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聲音傳來,引得靳木桐忍不住看了過去。
在瓷瓶旁,坐著一個女孩。
女孩身著一身大紅色煙紗長裙,一頭烏黑柔順的秀髮簡單的盤在腦後,卻有幾縷碎發垂了下來,一張小臉膚如白玉,光潤細膩,只可惜,臉頰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沿著下頜往下流,讓人看著覺得觸目驚心。
她充滿哀傷的雙眸對上靳木桐的眼睛,微微一怔,旋即垂下頭,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她很安靜,全身上下都充斥著哀傷的氣息。
在她發現靳木桐可以聽到她的聲音之後,也並未對靳木桐產生過多興趣,只是微微轉過身,隱去她狼狽的一面。
不知為何,靳木桐看到這一幕,心中猛的一揪,有些生疼。
「木桐,你這店之前不是說要賣了嗎?怎麼看起來這麼幹淨?」翟薇的聲音突然傳來,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她又注視了女孩一眼,發現她並沒有和她交流的意思,心中一聲輕嘆,先來到了翟薇的身邊。
「之前忘記告訴你了,這家店我不打算賣了,好歹是祖上傳下來的,我還是嘗試經營一下。」靳木桐解釋道。
翟薇挑了挑眉,用手撩了一下落在額前的長髮,「嘶,你早告訴我你沒賣啊,那我也不至於去那邊為老爺子挑禮物。」
「最近忙,也沒來得及告訴你。」
「行吧,最近也是倒霉,不過還好你來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辦。」翟薇摟著靳木桐的肩膀說道。
「你說,這古董真的那麼貴啊?」翟薇問道。
靳木桐點了點頭。
翟薇頓時拍了拍額頭:「完了完了,那你覺得修好這個大概需要多少錢?」
她壓低了聲音問道:「之前我也偷偷上網查了,網上都說,想要找個合格的修復師完全修復好,少說也得十來萬,真的得那麼多呀?」
「正常來講,的確是這個價錢沒錯。」靳木桐點頭。
「我的天,我的小金庫看起來是真的不保了!」翟薇頓時哀嚎:「老娘後悔了,我剛剛就不該抱著瓶子出來,我就應該拉著那個死老頭,跟他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對,還有這個破瓶子,竟然訛老娘,老娘一定連著瓶子和他一起弄個粉碎!」
靳木桐聽著翟薇這殺氣騰騰的聲音,頓時一個激靈,忍不住看向一旁依舊沉浸在自己悲傷世界裡的祭紅。
然後瞥了翟薇一眼:「幸好,你沒衝動。」
「唉,人倒霉的時候,什麼事都能輪到自己頭上,我的手怎麼就這麼賤呢。」翟薇看著自己的手,痛心道。
靳木桐看翟薇這個樣子,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了好了,想開點,這一次也許花不了什麼錢。」
「嗯?」翟薇疑惑。
靳木桐笑而不語,只是從一旁的貨架上拿下了一套茶具。
「我聽你說是要給老爺子祝壽吧?看你也沒心情再去什麼地方了,這個送你,雖然不是古董,也算的上檔次了。」
翟薇看了看靳木桐拿下來的茶具,很是滿意。
「也行,這套茶具多少錢?」她說著已經在包里準備拿銀行卡了。
「不用,這個就當也是我的一份心意。」靳木桐回絕。
「那不行,你是你,我是我,親兄弟還明算帳呢。」翟薇堅持。
靳木桐無奈,只能報出了一個價錢,是帳本上記錄的這套茶具的進價。
翟薇爽快的付了錢,看著手上的這套茶具,很是滿意。
「行了,我今天也不能多留,得趕緊回家。這個瓷瓶的事情,就只能拜託你了。」翟薇笑道。
「嗯,放心就好。」靳木桐點了點頭。
翟薇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交代道:「不過你也別太勉強,萬一真修不了……大不了我就求求我們家那位老頑固,買下來就是了。或者他們硬著一口氣就是不管我,那我也無所謂,反正上面簽的我的名字,打官司輸了也最多坐個牢,給我一個包吃包住的地方,老娘求之不得。」
「噗,你還真敢說。」靳木桐搖頭笑道。
「行了,走了,需要多少錢你到時候告訴我,哦對了,還有你既然接手這個店了,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找我。走了,拜~」翟薇揮了揮手,離開的很是瀟灑。
翟薇離開之後,靳木桐一個人坐在店裡,目光落在祭紅的身上,漸漸地也柔和了下來。
她看祭紅沒有說話的意思,只能里的近一點,看著這個瓶身。
瓶身通體鮮紅,當真是那種讓人一眼就挪不開眼睛的顏色,但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靳木桐只覺得,隨著女孩的啜泣,瓶身的顏色都顯得暗淡幾分。
「你……還好吧?」靳木桐試圖和女孩交流。
女孩聽到她的聲音,微微抬頭,又飛快的轉過身去,不願暴露自己臉上的傷痕。
她沒有回答靳木桐,只是伸手,試圖撿起碎片。
只是,她只是一個虛影,又如何能撿起實物,嘗試無果之後,她的神色更加哀傷了幾分,柳眉之下,那清澈的雙眸也浮現了幾分水霧。
