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已轉入七月。
這天卻還未曾放晴,好在七月的雨總是來得快,走得也快。
今日早間難得未曾下雨,霍家一門上下特地趕了個大早朝清平寺去,就連剛剛病癒的霍令君也在其中。霍安北死於戰場,連具屍首也未曾留下,霍家只能替他建了一座衣冠冢,後來林老夫人又特地花了重金在清平寺中買了一間小佛堂供著他的超度牌位。
她素來信佛,自然認為這牌位若是放在寺里,由著僧人日夜超度,也能早登極樂世界。
清平寺位於城外偏東的一處山上,因著今兒個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霍家一行人走得倒也通暢…等馬車停下,霍令儀扶著林老夫人走下馬車。
許是昨兒個剛下了雨的緣故,這會清明寺外圍還帶著股子氤氳之汽,遠遠瞧著倒恍若仙山闕樓一般。
伴隨著寺中隱隱傳來的陣陣佛音——
即便霍令儀素來不信佛,此時免不得也多了幾分肅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了心下紊亂的思緒,跟著是扶著林老夫人往前走去…
清平寺外早已有知客僧等候,見他們過來便垂眸迎了上去。打首的知客僧先朝眾人作了個合十禮,跟著是與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東西都已備好,請。」他這話說完,便半側著身子,引了眾人往裡走去。
…
雨後的清平寺透著股子難得的靜謐。
眾人由知客僧一路引領著往裡走去,此時寺中並無多少人,大多僧人都在正殿坐著功課,唯有幾個小僧在院子裡做著灑掃的活,瞧見他們過來便忙垂了眸子避於一側,口中跟著念一句法號。
如今時辰還早,日頭還未升起,青石板鋪成的地面上還有些濕潤。
霍令儀一行穿過一排禪院,跟著是走到了一間僻靜的小佛堂前…知客僧停下了步子,他轉過身子朝眾人又打了個合十禮。
眾人亦與他回了一禮,而後霍家的丫鬟、婆子侯在外頭,幾位主子便邁步往裡頭走去。
小佛堂並不算大,光線也有些昏暗,唯有的光亮也是來自那兩排篆著經文木架上點著的長明燈。正中間倒是擺著個香案,上頭擺著香茶瓜果,都是時下最新鮮的東西。再往上便是一個獸形香爐,如今香爐里插著的香正好滅盡,引線的煙氣倒還在半空中縹緲著,半是遮掩住了那牌位上的幾個字。
等那煙氣盡散——
那塊用黑漆而制的超度牌位也就顯現了出來,牌位上的字是用金箔而擬「鎮國大將軍霍安北」…唯有八字,卻道盡一生功勳。
眾人看著眼前的這塊牌位皆露出了一副傷懷面色,林老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得落了一行老淚,她這一生也只得了這麼個兒子。如今兒子不幸歸天,雖是為國為民,可她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的。
她難以遮掩自己的面容,一面是握著帕子拭著淚,一面是帶著幾分悲戚與霍令儀說道:「去給你父王上幾炷香吧。」
這原本是由長子嫡孫做的事。
可霍令君年歲還小,又是大病初癒自然做不了這樣的事。
霍令儀輕輕應了一聲,她從一旁的香夾里取了三支香,待點上火便跪在那蒲團之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一雙沾著悲戚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看著牌位上的那幾個字,下頜有些收緊,就連紅唇也緊緊抿著,顯露出一份不同於這個年紀的堅韌。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這樣看著眼前的這塊牌位…這不是她第一回以這樣的形式來祭拜自己的父王。
只是相較上一回那仿佛天地皆塌於身上的悲痛,如今的霍令儀雖然還是滿腔悲戚與傷懷,卻不會再把自己困於這份傷痛之中。
她斂下了這一雙眉目、也彎下了這一段身軀,而後是對著那塊牌位行三跪九叩…等霍令儀的額頭最後一次觸及地面的時候才站起身,她把手中的香插進香爐之中,而後是避於一側由眾人一一祭拜。
眾人皆已祭拜完…
霍令儀又把早先抄寫的超度佛經供奉在牌位前。
等到離開的時候,她卻還是忍不住折身往後看去,佛堂之中一如最初,可她卻仿佛能透過這塊牌位看到父王,他一定是笑著的,帶著溫和而又儒雅的笑容看著他們。
她想著父王舊時的模樣,眼眶還是抑制不住得紅了一圈。
霍令君似是也察覺到了霍令儀的悲傷,他微微仰著頭看著她,手朝霍令儀伸出去,口中是跟著輕輕喚道:「阿姐…」
他終歸年歲還小,即便自幼被教導「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裡頭那塊牌位是他最敬重的父王,他又怎麼可能真的抑制得住?
霍令儀聞言終於是回過了神…
她低垂了一雙泛紅的眼睛朝霍令君看去,待看到他眼中的淚花時。霍令儀的喉間漾出一聲綿長的嘆息,她伸手覆在了他的頭上輕輕揉了揉,口中跟著溫聲一句:「別怕,阿姐在。」
弟弟年幼——
此後能依賴的也只有她和母妃了。
前世她不能護他們周全平安。
如今她既然回來了,絕不會再讓前世那樣的悲劇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霍令儀想到這是往林氏那處掃去一眼,而後才又握住了霍令君的手,開口說道:「走吧。」
林氏看著已經走遠的姐弟兩,素來平穩的眉心還是忍不住折了一回,她自然未曾錯漏過先前霍令儀眼中的情緒,那是與往日完全不同的神色。因著這份不同,讓她這顆心也忍不住跳了幾回…
她總覺得從邊陲回來後的霍令儀變了許多,變得…好像更加難對付了。
「母親?」
霍令德看著林氏面上的怔然,眉宇之間帶著幾分不解:「您怎麼了?」
林氏聞言是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待平穩了心緒才又說道:「沒事,我們也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首輔大人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