便已經有了身孕,你竟還想抵賴?」
原來如此。
蕭景只覺好笑,雖然徐穎反覆交代不讓吐露玥兒身世,可如今牽連到他,只好死道友不死貧道,好心提醒道:「若我告訴你,那孩子是個早產兒,而且只有一歲八個月呢?」
——
徐穎在屋裡忐忑了半天,剛才見蕭景也進了屋,卻半天沒出來,心裡更加不安起來。
她明明不喜歡那個男人,也不想讓他做玥兒的爹爹,可意識到他可能有危險時,卻開始不受控制的感到害怕。
默默安慰自己,畢竟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多少有點掛念也是正常,何況就算她再不願意,他終究是玥兒的親爹,這點誰也無法改變。
該不該出去看看呢?
可是他剛才氣勢洶洶的樣子,讓徐穎有些拿不準,他這麼驕傲的人,鍥而不捨的找了兩年,其實也只是為了出口氣吧,那她這會兒過去,豈不是自取其辱?
在屋裡轉了兩圈,她終於頹然坐到桌旁,算了,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有什麼立場去看呢?
說不定,他見了自己更生氣,病更嚴重了。
她甩甩腦袋,把這不吉利的想法從腦中驅趕出去,還是忍不住起身走到門邊,悄悄張望對面的情況。
忽然,對面屋子裡傳來玦鷹一聲痛呼:「主子!」
緊接著,蒼聯跟綠拂都緊張的小跑進去,徐穎的心揪了起來,右手緊緊把著門,控制著自己沒有一起衝過去。
兩盞茶的功夫,好像過了兩年那麼久,對面房間終於又有了動靜,蕭景第一個踏出來,隨後是一個背著藥箱大夫模樣的人,再然後是蒼聯跟綠拂,幾人面色沉寂,走到廊下,那大夫緩緩向蕭景作揖,似乎說了句什麼,她在對面,將口型看個清楚——還請節哀。
蕭景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牽著玥兒的手驀然垂下,心裡某個地方傳出隱隱的痛,玥兒第一次見到娘親如此呆滯的表情,總是柔軟的身體好像也僵硬了,嚇得搖著她的手喚道:「娘親,你怎麼了?」
她慢慢低頭看向不諳世事的小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蹲下去親吻他懵懂的雙眼:「玥兒,你不是總吵著要爹爹嗎?你~~想不想見見他?」
「不要!玥兒只要娘親就夠了!」
玥兒還小,可是卻十分敏感的發覺了娘親的不對勁,他不懂該怎麼描述,就是,好像娘親身上突然就不會發光了,這種陌生的變化讓他本能抗拒這個提議,惶恐的搖著徐穎的手道:「娘親,玥兒怕怕。」
「不怕,娘親在呢!」
她俯身將玥兒抱起來,猶豫的看向對面,罷了,她又不是他的誰,有什麼立場過去呢?
而且萬一紹崇顯真的就這麼……她這個時候衝出去說,玥兒是他的兒子,會讓別人怎麼想?他剛坐上皇位不久,朝中尚未安穩,一旦玥兒身份暴露,勢必會為他帶來無盡的災難,她不能將兒子置於險地。
思緒正紛亂,門外忽然響起篤篤的敲門聲,她穩穩心神,就見蕭景面帶猶豫,站在她門外,似是有話要說。
心裡的不安擴大幾分,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對面虛掩的房門,問道:「什麼事?」
蕭景斟酌片刻,才道:「他好像不太好,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徐穎心驀地墜下去,開口卻道:「他?哪個他?」
「就算你不想,也該讓他見見玥兒。」
抿唇看著她面上細微的變化,蕭景低頭看向玥兒道:「玥兒也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不需要,謝謝。」
她說著便要關門,蕭景卻伸手阻住她的動作:「你不考慮一下?或許~~」
他頓了頓,神色意味深長:「或許錯過這一次,今後便再沒有機會了。」
抱著玥兒的手緊了緊,蕭景看出她從踟躕,也不再多言,轉身走了出去,徐穎目光飄向對面,那裡,玦鷹壓抑而沉痛的哭聲若隱若現,終是咬咬嘴唇,抱著玥兒走了過去。
曾經頤指氣使傲然如鷹的俊朗男子,這會兒面如金紙躺在床上,雪白的前襟上,駭然沾滿了鮮血,刺得她瞳孔放大,腳下加快了幾分。
