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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2024-09-05 03:19:44 作者: 大風颳過
  咚、咚、咚——

  升堂鼓聲再響,縣衙大門敞開,前擠滿密密麻麻踮腳的百姓,一路排出街上數丈。

  刑部侍郎大老爺要開審要犯了!就是慈壽觀的住持!說住持是番國的什麼妖人!絕對不能不瞧瞧!

  衙役竭力穩住將要把門前柵欄擠塌的眾人,王硯大步入堂,案後坐定。張屏與隨侍人等一同尾隨入內,沉默站在右側謝賦身旁。

  左側上首,端坐著馮邰。

  堂外百姓興奮地騷動。

  王硯一拍驚堂木:「帶人犯。」

  靜清被捕快押進公堂,雖然重枷披身,卻步履徐徐從容,體態挺拔。

  捕快按肩踹腿喝令其跪下,靜清巍然定立於公堂正中,紋絲不動。

  王硯擺擺手,示意捕快退下,就由靜清站著。

  「腿上功夫不錯,下盤甚穩,跑得也挺快,一頭便扎入彀中。靜清定然不是你的真名了,報上名來。」

  靜清淡然道:「朕,公孫兆,黃帝之後,承祚十三載。」

  馮邰霍然起身:「來人,將這口出妄逆之言的東西拖出去!」

  王硯再抬手:「老馮,且慢,這廝就等著被拖出去,好什麼都不用招了。記下這大逆不道之言語,容後再算便是。」

  下首錄審的文吏拭了拭額頭的汗,兢兢奮筆疾書。馮邰陰著臉坐回椅內,王硯又看向公孫兆:「那你招認自己是那東真餘孽無誤了?」

  公孫兆昂然輕蔑一瞥王硯:「朕位承華夏正統,唯因天下被賤奴賊孽所竊,故暫都東方,待覆河山,光正天下。」

  馮邰又霍然起身,王硯一拍驚堂木:「來人,將這大逆不道的瘋犯拖出去,上刑。莫讓他暈過去了說不出話。」

  捕快立刻塞住公孫兆的嘴,拖到院中,扛出各種刑具。

  王硯悠悠然端起桌上茶盞:「這年頭的瘋子,動輒就是什麼太上老君下凡,玉皇大帝轉世,心都很大。」

  馮邰冷冷道:「虛無縹緲便罷了,如斯大逆不道,該當凌遲。本府與馮大人聞而未阻,亦當叩請責罰。」

  王硯點頭:「當要如此,當要如此。待把這堂審完。」

  過得兩盞茶的工夫,捕快再將血淋淋的公孫兆拖回堂中,王硯再一拍驚堂木:「夷賊,爾假扮道人,與同黨潛於此縣,冒充太傅府家人行刺皇子,殺姚叢,蠱惑其子,究竟有何圖謀?尋楚朝和王之墓,又是為了墓中什麼寶物,從實招來!」

  公孫兆緩緩抬起頭,視線自亂發中透出,掃過王硯、馮邰,定在張屏身上。

  「你們找到了和王墓?已經進去過了?」

  王硯又一拍驚堂木:「速速回答本部院問詢!」

  公孫兆咧了咧嘴:「爾等若想知究竟,便將在墓中所得之物呈與朕。」

  馮邰噌地又站起身,捕快們再掄著刑具,又將公孫兆一頓拷捶。公堂中腥味瀰漫,侍衛端來一盆水,照頭澆在暈癱在地的公孫兆身上,拎起他上身。

  王硯再一擺手,一名侍衛捧著一方紫晶匣自屏風後轉出。

  「爾等夷賊所尋之《虛元秘卷》,本是楚朝時從金州掠得,後被楚朝和王使計取回。且這經卷只是道家修道的經文,既和你們這些蠻夷毫無干係,更沒有保佑你們那亡了幾百年的小番邦的法力。蠻夷孽賊,不可聞道。」


  公孫兆盯著經匣,雙目迸出奇異的光:「爾等,從和王墓中,就只拿到了經卷?」

  王硯神色一凝:「你的意思,還應該有別的?」繼而看向張屏,「張知縣,你確定密室中,就只有這些?」

  張屏躬身:「和王墓室中,陳設不少,但寶藏,應就是這經卷。」

  公孫兆喉嚨中咔噗一聲:「果然,果然,爾等賤奴,雖竊河山,卻不能承神器!哈哈,寶藏是這幾本破書?哈哈哈——果然是賤奴的見識!什麼道什麼經,於社稷何用!那淳于曠,盜我帝玉,藏進墳中。然此寶物,非黃帝血脈不能承之。妄取者,不得好死!他拿,即暴斃,楚朝亡。封於地底數百年,縱爾等先一步尋到,聖寶在眼前,卻不能識,抱著幾本破書當寶貝,哈哈哈!」

  王硯挑挑眉:「帝玉?什麼帝玉?描述再詳細些。」

  公孫兆再笑幾聲,卻不言語。捕快們又掄著刑具捶了他一陣,公孫兆昏醒數次,仍一言不發。

  捕快又一次澆下冷水後,王硯再抬一抬手:「罷了,若此夷賊死在堂上,著實太便宜他,且再讓他活一時。」

  公孫兆再慢慢睜開眼,扯了扯嘴角:「朕……既落入爾等之手,豈懼生死,然天命,不可終將歸正統。」

  王硯也向上一挑嘴角:「你這番言語,是在喊給或混跡在外面人群中的漏網之魚聽,對否?」

  大門外本在紛紛議論的人群霎時間靜了一靜。

  王硯再慢悠悠道:「那你覺得,本部院這般敞著大門當著一縣百姓的面審你,是為了給你這個機會?」

  公孫兆輕呵一聲。

  王硯再一笑:「你或者還以為,本部院是要用這種方法釣你同夥出來。嗯,確實這是用意之一。不過,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你一口一個正統,可你本身卻是那個妖人禍根,他們知道麼?」

