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呦總是從幼兒園帶回來各種各樣的小點心,一股腦全塞給蔣鐸。
小餅乾、牛奶、還有蛋黃酥......這些都是蔣鐸以前從沒嘗過的食物。
後來蔣鐸知道了,幼兒園的點心都是定量的,陸呦把這些零食給他之後,她就沒得吃了。
那天下午,陸呦從荷包里摸出牛軋糖遞給蔣鐸,蔣鐸卻搖頭,表示拒絕:「不吃了。」
「為什麼。」
陸呦知道蔣鐸每天好像都吃不飽飯,每次吃點心都吃的狼吞虎咽,對於他的拒絕,她有些失望和不解。
蔣鐸把牛軋糖推給了她:「給我吃,你就沒有了。」
陸呦笑了起來,大方地表示:「沒關係啦,我以前吃的很多了,對這些小零食一點也不感興趣。」
「真的?」蔣鐸表示懷疑。
「唔...」
哪有小孩不喜歡吃零食呢,不過相比於吃零食,其實陸呦更喜歡投餵蔣鐸,看著他吃飽滿足的樣子,她心裡別提多有成就感了。
於是陸呦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告訴了蔣鐸:「你就吃嘛,我喜歡看你吃東西。」
「為什麼?」
「我告訴你,你可別生氣。」
蔣鐸點了點頭。
於是陸呦湊近了他耳朵,小聲說:「我一直想養一隻狗狗,照顧狗狗,給它餵好吃的,但是我媽媽不允許。」
說完,她忐忑地看著蔣鐸,生怕這位新朋友生氣翻臉。
沒想到,蔣鐸聽完之後,原本很冷硬的五官,竟然意外地流露出溫柔的表情,笑著問她:「你把我當狗養啊?」
陸呦連忙問:「那你生氣了嗎?」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生氣。」他反問。
「因為...這是罵人的話,可能會冒犯你。」
「我不覺得冒犯,狗是世界上最忠誠的動物。」
「對啊,狗狗那麼可愛!」陸呦表示贊同,嘆了口氣:「我好想養一隻狗狗啊,但我媽媽覺得會狗狗會咬人,很危險,不讓養。」
「我不咬人。」
「誒?」
陸呦不解地望向蔣鐸,蔣鐸低頭思忖了一下,改口道:「至少,我不咬你。」
她笑了起來,把手裡的牛軋糖餵到他嘴邊:「那你吃!」
蔣鐸欣然接過了牛軋糖,甜意漫過舌尖,沁入心田。
陸呦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開玩笑道:「蔣小狗。」
蔣鐸果然像狗狗一樣蹲坐在了地上,然後「汪汪」地叫了兩聲,把陸呦逗得哈哈直笑,不住地用手摸他像小刺蝟一樣的頭髮,就像在摸狗狗一樣:「蔣小狗!蔣小狗!」
蔣鐸也笑了,發自內心地笑,開心極了。
就在倆人玩到興頭上,喬美雲和一幫小區裡的孩子穿過小樹林,成群結隊地走到他們面前。
陸呦看到喬美雲,連忙站起身和她打招呼:「嗨!美雲。」
喬美雲看著他們倆又在一起玩,不滿地說:「陸呦,你最近都不和我們聯繫了。」
「我們在幼兒園的時候,不是總在一起嗎?」
「但以前,我們每天放學都要一起回小區,回來之後還經常一塊兒玩,但是這段時間,你一放學就沒影了。」
陸呦拉著身邊的蔣鐸,說道:「喬美雲,以後我們也一起玩,不過能不能帶他一起呢,他是我的新朋友,叫蔣鐸。」
「我知道他是誰。」喬美雲輕蔑地掃了蔣鐸一眼,說道:「我們才不會和他玩的。」
身邊幾個小夥伴也連聲附和:「沒錯,我們不會和他玩。」
「為什麼啊?」
有個男孩喊道:「我媽媽說,他是私生子!」
「私生子又怎麼了?」
「私生子就是野種,是很壞很壞的人。」
「胡說。」陸呦反駁道:「他才不是壞人。」
喬美雲看著陸呦,仿佛看著一個被誘騙的單純小公主一樣,說道:「陸呦,你知道他以前是什麼人嗎。」
「什麼人啊?」
喬美雲既然今天發動了這場「戰爭」,自然是做足了功課,有備而來。
她說道:「他以前壞透了,還偽裝成乞丐在街上討錢,坑蒙拐騙,專門騙你這種單純的人,難道你會和街上的乞丐當朋友嗎?」
