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放學後的操場最熱鬧,男生們有時候晚飯都不顧不去吃,一窩蜂地去籃球場占位置。許盛偶爾也去打打球,但他的作用不光打球。而是這位爺帶著一群人推開籃球場鐵網門,拎著瓶水懶懶散散往裡頭走,全校就沒人敢跟他搶籃筐。
許盛去操場露了面,曲腿坐在花壇邊張峰用非常業餘的籃技術三步籃沒有投中,跟著人群一片噓聲一起噓了聲。
球場張峰幾人躥下跳,沒什麼意思。
許盛把目光放遠,離開熙攘的人群,落在籃球場隔著條道、道路對面通往男生寢室樓方向的路,穿校服的少年單肩背著包,一側耳朵里塞了一隻耳機,正往車站方向走。
許盛心說,這全校那麼多穿校服的,他同桌這身校服還真是穿得一眼就能讓人認出來。
邵湛耳機里的英文朗誦中斷秒,隨即耳機里出現一聲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他滑開手機屏幕。
S:見你了。
S:我在操場,頭。
邵湛停下腳步,按往常他肯定直接用行動表現出六字「你我你嗎」,再加之成為許盛之後,頂著校霸的名號,過去的憶曾經那些人事物一下子朝他席捲而來。
那條消息更是出現得意外。
雖然許盛沒多問,適時轉移話題,許盛有時候比他象得更加敏銳,這份敏銳來自對人的觀察、表面顯露出的那份隨性截然不同。
然而「頭」字卻像是有什麼魔力似的,邵湛抬眼過去。
夏季晝長夜短。陽還沒開始往下落,陽光灼熱。
許盛往那兒一坐比那幫打籃球的著還招搖。
他手裡拎著瓶水,衣擺被風吹得揚起,平時坐教室里耳釘並不顯眼,光線照射下那枚耳釘折出光來——見邵湛頭,許盛笑了一下,隔空沖他揮了揮手。
S:下周見。
邵湛提醒他:下周出成績。
S:……
許盛正打算點什麼。
張峰從場退下來,用校服衣擺擦汗:「對面那妹子,剛才我沒有?」
許盛神:「什么妹子?」
「剛不是叫你幫我盯著點嗎,」張峰急了,「就對面操場那,扎辮子的,高一她就在咱們隔壁班,兄弟的終身事你一點也不心。」
「你追的人多了去了,我哪兒能每都記住,」許盛不敢說他光顧著同桌,壓根忘了這茬,「就你那籃,你還是向天乞求她剛才沒你吧。」
張峰噎住,又察覺到剛才許盛瞅的方向明顯不對,順著過去:「不對啊,你剛才在什麼?」
「……」許盛拎著水瓶說,「沒什麼。」
「沒什麼你……」
張峰話說到一半,也到那抹校服:「學神?」
許盛擰開水瓶仰頭喝了一口水,打算將這話題糊弄過去,然而張峰在他身邊坐下了,像是起什麼,一臉凝重地拍了拍許盛的肩:「說到學神,那件事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後來發現在問不出口……」
許盛被他拍得一愣。
男人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十有八九是互換身體的後遺症,跟之前自己那一通胡來的騷操作有關。
果不其然,張峰說:「就是貼吧那事,其你也感覺出來了吧,我覺得學神喜歡你。」
這句話的威力不亞於昨天那聲雷,許盛嘴裡那口水差點沒噴出來。
許盛後面話說得異常艱難:「你覺得……什麼?」
張峰:「這還不夠明顯嗎,學神一幾乎不玩貼吧的人,為你寫了五百多字的小作文,桃花般迷人的雙眸——你別跟我扯什麼盜號不盜號的,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明白嗎,求著孟國偉跟你當同桌,又輔導你學習,這意思還不夠明確?還有網吧打架那天,我總算通他急急忙忙跑過來是因為什麼!」
他不是。
他沒有。
但許盛無力辯駁。
換來之後他才真切感受到邵湛的人設被他崩成什麼樣了。
許盛這啞口無言的反應更是給張峰信心,他覺得自己簡直神了,臨江六中最的秘密被他撞破:「行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我不該點破,這畢竟是你們倆的私事。」
許盛打斷:「不是……這事情能,你象的有誤差。」
張峰眼神充滿篤定:「我都明白的,跟我你還怕什麼,我又不會說出去。」
「……」
兄弟,你這樣我確是挺怕的。
許盛最後嘆口氣:「你他媽,滾去打球吧,快滾。」
張峰抱著球場。
許盛在籃球場坐了會兒,在天逐漸暗下去之前,才又點開微信把那句「周末來」了一遍。
然後他隨手把水瓶隔空往垃圾桶里扔,這才起身。
「砰」!