玦鷹見她進來,先是怔了一下,再看她懷中的玥兒,激動的站了起來,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從門口到床邊,不過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可每走一步,徐穎的心都沉下幾分。
那床上的人影幾乎已經看不出胸口起伏,玥兒跟在她身後,被她攥的小手生疼,可看到床上那個滿身鮮血的男子都沒喊痛,也強忍著沒有出聲。
「玥兒來,你不是總吵著沒有爹爹嗎?他就是。」
徐穎蹲下身子,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調,告訴玥兒的身世:「你爹爹很厲害的,他可是南夏的皇帝呢!以後巷口的二黑再嘲笑你是沒爹的孩子,你就告訴他,你爹爹是天底下最帥的爹爹了。」
沉浸在哀傷情緒的里人,沒注意到床上那人手微微顫動一下,很快就歸於平靜。
玥兒有點害怕,依偎在她懷裡不肯往前走,只是擔心的說:「娘,爹爹睡著了嗎?」
「是的呢,所以我們要小聲一點哦。」
徐穎摸摸他的頭,牽著小手走近,讓玥兒跪在腳踏上,眼圈微紅:「爹爹要走了,玥兒給他磕個頭吧。」
玥兒在娘親的示意下乖乖磕了三個頭,然後小心翼翼的起身,趴在床頭打量著紹崇顯,小聲道:「娘,爹爹疼不疼呀?」
說著撅起小嘴,往他沾了血漬的胸前輕輕吹了吹氣,安慰道:「爹爹別怕,玥兒呼呼。」
他仔仔細細的看著紹崇顯的面容,忽然開心的笑道:「娘親,爹爹比酒保叔叔好看多了。」
酒保叔叔是他們在南陽時一個鄰居家的少年,將她們娘倆孤苦無依,總是時不時來幫補一二,因為在飯館做酒保,所以玥兒總是喊他酒保叔叔。
他也不介意,對待玥兒簡直就像對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所以在玥兒的眼中,爹爹應該就是像酒保叔叔那樣的。
徐穎哪有心思管旁人,吸了吸鼻子,拉起玥兒的小手起身:「走吧寶寶,爹爹要睡覺了,我們不打擾他。」
「哦~~」
玥兒有些失望,他第一次見到爹爹,還沒看夠呢,不過也怕打擾爹爹休息,他便乖乖牽起徐穎的手:「那我們明天再來看爹爹。」
徐穎回頭望一眼:「好。」
若床上的人還有意識,見到她應該早就暴跳如雷了吧,可現在,他就這麼靜靜的躺在這裡,徐穎心頭酸澀,領著玥兒剛邁出一步,左手卻攸地被人緊緊抓住。
「啊!詐屍啦!」
微涼的觸感令徐穎受驚,條件反射將手甩開,撈起玥兒緊緊抱進懷中,閉著眼就往外跑,已經坐起來的紹崇顯又是氣又是好笑,這女人,瘦了那麼多,力氣竟還是一樣的大,剛才差點又把他摔回床上。
見她不管不顧的往外沖,立刻揚聲道:「玦鷹!」
「屬下在!」
玦鷹飛身而入,利落的將門堵上,再從徐穎手裡搶過玥兒,然後咣當把門關了,外面還傳來咔嚓一下,聽起來應是落了鎖。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半絲停頓,仿佛演練過,很明顯,這兩人早就串通好了,就等著一擊得手。
隔著玻璃,看著玥兒在玦鷹懷裡哭的撕心裂肺,徐穎終於意識到自己上了當,氣憤的拍打著門板罵道:「混蛋,快把門打開!」
「把門打開,再讓你帶著朕的兒子到處亂跑?」
轉身,紹崇顯已經欺身站在她身後,大手有力的將她抵在門板上,恨聲道:「這一次,你哪裡都別想去!」
「你有病啊!好好的竟然裝死?」
想到是蕭景騙她來的,徐穎更氣了,麻蛋就知道這人一肚子壞水,竟敢夥同紹崇顯騙她,擺明了是嫌自己礙事,想趕快把她支走。
只是這會兒覺悟已經晚了,徐穎轉頭看著在玦鷹懷裡拳打腳踢的玥兒,罵道:「把我兒子放開!否則我饒不了你!」
「那是朕的兒子,自然要跟朕回南夏。」
紹崇顯簡直恨死這個女人了,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想著要跑,真當他是死人了?
而徐穎聽了他這話,心頭卻滾過酸澀,果然,他要的只是玥兒,跟她並沒有關係。
自嘲一笑,她抬頭看向這個在自己夢中出現了兩年的男子,冷漠的說:「玥兒是我生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本王剛才聽的一清二楚,你還想抵賴?」
她是當他傻子還是聾子?
徐穎面不改色:「我那是以為你死了,想讓你走的安心點,畢竟年紀輕輕又無兒無女,如今又客死他鄉,看著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