陸呦捂住了嘴:「騙人的吧!」
「我沒有騙人,這是蔣家的一個保姆阿姨告訴我的。」喬美雲繼續說道:「而且,他媽媽是夜總會的小姐!」
「什麼是夜總會的小姐?」
「就是...」
喬美雲還沒來得及開口,蔣鐸忽然像頭猛獸一樣,怒吼著朝她撲了過去,將她撲倒在地,重重地摔了個屁股墩。
「啊!啊!救命啊!」喬美雲毫無還手之力,哭著大喊道:「救救我!」
幾個小夥伴被眼前的情形嚇呆了。
陸呦反應迅速,連忙跑上前拉扯蔣鐸:「你不准欺負喬美雲!」
蔣鐸就像紅了眼的野獸似的,喘著粗氣,怒不可遏地瞪著喬美雲。
陸呦雖然完全不懂喬美雲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從蔣鐸的表情里,她看到了屈辱和憤怒。
那一定是很不好的話。
喬美雲被幾個小夥伴扶了起來,嚇得瑟瑟發抖,再也不敢靠近蔣鐸了。
「陸、陸呦,你看到了。」喬美雲流著眼淚,哭哭啼啼地控訴:「他就是大壞蛋!你還要和他玩嗎?」
「我......」
陸呦也著實被蔣鐸剛剛的表現嚇壞了,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小夥伴裡面成績最好,也最受歡迎的王松濤走出來,一把抓起了陸呦的手,將她拉到了他們的陣營中。
「你不要和他玩了,我們快走吧。」
「沒錯,陸呦,不和他玩,我們就還像以前一樣。」
喬美雲也拉起了陸呦的另一隻手,半拉半扯,將她帶離了小樹林。
陸呦不舍地回頭望向蔣鐸。
他迎著夕陽站著,雙手攥緊了拳頭,皮膚都泛白了。
他凝望著陸呦遠去的背影,夕陽的最後一束光在他漆黑的眸底,漸漸消失了。
......
陸呦被幾個小夥伴帶離了樹林,腦子一片混亂,想到剛剛蔣鐸欺負喬美雲的樣子,又驚又怕。
但是又回想之前的相處,想到蔣鐸對她說話溫溫柔柔的樣子,還模仿小狗狗,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大壞蛋。
他剛剛一定氣急了。
陸呦認真地問身邊的喬美云:「喬美雲,什麼是夜總會的小姐?」
「就是……」
喬美雲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其實也是一知半解,聽保姆跟人聊閒話的時候說的,但是從她們的表情中,喬美雲知道那一定是很壞的人。
這時,一個上了小學的男孩開口道:「就是賤人咯。」
陸呦雖然不懂什麼是「小姐」,但她懂「賤人」這個詞,知道這是非常非常惡意且惡毒的稱呼。
而周圍小夥伴們訕笑的表情,也讓她頭皮陣陣發麻。
終於,她甩開了喬美雲牽她的手,說道:「喬美雲,那我們以後就不當好朋友了吧。」
喬美雲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們不當好朋友了。」陸呦認真地重複了這句話。
「你想和我絕交?」喬美雲震驚地說:「就為了那個野種?」
「你連野種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就在這裡亂叫!」陸呦有點生氣了:「我不想和你這樣的人當朋友!」
喬美雲威脅道:「陸呦,你想清楚,你如果和我絕交,那以後不管在幼兒園,還是在我們小區,你就一個朋友都沒有啦!」
陸呦知道喬美雲的「本事」,她是幼兒園裡最有號召力的小孩,因為她跳繩跳的最好,會辦家家酒,還會扎小辮子。
所以,在女孩堆里,她就是「大姐大」,所有女孩都要聽她的話。
至於男孩,她們本來也不怎麼和男孩玩。
所以得罪了喬美雲,陸呦就幾乎等同於沒有朋友了。
「陸呦,你考慮清楚。」
「不用考慮。」陸呦堅決地說:「我至少還有一個朋友。」
......
