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務處。閱讀
陸呦站在門邊,便聽到裡面傳來周安妮的哭訴,還有一個中年女人不依不饒的責難——
「我女兒在學校收到這麼大的傷害,這件事,學院必須給個交代!」
教務主任陪著笑,讓她消消氣。
「學校會加強安保,以後絕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件了。」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這......」
教務主任看著周安妮被剪了一半的頭髮,也很無奈:「等陸呦同學來了再說吧。」
陸呦站在教務處門口,深吸了一口氣。
室友蘇洱拉拉她的手,低聲道:「我陪你進去,看她們想幹什麼!」
陸呦搖頭,讓她在門口等著就好。
蘇洱見這對母女來勢洶洶,害怕陸呦被欺負,索性給賀鳴非打了電話,讓他聯繫「罪歸禍首」過來解決問題。
那位爺幹的好事兒,別給陸呦惹一身腥啊。
陸呦走到門邊,禮貌地叩了叩門:「老師好。」
教務主任回頭看到陸呦,趕緊招手,讓她進來:「陸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跟周安妮媽媽解釋一下。」
陸呦也是一頭霧水,說道:「我當時坐在前排,不清楚周安妮的頭髮是怎麼被剪掉了。」
周夫人看著陸呦,冷淡地說:「雖然你沒有直接參與,但是我女兒被侵害,你脫不了關係。」
周家以前是陸家的合作夥伴,都是做服飾服裝生意,不過規模比陸氏小很多。後來,陸家倒台了,他們家的生意規模才日益擴大,逐漸占領市場。
陸呦家裡破產之後,周安妮小人得志的嘴臉便越發囂張,總是明里暗裡和陸呦過不去。
陸呦自然不接受她們的指控,問道:「您有證據嗎?」
周安妮拎著一張照片,放到了陸呦面前——
「這是蔣鐸吧。」
陸呦斂眸,看向照片裡的男人。
他穿著肅冷的黑色衛衣,戴了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看著跟明星出街似的。
不過,雙眼卻露了出來,抬眸望著攝像頭。
眼底那顆殷紅的淚痣,格外囂張挑釁。
除了蔣家三爺,還能是誰。
陸呦冷淡地說:「是蔣鐸剪了你的頭髮,你找他便是了,找我做什麼。」
「他剪我頭髮,還不是為了你!你能脫得了干係嗎?」
「你憑什麼認為他是為了我?」
「因為我當時......」
周安妮幾乎脫口而出,說她當時正好在和姐妹八卦,說的都是關於陸呦的壞話。
不過還好,及時止住了。
她不依不饒道:「反正你得給我道歉。」
陸呦咬了咬牙:「我和這件事...沒關係。」
周安妮這兩天胸口堵著一股子悶氣、沒處發泄,只能拿陸呦來撒火:「陸呦,你上學期拿的誠德企業獎學金,還是我們家捐助的呢!」
「我拿獎學金靠的是成績績點,不是你們的施捨。」
周安妮仗著寵愛自己的媽媽也在這兒,越發目中無人、肆無忌憚:「反正你必須道歉,不道歉的話,我們家就再也不資助學校獎學金了!」
教務主任知道周安妮的大小姐脾氣,頗為無奈,只能勸道:「多大的事呢,不至於。」
「主任,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媽媽拔高了調子:「我女兒在學校受到這麼大的傷害,你居然說這是小事?」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反正學校這邊必須給出個說法。」周媽媽給主任施壓道:「誰負責,我可不管,反正總要有人負責。」
言下之意很明顯,這事...陸呦背鍋、背定了。
教務主任只能回頭對陸呦道:「陸呦同學,這件事的確因你而起,你給周安妮同學道個歉吧。這學期獎學金已經申報到學校了,如果節外生枝,對你...也不太好。」
這話雖然是勸告,但多多少少也含了點威脅的意味。
事關獎學金,是和她最切身相連的利益。
陸呦咬了咬牙,屈辱地看著周安妮。
周安妮嘴角掛著笑,眼底有得意的光芒。
世事就是如此,誰有錢有勢,誰就可以隨便欺負人。
按著頭道歉又算什麼,即便把你踩進泥里,你也別哼哼一聲。
自從家裡發生變故之後,陸呦一下子就從天真無邪的象牙塔跌落到了最世態炎涼的人間。
沒有家裡的庇護,粗糙的生活...就是鐵一般的真實。
陸呦想著學期末的獎學金,終究是服了軟、低了頭——
「不管真相如何,你只是想聽我說一句『對不起』的話,那我說給你聽就是了。」
她正要開口道歉,「砰」的一聲巨響,把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震了震。
教務處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沒錯,直接用踹的。
門外,男人仍舊一身黑色肅冷的衛衣,褲子勾勒著修長的腿,挺拔的身形逆著一圈光暈,刺目逼人。
「道他娘的歉。」
他的語調也格外囂張。
陸呦眼睜睜看著男人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進來。
