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耳聽著外頭的轟亂聲,又看了眼伏跪在地上的李婆子,她心下又駭又怕,放在膝上的那雙指根盡數收攏起來,難不成今次這回事竟是與霍令儀有關?外頭的哄鬧聲仍舊未停,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待平了心下這股子紊亂的思緒才站起身來,她低垂著眉眼看著李婆子,口中是輕聲說了一句:「你先從後門出去。」
不管霍令儀究竟知不知道,這會都不好讓她瞧見李婆子在這個地方。
待這話說完她便又重新拾掇了一番,等她拾掇好,初拂忙伸手替她打了帘子,林氏這才邁步走了出去,她一雙清平目滑過外頭這片亂鬨鬨的樣子,而後是看著那個立在屋子中間、沉臉看她的人身上。
這麼多年,林氏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霍令儀,不加掩飾的厭惡…
難不成她真得什麼都知道了?
林氏心下猛地又是一跳,就連放在初拂胳膊上的手也收緊了幾分…初拂吃痛,卻也不敢出聲,只低垂著一雙眉眼強忍了。
屋中無人說話,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林氏才笑著開了口:「郡主怎麼過來了?若是有什麼事,只遣人過來說道一聲便是…您這幅樣子傳出去總是不妥的。」她說話的語調很是平穩,就連面上也未有一絲變化。
只有林氏自己才知道,她此時的這顆心藏著怎樣的恐懼。
霍令儀聽聞林氏這番話,總歸是開口說了今日的頭一句話…大開的窗欞透進早間的晨風,她的面容仍舊是一派冷凝,一雙瀲灩的桃花目卻在那日頭的照射下閃射出幾道冷色,紅唇一張一合,明明艷麗無雙,偏偏聲音卻比那寒冬的冷風還要凜冽幾分:「不妥,原來側妃還知道這『不妥』二字。」
「我還以為側妃遮天覆地這麼多年,連本分兩字都快忘了。」
她這話說完還不等林氏開口,手中的冊子便徑直朝人砸去。
霍令儀的力道用得十足,冊子滑過林氏的臉,擊亂了她盤整的髮髻,林氏今日精心挑選過的白玉簪落在地上,清脆的玉聲在這靜謐的屋中響起…伴隨著眾人的驚呼聲,那支白玉簪也碎成了兩半。
儘管林氏素來再能忍,可今次這回卻著實被人激怒了。
她手撐在臉上,那處雖然未曾流血,卻還是帶著股掩不住的疼…林氏在這府中早先有林老夫人的庇護,而後又掌了中饋,她素來又是個會做人的,這麼多年還從未被人這般落過臉面,尤其還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她那雙素來平靜的眼睛此時沾著憤懣和不平,連帶著聲也沉了幾分:「霍令儀,就算你是上了寶冊金印的郡主,可我好歹也是府中的側妃,你的長輩…你今日的做法不覺得過分嗎?」
「過分?」
霍令儀聽到這話,喉間卻忍不住化開一抹冷笑,她仍看著林氏,艷色的唇口一張一合:「側妃不打算看看這冊子上寫著什麼東西?」待這話說完,她看著林氏微動的眼神才又跟著一句:「我要是真過分,這會就該拉著公中的管事到你跟前對峙了。」
公中的管事?
這話入耳,林氏只覺得身子一個趔趄,若不是初拂還在身邊扶著,只怕她就要往後摔去了。
林氏的身子輕輕打起顫來,她一雙眼睛看著地上那本小冊子仿佛是在看著一條毒蛇一般,她不知道這本冊子裡寫得是什麼東西,可她知道霍令儀是的的確確知道了…若不然,霍令儀今日絕不會是這樣的表現。
她該怎麼辦?
林氏掌府中中饋多年,這其中雖然少不了林老夫人的幫持,卻也有她自身的本事…可如今她卻覺得心緒紊亂、思緒複雜,竟是連一條對策也想不出來。
若是讓別人知曉,她就完了!
林氏想到這便蹲下身,她想去把那本冊子徹底毀掉,只要毀掉了這個東西,那麼也許…可她的手還未曾觸及冊子,便聽到霍令儀站在一旁淡淡說道:「側妃聰明一世,難道不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間之事從來沒有萬全的說法,毀了這冊子又如何?」
霍令儀仍負手站在這屋中,她低垂著一雙沒有絲毫情緒的眉眼,就這樣看著林氏…口中是跟著一句:「但凡我把府外的掌柜召集一通再重新比對一回公中的帳,你以為你真逃得了?」
是啊…
林氏軟了身子癱坐在地上,她素來自持身份,何曾有過這樣倉惶不措的時候?可屋中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扶她。能在這信王府中侍候得都不是傻子,先前郡主那話說得明明白白,不消多少功夫她們都磨出了幾分味道…林側妃竟是做了假帳?
這樁事可無論放在哪都是重中之重的。
再看林側妃此時這幅模樣,滿面蒼白與倉惶,可見是已認了此事。
屋中一時無人說話,外頭卻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有人打了帘子,一眾丫鬟和婆子簇擁著林老夫人走了進來…霍令德也在其中。
霍令德是先張望了眼屋中,待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林氏忍不住驚呼一聲。她忙小跑到林氏身邊,眼看著林氏如今這幅模樣,面容失神、髮髻散亂,臉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劃痕,哪裡還有往日的清雅自持?
霍令德一雙眼眶通紅,她到底年紀還小,平日再是聰慧,如今眼看著林氏出了這樣的事,哪裡還冷靜得了?
她手扶著林氏,一雙含淚帶怒的眼睛朝霍令儀看去,聲音是未加掩飾的指責:「大姐姐,母親究竟是哪裡得罪你,竟勞你這樣對她!」
林老夫人原先急切的面容在聽到這一句後還是忍不住折了眉心,只是還未等她說道什麼,簾外便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幾聲丫鬟、婆子的叫喊「王妃」,卻是許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