一道拋物線划過,不偏不倚正好扔中。
時隔一月沒家,小區還是老樣子,多了些綠化植物,從小區進去道路旁栽排梧桐樹。小區地段處於A市市區邊,並不會過分熱鬧,環境靜謐。
許盛開了門,玄關處燈亮著。
他到家的時候女人也才剛從公司來,身穿黑色豎條紋西裝,簡潔幹練,長發微曲,正對著窗戶打電話:「沒問題薛總,我今晚就讓人把報表改出來……真不好意思,我應該再仔細點的,不該出現這種紕漏。」
許盛經過客廳,不輕不重地屈指在餐廳門口敲了下,算是通知她自己來了。
許雅萍又說幾句才掛了電話。
許盛原給自己倒了杯水,見她掛電話,把那杯水推到她面前,然後整人往椅背里一靠。
桌是從附近飯店裡打包來的家常菜。
許雅萍道:「突然有工作要做,沒來得及買菜,就叫了點外賣。」
女人起來是很典型的職場女性,長得許盛很像,尤其是眼睛,只不過女人的眼睛形狀不如少年銳氣。除了細微的眼角細紋,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身留下痕跡,任誰見了都會覺得這是一很漂亮的女人。
從繁忙的工作狀態里出來,女人滿臉倦容。
許雅萍說話語氣帶著職場磨鍊出來的、自己也不自知的強硬:「聽說你們昨天摸底考,考得怎麼樣?」
許盛也不在意,夾起一筷子菜:「就那樣吧,正常發揮,還有一百多分的進步空間。」
別人考一百多。到他這成了還有一百多分進步空間。
許雅萍:「……」
許雅萍捏著筷子,半天沒有動,她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後乾脆放下筷子,主動挑破這起來還算正常的氛圍:「你是不是還是著——」
「啪」地一聲。她的話沒能說完,許盛也放下了筷子。
空氣好像突然間靜止。
沉重地壓得人喘不氣來。
人都沒提那詞,卻說出口並無樣。
在這逼仄迫人的空氣里,許盛下意識抬手解開校服紐扣,才起來他現在不是邵湛了,也並沒有穿校服。
半晌,許盛起身,張口說:「媽,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
許雅萍沒說話,隱忍著,指甲幾乎掐進肉里,許盛來她是高興的、她一半是懊悔自己性子急,把好好的一頓飯弄成這樣,一半又是氣,氣孩子這學習態度:「你站住,你去哪兒。」
許雅萍也站起身,人隔著餐桌對峙:「我知道你還在怪我,甚至恨我,恨我干涉你。但是你現在還小,你對這界、社會的認知並不健全……」
「我出去轉轉,要是你叫我來只是為了我說這些,」許盛不在意地說,「我們能沒有坐在這裡一塊兒吃飯的必要,還有,下次不用拐著彎問孟國偉我最近在幹什麼。」
他現在這狀態摸底考後,第一次被孟國偉叫過去的時候沒什麼樣,去什麼都不在意,刀槍不入。
許盛說完,拉開了門。
許雅萍是單身母親,平時部分時間都在忙工作,在生存壓力面前,很多事物沒辦兼顧。從許盛小時候起,只要她晚家,許盛就被託管在小區樓下一家私人畫室里。
畫室不,學生總共就十幾人,開畫室的是一位美術老師,許雅萍記得老師第一次夸「這孩子有天賦」的時候,她沒有當事。
在許雅萍的觀念里,畫畫怎麼能當正兒八經的工作?要是喜歡,業餘時間畫一畫沒人攔著他。
她就希望孩子穩穩噹噹的……
許雅萍對著對面的空位,無奈嘆了口氣,由於種種疲累,她緩緩闔眼。
許盛說是出去轉轉,其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站在街邊走了圈,拿出手機時間,解鎖後手機屏幕那張速寫映入眼帘。
這張像素模糊的日期下面的署名,是一S。
許盛也不知道怎麼就繞搬家前那片舊小區附近。
