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木桐的話,一瞬間還真把男子問住了。
他微微蹙眉,轉過身來,腦海中卻也跟著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古董對他只是一個可以升值的商品嗎?如果是,那他又何必花那麼多錢來收這個茶杯呢?
「自然不是商品,選中哪一個,也因為投緣。」男人回答道,看向靳木桐的表情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敵意。
靳木桐笑了笑,伸手朝內做了個「請」的手勢:「先坐下喝杯茶吧,我為你講一個故事。」
一張桌子,兩杯清茶。
靳木桐緩緩的把小老頭說的故事告訴了男人,男人聽的出神,面前的茶涼了也沒有意識到。
直到故事講完,男人方才緩過神,他的目光落在了茶杯身上,半晌洒然一笑:「所以,你想要為它尋到一個懂戲,愛戲的收藏家。」
「沒錯,所以,還請先生原諒。」
「我懂,是我和它無緣,但我看姑娘是商人又不似商人,對古董另有一番見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結交姑娘這個朋友?」男人說著,遞出自己的名片。
靳木桐雙手禮貌接過,微笑道:「我的榮幸。」
男人離開了,靳木桐把名片小心的放了起來,放起來之前,她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仲澤北。
這天,方容琨經過海西路,想起徒弟汪陽在靳木桐店裡已經工作了段時間了,反正也是順路,便來看看。
剛進店裡,便看見汪陽正在費勁的挪動一個貨架。
平時一個挺注重外表的小伙子,此時穿著一身工作服,頭上戴著個紙折的帽子用來遮擋灰塵,上面還纏著幾根像蜘蛛網的東西,臉上都是汗水。
「哎,師父,你來了!」汪陽驚喜叫道,手一抖,貨架上的瓶瓶罐罐的都跟著抖了抖,發出了相互碰撞的聲音,汪陽趕緊把貨架穩住,又小心的放好了每一個工藝品,這才放鬆下來。
一番動靜以後,貨架頂上掉下一些灰塵,引得他接連咳嗽。
「你在幹什麼?動作怎麼毛毛躁躁的,要是真古董這麼被你碰下來了,可是不小的損失。」方容琨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責備道。
汪陽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師父,我在打掃衛生。」
他師父終於想起來看看他了,也不看看他被人使喚成了什麼樣子,師父來了,得讓師父好好替他說說話。
方容琨又看向靳木桐,眼中都是笑意,跟她打過招呼以後問道:「汪陽來工作的這段時間幹得怎麼樣?」
靳木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好歹也是方教授的愛徒,來她店裡就整天被支使著幹些雜活,方教授問起來她自然說道:「汪陽他很厲害,最近店裡也沒什麼客人,我們就在大掃除,這不,還有些收尾的活還沒幹完,這幾天著實累著汪陽了,全都是些體力活。」
汪陽一聽這話,想起這幾天的非人待遇,想翻白眼。
剛想要趁機跟師父聊兩句的,沒想到師父卻開口,語重心長道:「小靳啊,你可千萬不要嫌棄他!我知道他脾氣有點問題,但是人還是不錯的。」
「嗯嗯。我知道。」靳木桐連忙應道。
汪陽聽到師父的話,心中好受了些許,還好師父還是向著他的,至少還會為他說好話,只是下一秒,他就被氣得差點昏過去。
只見方教授認真交代:「你使喚他可千萬別客氣,汪陽年輕,身體底子好,你一個女孩家的,獨自撐起一家店原本就不容易,有什麼髒活累活都交給他做就行了。我這些年一直拿他這個性格沒辦法,正好在你這兒,你好好替我打磨打磨他,看什麼時候能磨去這目中無人的性格。只是這個過程,就只能辛苦你一點了,真打磨好了,那就是我欠你一個人情了。」
「師父……」汪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師父就這麼把他賣了?
