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鐸腦子很亂,他無法解釋視頻畫面里發生的一切,因為完全沒有記憶。閱讀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夢遊。
不過仔細想想,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生活和起居,即便夢遊也不會有人知道。
蔣鐸全身冰冷,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動著。
他恍然間想到了噩夢的場景,夢中的他,站在黑暗中,遠遠地望著面前那個正在遭受惡魔凌虐的自己。
□□的痛苦全部剝離,他仿佛看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在承受著全部的痛苦。
忽然,椅子上的男孩抬起了頭,開始沖他尖叫了起來,雙目圓瞪,眸子裡迸裂出血絲,嘴角卻綻開了詭譎的笑意。
與視頻中捕捉到的「他」的那抹微笑,一模一樣。
蔣鐸睜開眼睛,額間已經滲出了汗珠。
便在這時,手機屏幕再度亮了起來,是陸呦發來的信息。
呦呦鹿鳴:「是我對你太溫柔了,讓你得寸進尺,在我家做壞事?」
JD:「抱歉。」
呦呦鹿鳴:「承認啦?」
JD:「我現在有點忙。」
呦呦鹿鳴:「你別岔開話題,為什麼摔碎我的相框啊,還笑得這麼挑釁,像故意似的。」
蔣鐸無法解釋,陸呦不會相信他在夢遊,因為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JD:「寶,我賠你一個。」
呦呦鹿鳴:「沒有解釋嗎【哭泣】」
JD:「沒有。【摸頭】」
陸呦知道他的性格,願意說的他會說,不想說的,她自然也不會勉強。
她給他發了某寶的連結:「買這個相框,買兩個,一個掛式,一個擺式。」
JD:「好。」
呦呦鹿鳴:「下次我們拍一張合照,我放在床頭柜上。」
JD:「婚紗照會送相框。」
呦呦鹿鳴:「誰要跟你拍婚紗照!」
......
董事大會上,蔣思迪觀察著蔣鐸的表情,一會兒眉頭緊縮,一會兒嘴角綻開不經意的淺笑。
以前她不知道墜入愛河的蔣鐸會是什麼樣子,但是現在,她看到了,完全是個傻子。
蔣思迪泛著白眼,簡短說了幾句之後,結束了這次董事會,走出會議室。
蔣鐸叫住了她:「姐,幫我查個事。」
蔣思迪頓住腳步,回頭望向蔣鐸:「三爺,我不是你的助理,更不是你的警隊下屬。」
「我知道,但你是親人。」
蔣思迪看著面前的男人英俊而略帶冷硬的五官,確定他不是順嘴溜口地玩笑,他很認真。
這倒是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親人」兩個字。
他在蔣家長大,這麼多年,從未有過歸屬感,也從來沒有把蔣家的人當成過親人。
然而他卻一直叫她「姐姐」。
蔣思迪走進辦公室,坐在了椅子邊:「說吧,什麼事?」
「幫我聯繫陸氏的債主,就是...高考前去他們家逼債的那幫人。」
「和你小青梅戀愛了,準備秋後算帳?」
「別問了,我在辦公室等著,麻煩姐姐。」
「開玩笑吧!你讓我現在去?」
「快去。」
蔣思迪咬牙看著他:「但凡你把查案和戀愛的這份心思,分一半在公司上,蔣氏集團還能更進一步!」
蔣鐸伸手摸了摸蔣思迪的頭,笑道:「快去,聽話。」
蔣思迪避開他,踩著高跟鞋,氣呼呼地離開了。
這男人,溫柔的起來真是要人命。
蔣思迪母胎solo,竟然也有些抵抗不住他迷人的微笑和渾身上下散發的魅力。
難怪陸呦會愛上他。
如果她不是他姐姐,大概也很難不被他吸引。
......
