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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2024-09-05 03:19:34 作者: 大風颳過
  蘭徽感到自己的臉在被重重拍打。

  他皺了皺眉,一股辛辣詭異的味道灌入鼻子。他打了個噴嚏,猛咳兩聲,睜開雙眼,只聽身邊道:「好啦,他醒了,沒事。」

  是莧莧的聲音。

  蘭徽努力眨眼,天空、樹葉,在眼前清晰起來,又聽啟檀的聲音道:「他要是有事我不會放過你們,我說到做到。」

  莧莧嗤了一聲,扶起蘭徽,讓他靠在樹幹上,將一隻水壺送到他嘴邊:「喝兩口水。」

  蘭徽頭很暈,嘴裡又干又苦,咽下涼水讓他有點噁心,莧莧又倒出點水拍拍他的臉:「連著兩回可能藥力有點大了,再過一時就好了。」

  蘭徽轉動眼珠。這裡是一處荒涼的空地,周圍地勢微高,都是亂石和大樹,顯得很陰森,再遠一些的地方,是一座山。啟檀被綁在離他不遠的大樹上,他的腦袋上,竟然頂著一對抓髻。

  另一側不遠處停著那輛板車,驢子被栓在稍高一些的坡上,慢慢嚼草。驢旁坐著的一個熟悉的身影讓蘭徽心中一緊。

  黃稚娘對他微微一笑,從石頭上站起,向他走來。

  蘭徽向後縮了縮,黃稚娘將手伸進袖中,蘭徽驚恐地睜大眼,黃稚娘從袖中抽出的卻是一把梳子。她蹲身打開他的頭髮,細細梳理。

  蘭徽的呼吸不由得變得沉重,他下意識地再四下張望,視線定在啟檀身上。

  啟檀回瞪著他,哼了一聲:「別笑,等一時你也這樣了。」

  蘭徽眨眨眼,啟檀頭上的抓髻還綁著鮮紅的綢帶,確實很好笑,不過他卻笑不出來。

  天快黑了,她們帶他和浪無名到這片荒涼的空地里,到底要做什麼?

  黃稚娘用梳子分開他的頭髮,也梳了兩個抓髻,用翠綠的綢帶綁住,啟檀瞅著蘭徽,想呵呵一聲,亦笑不出來,只用力扯了一下嘴角。

  莧莧捧來一雙綠色的布鞋,脫下蘭徽的鞋子,套在他腳上,欣喜道:「沒想到我這雙鞋他穿正合適。」

  黃稚娘又微微一笑:「此乃上天安排,怎會不合適。」

  蘭徽盯著鞋面上繡的小花哆嗦了一下:「為什麼給我穿女子服飾?」

  莧莧嘆了口氣:「沒辦法,一時做不出新的。你們兩個只能穿我跟我娘的鞋子,不過……」

  黃稚娘起身:「莧莧,休要再囉嗦,我去預備,你先替他二人沐浴吧。」

  莧莧愣了一下:「娘,這裡離山還有段路,不再往前去一去了?」

  黃稚娘淡淡道:「此時那邊必然雜人眾多,唯獨此處清靜,就在這裡罷。遠些無所謂,心到神知。」

  蘭徽咽咽唾沫:「你們要做什麼?」

  沒人回答他。莧莧脫下蘭徽腳上的綠布鞋:「娘,這倆小崽子太臭了,讓他試一下,鞋裡就都是味兒,只怕打水沖不乾淨,不然就直接下河吧。」

  啟檀神色一變:「毒婦,村姑,你二人想淹死我們兄弟?」

  莧莧挑眉:「你不通水性?」

  啟檀晃了晃頭:「通又如何,不通又如何?」

  莧莧呵了一聲:「只在河邊淺水裡,淹不死你。淹了你們兩個,拿什麼獻給姥姥?」

  蘭徽哆嗦了一下,獻?


  黃稚娘不耐煩道:「也罷,看住他們,帶上香油,沐浴後便更衣。」

  天快黑了。

  天一黑,便可舉火。

  越早獻上祭品,姥姥便越早息怒,越快結束罪責。

  遲了,則會萬劫不復。

  莧莧取下車把上掛的一個小包袱,將方才給蘭徽試的鞋子放進其中,扯起蘭徽。黃稚娘抽出一把刀子,橫在啟檀頸上,讓莧莧解開他的綁縛。

  啟檀又扯扯嘴角:「為何只對我動刀。」

  黃稚娘溫聲道:「你弟弟比你乖。你也要學學他。」挾持他往前走,莧莧緊緊扣住蘭徽的手臂在後。經過幾棵樹,一道水便在眼前。

  啟檀道:「就在這裡洗?那我脫了。」立刻開始解腰帶,黃稚娘收回刀子,後退了數步。

  蘭徽偷眼打量,左右兩邊,都是略高的土崗,幾乎是垂直的,唯獨站立的這裡,仿佛一個口袋的出口一樣,有一小塊空地,通向河面。近水最寬闊處,可並立兩人。狹窄處單人便能堵住。