小區樓下的那間畫室還是老樣子。畫室半開著門,剛收到一批新學生,許盛靠近門口聽見老師正在講解基礎握筆姿勢:「咱們拿筆,跟寫字手勢不一樣,用我們的拇指食指去拿這筆,筆握在手心,拇指指腹壓在筆桿……對,咱們這節課主要教握筆排線。」
畫室裡面還有一間隔間,是開放式房間,平時會有在畫室學畫多年的學生私下自己找時間過來畫,沒畫完就會放在隔間裡,因此這隔間還有外號叫「進階室」。
一張素描或是油畫能畫一禮拜的那種,精細度讓人嘆為觀止。
完全超出剛學畫的那些同學的認知。
就像你還在學五線譜,人家已經去演奏廳了。
老師是位四十多歲的女人,她身材纖細,白裙,長直發,說話時輕聲細語說:「每人發一張畫紙,這節課的重點就是把排線練好。」
許盛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
還是女人給同學們示範完,起身整完畫紙,把示範的內容貼在黑板,過頭才到他:「許盛?」
許盛走進去:「康姨。」
許盛從小就這麼叫,康姨笑了笑,沒忍住多瞧了他幾眼:「高中學業忙不忙,好久沒見著你了。」
許盛:「還行,我來附近……買點東西,順道來你。」
「正好小凱在裡頭,」康姨哪裡能不知道「買點東西」只是藉口,當初許家母子鬧成這樣,但她沒立場多說,指指隔間,「他前陣子還念叨你呢,你來他肯定高興。」
康凱是康姨的兒子,比許盛小几月,也算是從小一塊兒在畫室長的交情,人一次聯繫還是康凱去「星海杯」評選。
不過是康凱單方面聯繫,那幾條消息許盛沒。
康凱在聽到那聲「許盛」之後就扔下畫筆出來了,他樣貌周正,就是子不高,見真是許盛,連忙把人拉近隔間:「媽,你課吧,那畫不用你改了,我讓盛哥給我改。」
「你就是這麼招待我的,」許盛在筆盒裡挑了一支削好的鉛筆,「一來就讓我給你改畫。」
康凱:「我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時還好,凶起來簡直就是母老虎。」
許盛目光落在畫架那幅人頭像,給他調整局部形體結構。
「難怪我媽總嫌棄我,讓我多跟你學學,」康凱對著畫紙半天沒研究出來的形體偏差被許盛一眼抓到,「……你還是人嗎,我們的手構造是不是不一樣。」
手構造一不一樣倒是不清楚,但許盛手指長,長得倒是比別人好。
許盛說:「別自卑,勤能補拙。」
康凱:「操。」
許盛:「直面人人之間的差距,把悲憤化為動力。」
康凱:「行了,你別說話了。」
康凱又問:「次給你發消息你不。」
許盛隨口說:「學校管得嚴。」
康凱也是,臨江六中,出了名的嚴厲。
許盛不能在這逗留久,改完結構,又強調了一下明暗,然後手一松,鉛筆落到筆槽里去:「後面的你自己畫,我出去洗手。」
隔間裡除了康凱還有一位在畫色彩的同學,那位同學從許盛進來就頻頻往他們那兒。
原因無他。
說著「我們的手構造是不是不一樣」的康凱是畫室里公認的畫神,平時向來都只有他幫人改畫的份,雖然沒到考試時間,但以他現在這水平拉去參加藝術聯考,成績隨隨便便都能穩在全市前十名,在畫室里就是開掛般的存在。
更別說一月前的星海杯繪畫賽,他拿了第一。
那是由楊師當評審的比賽!
「畫神,」那位同學在是好奇,涮筆的時候問了一嘴,「他是誰啊?也是咱畫室的?很厲害麼。」
康凱語氣漫不經心,說出口的話卻完全不是那麼事,他起「星海杯」繪畫比賽那次,楊明宗師追著他一副恨不得求他告訴他改畫的人是誰的樣子,說:「我要是畫神,那剛才那位能就沒有詞以形容了。這麼說吧,那位爺要是參加聯考,全市第一估計得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