蔣鐸在辦公室呆了兩個小時,煙缸里多了幾根菸頭。
終於,黃肯被蔣思迪的助理帶進了辦公室。
他皮膚泛黃,穿著花襯衫和黑褲,進辦公室見到蔣鐸,神情非常鄭重,絲毫不見了平日裡的流氓氣。
他繼承了家裡給的大筆遺產,專門放貸賺利錢,不是白道上的,所以無論是作風還是行為,都不像好人。
不過無論什麼道上的,對於蔣家這位三爺,都還是懷著八分的敬畏。
「三爺,咱們又見面了。」
「又?」蔣鐸看著面前這個男人陌生的面孔,認真凝視了片刻,問道:「以前見過?」
「啊,三爺真是貴人多忘事。」黃肯謙遜地笑著,說道:「咱們不久前,不是剛見過呢嘛。」
蔣鐸眉頭皺了起來:「什麼時候?」
「這......」黃肯觀察著蔣鐸的臉色,似乎明白了什麼,連連說道:「不不不,三爺您說沒見過,那就是沒見過!嘿嘿,我懂了,咱們沒見過!」
蔣鐸一把揪住了黃肯的衣領,將他拉近了自己,冷聲道:「回答我的問題。」
黃肯看著面前這男人,這麼多年,饒是他黑白通吃,跟不少厲害角色打過交道,但是面對蔣鐸,也不能不心生畏懼。
蔣鐸可不僅僅是蔣氏集團的一把手,這傢伙是重案組的高級警督啊,絕對是黃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
他不再嬉皮笑臉,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退,避開了蔣鐸的桎梏,說道:「三爺真的是貴人多忘事,五月中下旬,三爺見過我一次啊。」
蔣鐸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是...陸氏集團的事?」
「對啊,您不是讓我去陸家要債嗎,其實陸家的債務,這些年陸陸續續還著,甭管利息還是本金,都沒有延誤過,倒也沒必要逼得這麼緊。但是您老人家都開口了,我當然...當然按著您的意思去做。」
黃肯諂媚地笑著,然後說道:「陸家那小姑娘挺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得罪三爺...」
蔣鐸按了按眉心,打斷了他:「你可以走了。」
黃肯自然不敢耽誤,只看著蔣鐸,油腔滑調地說道:「三爺,那個,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招呼......」
蔣鐸並沒有理會他。
黃肯離開之後,蔣鐸靠在椅子上,腦袋後仰,整個人陷入精神的恍惚中。
竟是他一手操控了這些事,難怪當時蔣思迪說他在算計陸呦。
或許當時蔣思迪也...有所懷疑,因為事情實在發生得太過於湊巧了。
不會有這樣的「湊巧」,他從不相信命運會恰逢其時地給他恩賜。
回想起了過去的很多事,甚至包括在遊輪的那個晚上。
那晚的情形似乎歷歷在目,但是他完全回憶不起當時的心境,甚至回想不起,當時他想讓陸呦為他做那種事的念頭、究竟是怎麼產生的。
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產生一些細微的空白片段,很長一段時間,他並沒有在意這種空白。
然而現在,深諳心理學的蔣鐸開始意識到,這些空白並不是偶然。
他的精神危機可能更加嚴重了。
童年時那場恐怖的經歷,以及那場經歷之後,他長年遭受的不公和欺負,讓他產生了應激保護機制,對於痛苦和不堪的記憶,選擇性遺忘。
而正因為這種選擇性遺忘,他才能夠從痛苦中剝離出來,重新拿起劍,成為守護萬家燈火的屠龍勇士。
......
次日清晨,蔣鐸的路虎車,停在了一間高端的私人心理診所外的梧桐樹下。
心理診所的主治大夫,名叫秦書。他是蔣鐸的大學室友,同時也是心理學和臨床催眠領域的專家。
蔣鐸遠遠望見了秦書,他站在門口迎候著他。
休閒寬鬆的條紋襯衣,襯得他體態修長,戴著方框黑眼鏡,800度的度數使得眼鏡片分割了他的臉部輪廓。
看到蔣鐸,他很自來熟地上前,微笑著要和他擁抱。
然而蔣鐸臉色低沉,徑直走進心理中心,說道:「去催眠室。」
秦書見他直奔主題,一句廢話都沒有,心裡大約能猜到事情可能有點嚴重。
他也不再嬉皮笑臉,跟著蔣鐸進了催眠室,拉上了厚重的暖色系窗簾,然後讓蔣鐸坐在舒適鬆軟的躺椅上。
之前蔣鐸在電話里便簡單地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秦書一直都知道,蔣鐸的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尤其是大學那幾年,每幾周便要去一躺督導師的諮詢室。
「聽說你後來在馬里蘭大學,病情不是有所好轉嗎?」
「不知道。」
蔣鐸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偶然間陸呦的家用攝像頭拍到他反常的行為,他甚至不會有任何察覺。
一無所知。
秦書給蔣鐸進行了深度的催眠,蔣鐸再度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夢境中。
而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坐在椅子上遭受虐待的少年,而河灘階梯上的那一道孤獨的背影。
蔣鐸猶記得那時的情形,那時候,他已經被救了回來,然而噩夢遠遠沒有結束,只是開始。
長達多年的時間,他一直遭受著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的「暴力」。
身體的、心靈的......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仿佛他活著,便成了原罪。
那時候,黃昏的河灘階梯,是他獨處時常呆的地方,他在這裡尋求內心秩序的平衡、尋求寧靜。
少年回頭,望了蔣鐸一眼,眼神蒼冷,嘴角綻開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很快,意識回聚,夢境漸漸淡去,秦書的臉在他眼前漸漸清晰了。
秦書滿頭大汗,眼神裡帶了幾分驚恐,絲毫沒有了初見時的從容,甚至作為心理分析師該有的淡定,也完全喪失了。
蔣鐸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來了,他的病情很嚴重。
「是人格分裂嗎?」蔣鐸問道。
秦書搖了搖頭:「沒有那麼嚴重,應該是舊傷復發,並且伴隨短暫性失憶,你需要立刻進行心理干預治療。」
「我會治療。」蔣鐸頓了頓,望向他:「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放心,我有職業素養。」
......