  莧莧把包袱放在水邊的一塊石頭上,打開,露出一紅一綠兩塊布,兩雙鞋。

  「不用看了,想從這裡出去,只能穿過我們方才在的地方,翻過那個矮坡。你們跑不了,死心吧。」

  蘭徽默默地轉身,暮色餘暉中粼粼水波蕩漾,沿水向左望,圓墩墩的山矗立在最後幾縷流霞縈繞的灰藍天幕下。

  啟檀三兩下甩了靴襪,脫下外袍內衫,黃稚娘微微背轉身,莧莧也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喂,你做什麼?!」

  啟檀蹲在包袱旁,拎起一塊紅布,怪叫一聲:「肚兜?讓我們兄弟穿這個玩意兒?!」

  黃稚娘舉起刀子,溫柔一笑:「休要不敬。」

  啟檀立刻道:「不敢不敢。」轉而面向河,解開褲子。

  蘭徽再暗暗打了個冷戰,剛才,啟檀蹲下身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拖住,等我」。

  他也迅速脫下鞋襪衣袍。啟檀褪下褲子,露出錦綢褻褲,黃稚娘與莧莧又別開臉,啟檀忽回身閃電般抓起石頭上的紅布鞋,飛奔進河中,將鞋掛在抓髻上,奮力向對岸游去。

  身後傳來莧莧母女的呼喝聲與水聲,啟檀用力刨水,這條小河不算寬,漸近河心,另一划水聲緊隨身後,啟檀回頭一望,氣一松差點嗆水——

  游在他身後的竟是蘭徽,與他一樣一邊抓髻上掛著一隻鞋。

  無名兄,吾也會游水。

  啟檀轉回頭繼續前游:「別說話,莫鬆氣,跟著我,游不動就喊!」

  蘭徽短促嗯了一聲。

  傍晚的河水甚涼,萬幸這條小河很窄,恐懼的力量促使他拼命划動雙臂。

  河岸近了,又近了再近了……

  胳膊很酸,腿也不想動了,身體越來越沉重,眼前漸漸模糊……突然手臂被扯住,蘭徽打了個激靈,啟檀拖了他兩步:「站起來,淹不著你了。」

  蘭徽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能夠到水底,他跟著啟檀半跑半撲騰上了岸。啟檀喘了兩口氣,取下掛在抓髻上的鞋子:「想不到小影子你居然會水。」

  蘭徽正色:「吾之游水術乃家嚴所授,今日顛簸至體虛,故游的不好。」


  初學跟練手多半都是在別莊的溫泉里,不過,在王伯父府中的池塘里他也游過,不懼冷水,此番最後略失手肯定是因為有點餓了。

  啟檀道:「我不知道你會游水,所以讓你等著,她們要做的事,應該需要你我都在,少了我一個,不會立刻對你下手。各處肯定都是找尋你我的官兵,遇見人,就能搬到救兵。不是不講義氣要丟下你,更不會不管你。」

  蘭徽點點頭:「我知道。無名兄那般決斷,甚對。」

  啟檀嘿道:「你懂就好。你其實不錯啦,游過來了,就是氣沒掌握好。回頭我教你。我會游也是父皇讓學的。不過教我的是兵部的程柏,都說他高明,我看也就那麼回事。沒想到你爹那樣子也會游水。」

  父皇,兒臣已是庶民了,從此,浪跡天涯,漂泊無名。

  父皇讓兒臣學游水,便是註定了兒臣要在江湖中沉浮吧。

  蘭徽肅然:「家嚴從小在河邊長大,記事就會游……」

  啟檀站起身打斷他:「毒婦母女不在對岸了,這附近說不定有橋,咱們得趕快繼續跑!」

  蘭徽將有些潮濕的綠鞋套到腳上:「我覺得,那個莧莧像故意放了咱們。」

  他跟在啟檀之後搶鞋衝進河中時,莧莧看似向他撲來,伸出的手卻沒有抓住他,黃稚娘也被她的身體擋住了。

  啟檀拍拍他肩膀:「嗯,此村姑有可能折服於你我兄弟的凌然俠氣。不過她那個娘太兇殘,她們有驢,快。」

  蘭徽跟著啟檀,邁開沉重的腿:「咱們去哪?」

  啟檀向著山的方向飛奔:「毒婦本想帶我們去山裡,肯定想不到我們往這邊跑,快快快!」

  可是……

  望著前方浪無名腳下的紅色繡花鞋和頭頂隨奔跑舞動的紅綢帶,感受著吹拂濕透褲衩的沉暮晚風,蘭徽覺得,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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