等她回到小樹林的時候,蔣鐸已經不見了蹤影。
陸呦雙手放在嘴邊做擴音狀,喊著他的名字,但是沒人應答。
她焦急地找遍了小區,都沒見人影。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恰遇到蔣思迪放學回家。
陸呦上前攔住她,說道:「蔣思迪姐姐,蔣鐸不見了,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他呀!我...我怕他出事!」
「我為什麼要去找他。」蔣思迪冷漠地說:「我和他又不熟,而且還要寫作業呢。」
「可...可你是他的姐姐啊。」
「我不是他的姐姐,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了。」
蔣思迪面無表情完,邁步離開了。
陸呦看著蔣思迪的背影,琢磨著她那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悲從中來。
他還這么小,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該是多孤獨啊。
她到處尋找蔣鐸,直至天空全黑了,都沒找到他的蹤影。
就在這時,陸呦看到了不遠處的建築圓柱堆,上次蔣鐸也是躲在空心圓柱堆裡面,那裡似乎是他的秘密基地。
陸呦瘋跑了過去,果不其然,在其中一個空心圓柱堆里找到了他。
他躲在裡面,蜷縮著身子,手擱在嘴邊,牙齒咬著手背,眼淚宛如豆子般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但是他死死咬著手,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臉頰脹得通紅。
即便是不哭出聲來,但那種悲傷的情緒還是一瞬間感染了陸呦,她也跟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陸呦的共情能力很強,號啕大哭,哭得比蔣鐸還要傷心一百倍。
蔣鐸聽到哭聲,偏頭望向洞外的陸呦。
陸呦蹲了下來,抱著膝蓋,臉埋進衣服里,一抽一抽地大哭著。
蔣鐸用袖子擦掉了眼淚,爬出圓柱堆,站在她面前:「你哭什麼?」
「你又...又哭什麼?」
「我以為...再也沒有朋友了。」
再也沒有你了。
陸呦也說道:「我看見你哭得這麼傷心,我也很傷心。」
「看見別人哭,你就哭,你是傻子嗎?」
「才不是,只有你哭,我才覺得難受。」
這句話,讓蔣鐸的心顫抖了一下,很久之後,他說了句:「你真的...很好。」
陸呦眨巴著濕漉漉的眼睛,拉拉他的衣角:「我和喬美雲絕交了。」
蔣鐸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不只是她,小區裡的、幼兒園的小夥伴,我都和他們絕交了。」
「為什麼?」
「因為他們說你壞話。」
很久,他干啞的嗓子裡蹦出了三個字:「我...我算什麼。」
「你是我的朋友!」陸呦雖然淚眼朦朧,但是眼神卻格外堅定:「我要保護你!」
蔣鐸為這句話,眼睛又有些熱了。
「跟我來。」
蔣鐸把她拉進空心圓柱洞裡,然後用手背給她擦眼淚。
陸呦也趕緊用濕漉漉的小手給他擦眼淚,結果兩個人的眼淚都混在一起了。
然後兩個人一起笑了。
蔣鐸說:「又哭又笑,黃狗撒尿。」
陸呦捧住肚子笑個沒完:「你才是!」
「陸呦,你確定嗎?」他認真地問她:「以後只有我一個朋友?」
「我已經和喬美雲絕交了,如果她不道歉,我是不會原諒她的,而且我了解她的性格,一定不會道歉。」
陸呦很鄭重地回答:「沒錯,以後我就只有你一個朋友了。」
蔣鐸有些忐忑、有帶了點希冀地看著她:「我這人很無聊,可能...沒辦法像別的小朋友那樣,給你帶來快樂。」
陸呦問道:「我沒覺得你無聊呀。」
「以後熟了,你就知道了。」
陸呦有些擔憂地問:「那你會跳橡皮筋嗎?」
蔣鐸搖頭。
「那你會踢毽子、扮家家酒嗎?」
蔣鐸仍然搖頭。
然而還沒等陸呦露出失望的表情,蔣鐸立刻說道——
「但我...都可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