她忽然想到高中有一次,他也是在她班主任的課堂上,這般張揚地走進來,拉著她的手,直接把她從教室里劫走了。
只是...為了請她吃一盤十七歲生日蛋糕,他背上一個被警告退學的處分。
蔣鐸坐在了教務主任的辦公椅上,椅子轉了個圈,望向周安妮——
「你再嘴賤,老子把你剩下一半的頭髮也剪了。」
他嘴角勾著冷淡的笑,嚇得周安妮直哆嗦,連忙躲到了母親身後。
教務主任看到蔣家這位二世祖,變了臉色:「蔣鐸,你...我們正要找你,周安妮這件事是你做的嗎?」
「是我做的。」蔣鐸大大方方承認:「這不,來給她道歉來了。」
「你是來道歉的?」
教務主任頓時鬆了口氣。
蔣鐸扯了扯陸呦白色裙子花邊,將她扯到了自己身後:「有什麼沖我來,別欺負小孩啊。」
陸呦扯過了自己的裙子,心說你才小孩,你全家小孩。
教務主任立刻打圓場道:「既然你來了,也願意承擔責任,那你和周安妮道個歉吧,請求她原諒。」
蔣鐸眉眼彎著,沒搭理周安妮,而是直接望向了周媽媽:「我道歉,沒問題,不過你們...敢要嗎。」
周媽媽臉色變了變。
這件事,按道理來說,本來就該直接拿著照片去找蔣鐸。
但是她哪有這個膽子上蔣家找人啊。
蔣氏的生意遍及全國,即便蔣鐸是蔣家最不受重視的私生子,好歹他姓蔣,又是個無所顧忌的性子,她哪裡敢輕易開罪這位小閻王。
這不,只能柿子撿軟的捏,
周媽媽微笑著,緩和道:「不至於不至於,我這丫頭,我早就看不慣她這一頭花里胡哨的雞毛了,你給我收拾了她,倒是省了我的心。」
周安妮跺著腳,氣急敗壞:「媽媽,你怎麼這樣...」
周媽媽威脅地橫了她一眼:「走了!」
說完揪著女兒,推搡著便要離開教務處。
「誰讓你們走了。」
蔣鐸眉眼冷淡,掃望向門邊的母女:「你家小孩受了委屈要來討公道,我家小孩平白受了冤枉,不需要道歉嗎?」
「你家?」
蔣鐸推了推陸呦,將這忍氣吞聲小包子推到她們面前,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介紹一下,我陸家妹妹,就是差點訂婚那個。」
陸呦瞪了蔣鐸一眼,他眉眼含笑,輕佻風流。
周媽媽知道蔣陸兩家素來情厚,但是陸家早就倒台了,這些年,蔣家似乎也沒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而且據說聯姻早就取消了,還是陸家主動悔婚的。
卻沒想到,蔣鐸竟還會這般護著陸呦。
她咬咬牙,推搡著周安妮:「給陸呦道歉。」
周安妮不是小孩了,知道家裡和蔣家有利益牽扯,她不敢不聽媽媽的話,正要道歉,陸呦卻道:「不用了,沒事。」
周安妮暗暗地鬆了口氣。
蔣鐸略有幾分不解地望向陸呦。
小姑娘背著書包,回身對教務主任淺淺鞠了一躬:「老師,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教務主任對陸呦的表現非常滿意,也知道這丫頭周全了周家的面子,不至於鬧得太崩。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啊,尤其她家裡這種情況。
「好好好,麻煩你了,這次獎學金評選,還是老規矩,按照成績績點評,你不用擔心。」
「嗯。」
陸呦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
暮冬的寒意還沒有消散,校園林蔭步道旁的雪松,還掛著未曾消融的薄晶,置身其中,鼻息被青草和白霧的氣息填滿了,清涼涼的。
蔣鐸遠遠跟在陸呦身後,看著她。
女孩走在林蔭道上,白裙子勾勒著她纖細的腰肢,弧線流暢優美,周圍的雪松都成了她的背景,宛如遺落凡間的神女。
他的女孩,長大了。
記憶中是什麼樣子呢?
蔣鐸腦子裡最深刻的畫面,是青扶高中雨後初晴的香樟樹下,女孩抱著厚厚的一沓書,走在大片大片濃密的翠蔭間......
白裙子也沾染了雨後的陽光,躁動了他整個盛夏。
他一直都知道,這女孩本應該是他的。
但她卻喜歡上了別人,聽說是學生會的,所有女生眼中的男神學長。
這不算什麼,蔣鐸也不覺得什麼破男神,有多牛逼。
真正刺痛他的......是陸呦看向許沉舟時,眼底的光。
嫉妒得...發瘋。
後來,蔣鐸拿到了馬里蘭大學的錄取通知,知道這一走,沒個三五年回不來了。
蔣鐸在候機廳給她發了最後一條信息,編輯了兩個小時,寫了一堆剖心挖肝的表白情話,告訴她,真的是好喜歡啊。
喜歡到,每天晚上去操場逆跑,只為了和她有一次次擦肩而過的瞬間。
喜歡到搜集她用過的所有東西,筆芯、橡皮筋...奉若珍寶。
喜歡到...想要成全她所有夢想。
終究,蔣鐸還是讓他刪掉了所有表白文字,只發了一行屁話——
「結婚請老子喝喜酒,走了。」
一直到他登機前,扔掉那張電話卡,陸呦都沒回他。
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蔣鐸用指尖用力揉掉了眼角的一絲溫熱。
他憑藉無與倫比的天賦,只花了很短的時間,拿下學位,回國,成為了青扶市罪案科特聘高級顧問。
就連過去素不待見這個私生子的蔣家叔伯們,都因為他此時的身份,不得不對他客客氣氣。
他以為時間可以沉澱對她的感情。
結果發現,時間就像流沙,他陷得更深了。
......