女孩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撿起隨便,只能把自己的身體靠了過去,將瓷瓶擁入懷中。
她就這麼安靜的抱著破碎的瓷瓶,身上的紅色煙紗長裙隨著空氣流動微微上下浮動著,整個融為一體,組成一幅安靜的畫面。
女孩緩緩的閉上眼睛,眼角,滾落一滴淚水。
不知為何,看到這滴淚水,靳木桐只覺得心口一陣鈍痛,幾乎是脫口而出:「你是為瓶身破碎難過嗎?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想辦法修復你。」
女孩這才抬起頭,看向了靳木桐,半晌,嘴角柔柔的彎了彎,只是眼中的哀傷不減半分:「謝謝你,只是,沒有必要了。」
「為什麼?」
「我並非第一次破碎。」女孩輕聲說道。
「我知道,但依舊可以修復,可以讓你的容貌恢復原狀,不會有任何疤痕。」靳木桐也低聲承諾道。
女孩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之前那人便修復過,也曾親口說,想要做出接縫部分的開片效果,還有接縫處的氣泡感,只是天方夜譚。更何況,容貌對我,也並非那麼重要。」
靳木桐看著女孩的樣子,覺得心臟的位置酸酸的,「你從哪裡聽說,是那個店裡嗎?那個人只是自以為是,他做不到,不代表所有人做不到。」
女孩依舊搖頭。
靳木桐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有什麼願望嗎?無論什麼,我都會盡力幫你。」
「願望……」女孩聽到這個詞,眼中方才帶上了幾分神采,她看向靳木桐,祈求道:「那你可以將我帶去個乾淨之處,找個樹根底下徹底埋葬嗎?」
靳木桐:「……」
不,她不想。
女孩也是接觸到了靳木桐拒絕的消息,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垂了下來。
靳木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說真的,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只是也就在這一瞬間,一個想法突然湧入了靳木桐的腦海。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靳木桐試探性的問道。
也許,她需要慢慢接觸她,從她的故事裡,才能找到答案。
「我的名字?」女孩柳眉微蹙,隨即輕輕搖頭:「我不記得,我已經全部都不記得了。」
靳木桐:「……」
「她叫翠蘭,也是這個瓷瓶的製作者。」古畫祁修的聲音突然傳來,引起了靳木桐的注意。
「翠蘭?」靳木桐疑惑。
古畫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沒想到,你竟然遇到了祭紅。」
「有什麼問題嗎?」靳木桐直覺覺得在她身上,有一個很沉重的故事。
「祭紅的故事,在景德鎮一帶流傳很廣,很多陶瓷人都知道……」畫輕輕開口,聲音里,也逐漸帶上了幾分沉痛。
明朝,宣德年間,景德鎮。
「阿爹,你看我畫的這青花纏枝大盤如何?」
十六歲的少女身穿土花布做的襖子,抬頭問她父親,少女明眸皓齒,波光流動,眼神里一派天真爛漫,又有些雀躍。
似乎在等著父親的讚許。
這是她最近忙活了好幾天拉坯、修坯,塑形,做了一隻她很喜歡的大盤的瓷坯,又照著父親平日裡教的方法給大盤畫了纏枝紋,筆法雖然也還有些稚嫩,可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卓良剛下工回家,平時無論多累,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都是滿臉笑容的,今天卻無論如何都擠不出一絲笑容,眉頭緊鎖,額間的皺紋都深了不少。
「阿爹,你怎麼了?」翠蘭見父親心情不好,放下瓷盤,乖巧坐在父親身邊問道。
卓老爹看著女兒,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半晌,只重重的嘆了口氣:「唉。」
翠蘭想起之前在村里聽到的傳言,小聲問道:「阿爹,是廠里讓你們燒的紅瓷還是燒不出來嗎?」
卓良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把房門關上,關上之前還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才放心。
「小蘭,在外面你不能妄議御窯廠的事情,會闖下禍事的你知道不!」卓良嚴肅的說道。
「阿爹,這裡只有我們父女倆,又沒有外人,你就告訴我吧,到底發生了什麼。」翠蘭搖晃著卓良的手臂,問道。
卓良想了想,這事情反正也瞞不了小蘭多久了,便點了只捲菸,猛吸了一口。
「小蘭,最近幾年連年災禍,聖上下了旨意,讓景德鎮集全鎮之力,燒出正紅釉色的瓷器,用來祭神。」
「正紅色……可是景德鎮從來都沒有燒造過正紅色的瓷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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