汪陽站在角落裡,自閉了……
靳木桐看著兩人的相處,卻是感受到了那濃濃的師徒情誼,也不由帶上了笑容:「是我占了大便宜了。」
兩人閒聊中,在一旁的小老頭卻是拼命地朝著靳木桐擠眉弄眼。
靳木桐看向它,眼神示意有什麼話就儘管說。
小老頭再也忍不住了,著急道:「你快幫我問問他,這個人知道我的來歷,說不定能找到我喜歡的主人。」
靳木桐心想也是,她這樣漫無目的的找,總歸不是個辦法,便對著方教授主動問道:「方教授,上次你說這個瓷杯來歷的時候提到你有一些戲曲界的朋友是吧?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對這個瓷杯感興趣的呢?」
方容琨有些詫異:「怎麼,你打算將這個瓷杯賣給戲曲界的?可是戲曲界搞古玩收藏的人不多呢。」
靳木桐點了點頭:「我覺得這件茶杯如果從古玩收藏的角度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價值,可是,如果是戲迷,說不定會喜歡它的。」
方容琨想了想:「我這方面的朋友倒挺多,我可以幫你介紹,不過很多朋友都不在錦城……對了!有一個人你可以去見見,這海西路不是有個老店新開的茶樓麼,叫做錦城茶樓,你下午過去一趟,那裡有京劇表演,我一個扮老生的朋友要上台。」
「錦城茶樓……我記住了。」
方容琨笑著點頭:「我這朋友叫俞松,他是楊派唱法的傳人,你這個茶杯的主人袁榮壽是榮喜戲班的老闆,也是楊派唱法宗師楊子柏的師父,跟這個茶杯大有淵源,他極有可能會有興趣的。」
兩人聊天的時候,小老頭便探出個腦袋,瞪著眼睛聽著,當聽到這裡的時候,它大聲的「咿呀」一聲,幾乎沒直接蹦起來。
靳木桐下意識的看了它一眼,唇角泛起笑容:「方教授,那就麻煩你幫我引薦一下,我想要跟俞先生談談。」
方容琨爽朗笑開了:「好!好!沒問題!」
離京劇表演開場還有點時間,方容琨在附近還有事要辦,便先走了。
而逐漸和置物架融為一體成為背景板的汪陽,看師父走了都不跟他告別一聲,更鬱悶了。
「喂,你都跟我師父說了什麼?」汪陽忍不住說道:「我師父之前從來沒有對一個人說這麼多信息的。」
靳木桐詫異了一下,方老對別人不是這樣的嗎?
但她還是答道:「我說的什麼你不都聽到了嗎?」
「那我師父為什麼對你這麼好?」汪陽鬱悶道。
「可能是因為,他想讓我幫他打磨你吧?」靳木桐猜測。
汪陽:「……」
行,他不問了,越問越氣!
靳木桐則是坐在櫃檯後安靜看書,而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交代汪陽道:「那個,下午我要去茶樓了,你先幫我看看店吧,順便還空的話就把剩下沒打掃的打掃一下。」
話音剛落,她看汪陽差點炸毛,連忙補充道:「不打掃也沒事,這幾天做了挺多了,休息休息也好。」
……
下午兩點,靳木桐準時到了錦城茶樓,方教授已經提前到了,汪陽則是留在「品古齋」守店,繼續打掃。
茶樓夥計見到靳木桐微微一愣,這不是前幾天來店裡撿垃圾的女孩麼?
不過方容琨可是茶樓老闆的貴客,夥計畢恭畢敬將他們兩人引到了二樓正對戲台的位置。
這是一個包廂,可以說,是整個茶樓看戲的最佳位置。
今天有表演,整個茶樓都坐滿了人,木質樓梯不斷的有人上下,店裡的夥計也是不斷的迎來送往,十分熱鬧,倒真的有幾分老戲院的感覺。
「這裡在民國時期都還叫慶園樓的,是遠近聞名的戲園子,之前我提到的楊派唱法宗師楊子柏第一次登台亮相便是在這裡了。」方教授跟靳木桐介紹道。
靳木桐已經從小老頭那聽說了小七的故事,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帶著它一起聽戲,而且還是在這麼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方教授,你怎麼知道這些呢?」
方容琨哈哈一笑:「自然是待會要介紹你認識的那位老俞告訴我的,你如果要找戲痴,那非他莫屬。」
方教授見到幾個老朋友,被叫去了別的包廂,靳木桐便獨自坐在那。
小老頭不知什麼時候從背包里爬了出來,跳到桌子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今天很熱鬧是吧?」靳木桐跟它聊。
小老頭頗有些感慨:「哎,比不上當年吶!」
「教授的面子,咱如今能在這麼好的位置看戲,怎麼樣,過癮嗎?」
小老頭搖頭晃腦:「哎,其實最好的位置在下面正對戲台的池子裡。以前二樓都是給飯店吃飯的客人留的,那都不是好好聽戲的地方。」
靳木桐:「……」
不想聊了……
小老頭還是回頭看她一眼:「不過以前這戲台可沒有這麼好的照明。」
很快,京劇表演開始,八位仕女裝扮的女子隨著旦角上場。
音樂一響起,小老頭就興奮的撐起身子,大聲叫道:「《霸王別姬》!」
小老頭激動興奮的嘴唇都在哆嗦著,他雙眼發亮的看著台上,喃喃重複道:「《霸王別姬》,竟然是《霸王別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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