蔣鐸陷入了回憶,沒注意到女孩已經停下了腳步。
他直接撞她背上,連帶著她差點摔倒。
不過好在他及時穩住身形,同時也扶住了她。
陸呦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收入懷中,額頭撞到了他硬梆梆的胸膛,鼻息間充溢了薄荷與沉香木的味道。
她的身高,堪堪也只到蔣鐸胸口的位置,所以撞進這男人懷裡,便是鋪天蓋地的安全感。
她掙開他,問道:「你走路不看路呀?」
蔣鐸隨手扯了一片花枝捻著,玩世不恭地笑道:「不看路,看你。」
陸呦知道他風流成性,沒接他玩笑的話茬:「剛剛的事,本來應該謝謝你幫我解圍,但事情因你而起,就算扯平了,我就不謝你了。」
「隨你。」
「你回來不走了嗎?」
「不走了,老爺子中風了。」蔣鐸沒心沒肺地說:「托人打電話讓我回來分遺產。」
陸呦皺起了眉頭,關切問道:「蔣伯伯病情很嚴重嗎?」
「嗯,說話困難,但脾氣不小,一看我回來,抓起桌上的蘋果就砸了過來。」
「......」
「你別惹他生氣了!」
蔣鐸聳聳肩:「有件事還沒說,說了估計他老人家真給氣死了,得躲兩天。」
「什、什麼事啊!」
「那盆蘭花,老爺子托我照顧,我直接扔江里了。」
陸呦想起第一次見面,在河邊,他便抱著一盆蘭花,應該是蔣伯伯的珍愛之物,蔣鐸幫忙照顧著。
陸呦道:「賀鳴非說那盆蘭花好幾百萬!」
蔣鐸舔舔唇:「而且,老爺子叫我照顧這破花,也沒說他把給我那份的遺囑,藏在蘭花花盆裡面,這他媽就尷尬了。」
「...........」
陸呦覺得,蔣家老爺子可能真的要讓他氣死了。
「你快去給蔣伯伯道歉,把事情說清楚,叫律師重新草擬一份遺囑呀。」
「無所謂,老子現在鐵飯碗。」蔣鐸睨了她一眼:「你倒是關心我。」
陸呦當然關心,她知道蔣鐸從小受盡欺負,從來沒有被公平對待過。
老爺子能將遺囑藏在花盆底下給他,說明這絕對是一筆不菲的補償,彌補他這些年所受的委屈。
就這樣弄丟了,能不著急嗎!
「你...你現在趕緊去找老爺子說明情況,別耽誤了。」她推搡著蔣鐸:「認真道歉,不准嬉皮笑臉。」
「放心,他寫遺囑都有律師在場,也有備份。」
陸呦聞言,鬆了口氣:「那就好了。」
蔣鐸含笑望著她:「你不問問,我分了多少?」
「不管分多少,都是蔣伯伯對你的心意。」她說道:「這證明,他心裡不是沒有你。」
蔣鐸嘴角掛著一絲冷嘲。
的確,父親那些年懼怕家裡夫人,對這個私生子不管不顧。
然而,這次他學成歸來,一回來,便擔任了刑偵科重案組高級顧問。
整個蔣家都傻眼了,尤其是那幾個從小欺負他、卻一事無成的紈絝兄長。
而更讓他們傻眼的,是蔣老爺子的遺囑。
老爺子不聲不響的.......將蔣家的全部基業,交到了這位私生子手裡,一分沒留給別人。
蔣鐸這次跑過來,就是躊躇滿志地想把這一切說給小青梅聽,讓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全中國最富有的男人了。
但她偏不問。
就很煩。
......
蔣鐸又道:「剛剛,為什麼不讓那女的道歉?」
陸呦無所謂地回頭:「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值幾個錢。」
「不真誠的道歉不值錢。」他笑了笑:「但是打臉,爽。」
「......」
陸呦搖了搖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早已經不是過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寶釵了,生活所迫,有時候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為什麼不呢。
面子能換錢麼。
蔣鐸問她:「那你低頭能看見什麼?」
陸呦微微頷首,看著雜草橫生的石板小徑:「腳下的路。」
一條沒有方向、也看不到未來的路。
蔣鐸和她沉默無言地走了會兒,忽然單膝蹲了下來。
陸呦以為他撿東西,低頭望去,卻見他撿起了她運動鞋鬆掉的鞋帶。
仔仔細細、一板一眼地給她系了個蝴蝶結。
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無意....反正在她低頭的剎那間,看到的不止腳下的路。
還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