  公孫兆紋絲不動。門外人群小小哄然了一下,又歸於寂靜。王硯輕輕叩了叩驚堂木。

  「數十年前,你的祖父來豐樂縣尋找和王墓,想挖你說的那什麼玉,遇見了和王墓的守墓人蒲氏女離離,與其相戀。蒲離離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你的祖父抱走了你父,留下了另一個孩子跟在蒲氏女身邊。後來蒲離離被覬覦和王墓者所殺,你的祖父為她報仇不成,也遭毒手。剩下的那個孩子被他和你父親的外祖母,蒲離離的娘,豐樂縣民姚存善之妹姚連珠所救,借假身份,成為假的姚存善之孫。後來娶妻生子,其子就是姚叢。」

  門外人群再度哄然。公孫兆仍紋絲不動。

  王硯接著道:「你祖父沒把兩個孩子都抱走,你的同黨下手殺了姚叢,都只因一個緣故——爾等蠻夷竟將雙生兒視為不祥,且把先出世的那個孩子當做妖,須殺之。蒲離離與你祖父先後身死,世上唯獨蒲離離之母、你父親和剩下的那個孩子知道雙胞胎之事。你自你父處得知這個秘密,而後便告訴你的同夥,姚叢及其子是妖子之後,可利用完而後殺之。然而,你的同夥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們都一直被蒙蔽,你的父親才是那個先出生的孩子。」

  公孫兆瞳孔一縮,繼而又一聲輕笑:「汝真會講故事。」

  王硯仍不緊不慢繼續道:「你的祖父當真是個聰明人。蒲氏女之身份,相當於爾等夷孽的世仇。你祖父偏偏與她相戀,這女子還生下了你們最最忌諱的雙胞胎,若當時被爾等孽黨所知,必會將她與先出生的那個孩子挫骨揚灰。你的祖父為保全一家四口之命,只能用上一個最不得已的方法——他帶走了那個在爾等夷孽眼中是該殺掉的,先出生的孩子,而把那個後出生的,可繼首領之位的孩子留在了蒲離離身邊。」


  這樣,一旦秘密被發現,長子在東真遺族中長大,那些老夷賊或許會對其有感情,網開一面。蒲離離撫養著真正的繼承人,孩子最親的人定然是母親,不會允許東真人傷害蒲氏女。

  若秘密一直未被發現,長子繼承首領之位,肯定更不會說出自己身世秘密。

  公孫兆淡淡道:「好個跌宕的故事。汝說了這許多,門外之人,耳朵真能這般好使,一句句聽的分明?若當真能聞汝言,豈能不聞汝之他意?」

  王硯從旁側抽出一本書。

  「公堂之上,本部院豈會說無據之言?姚府中,藏有一部《抱朴子》,其中卷目,暗藏姚叢父子身份,且只有外篇而無內篇。眾所周知,《抱朴子》內篇在先,外篇在後。其涵義昭昭然。」

  張屏看向王硯,嘴唇動了動,馮邰側身一瞥他:「張知縣,你站立不穩,神色有異,是否身體難以支持?可先退下。」

  張屏低頭:「下官尚可支持,謝大人關愛。」

  馮邰頷首,視線充滿威壓:「那就暫且待著罷,謝縣丞,留神看著張知縣。」

  謝賦施禮領命,張屏默默站回自己的位置。

  退堂後,王硯將張屏喚到面前:「方才在堂上,你想說什麼?」

  張屏躬身:「回稟大人,而今《抱朴子》一書,確實是內篇為上,外篇為下,然據考證,外篇其實成文在內篇之前。」

  王硯負手:「不錯,內外篇哪先哪後都可有說法,但本部院之推論,更合理。你斷案甚有天分,但還是太嫩了,也沒娶妻生子,許多本部院看得到想得到的事情,你看不到想不到,情有可原。」

  一旁馮邰緩聲開口:「王侍郎之推論,有據可證,在無法確鑿之下,如此道之,雖不算對,亦不算錯。但本案特殊,你之後斷案,萬不可以此為例。」

  張屏看著地面:「下官明白。」

  王硯呵呵一笑:「難得老馮這麼讚嘆我,多謝多謝。這些蠻夷餘孽殘存至今,類同邪教,欲毀之,必摧其念。張小子你能領悟便可。」

  公孫兆隻身犯險,然東真餘黨仍存。此族不可能無首,且公孫兆已年近五旬,他定然有後人。

  看公孫兆堂上表現,圍觀人群中,肯定混有他的同黨,那麼那些人心中,現在已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確不確信無所謂,不確信,更好。人心,越不確定,就會越揣測,越懷疑。

  懷疑愈生,信任愈淺。心離則人散。

  張屏道:「可姚氏……」

  王硯再一笑:「而今,公出姚氏身份,比隱而不言強。越瞞著掖著,越容易被某些雜碎趁機搞事,懂麼?」

  張屏再低頭。

  馮邰面無表情道:「速謝過王侍郎的教誨。看你木木僵僵,怕再站一時連儀態也不知了,先回去睡罷。好好反省所犯過錯!」

  張屏施禮:「下官告退。」

  王硯卻一抬手:「且慢。公孫兆所說的什麼帝玉,你當真沒在和王墓里見過?」

  張屏緩緩抬起脖子,馮邰皺眉:「罷了,囫圇話都說不出,你還是先下去睡罷。」

  王硯挑起一邊的眉毛一瞥馮邰,嗤了一聲。

  張屏再一揖:「下官,告退,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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