晚上,蔣鐸回了龍城嶼湖的公寓,發現燈開著,陸呦正蹲在角落裡給小貓餵食。
見蔣鐸回來,她解釋道:「蔣思迪姐姐說煤炭給送回來了,你這幾天忙,讓我抽空便來照看一下。」
蔣鐸掩住了眸子裡暗沉沉的情緒,看著牆邊的女孩,她穿這一件放鬆休閒的牛仔背帶褲,長發紮成了兩個麻花小辮兒,清美的臉蛋掛了淡妝。
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過。
其實不管她什麼樣的打扮、化妝還是不化妝,任何模樣...都會穩穩命中蔣鐸的心。
「今天不是周末嗎。」陸呦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打開了桌上的保溫飯盒:「我下午試著做了馬卡龍餅乾,給你帶了些,你嘗嘗。」
馬卡龍餅乾不似店裡賣的那麼精緻,顏色是米黃色,看得出初學者的痕跡。
陸呦拿起一顆,遞到了蔣鐸的嘴邊:「嘗嘗看?」
蔣鐸望著她,忽然心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想到了黃肯的事,想到了遊輪上的事,想到了種種種種腦海里預演過無數遍「占有」她時的瘋狂畫面......
他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
陸呦看著他,不解地「誒」了一聲:「不是吧,聞到味兒就這反應?沒那麼難聞吧。」
說著,她自顧自地吃了一塊:「還可以啊。」
蔣鐸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拿起移開馬卡龍,嘗了嘗:「好吃。」
陸呦對他平淡的反應,顯然是有些失望的。
不過她並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蔣鐸喜歡自然好,如果不喜歡,她也不會勉強。
「下次,我試試別的口味,你喜歡吃什麼糕點啊?巧克力慕斯喜歡嗎?」
「你最近喜歡上做糕點了?」
蔣鐸巧妙地避開了這個問題,甚至避開了和她的眼神接觸。
害怕她看到他眼底的晦暗。
「不是啊,我挺手殘的,但是吧...」
陸呦走到蔣鐸面前,情不自禁地伸手,掌腹輕拂過他的臉頰,輕輕地摩挲著他下頜的青茬:「就想做點吃的,然後親眼看著你吃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明確心意之後,愛意宛如潮浪般,洶湧而來。
每天,都會比昨天更喜歡他。
她控制不住想見他、想吻他、想碰他、甚至...想要他。
女孩含情脈脈的眼神,直接讓蔣鐸身體都快炸開了,他背過了身,去到窗戶邊,試圖打開窗簾。
窗簾是智能控制的,他扯了半晌也沒拉開,只能尷尬地站在窗簾裡面,背對她站著。
「有點晚了,你該回去了。」
陸呦敏銳地察覺出了男人態度不對勁,她默了片刻,故作輕鬆地笑道:「你之前不是說,回來之後有話要和我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蔣鐸的確有話要說,很多很多話。
這麼多年的思慕,匯成綿綿無期的愛意,要向她傾吐。
可是,一切都是那樣不合時宜。
從母親病逝在貧窮的病床前、從他一身骯髒、營養不良地被帶到蔣家那棟豪華的大宅前開始......
他的人生從來沒有一次、真的如願以償過。
想要的、得不到。
他的手擱在窗台,緊緊攥成了拳頭,輕微地顫抖著,卻也只說出幾個字——
「回去吧,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