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是見過幾次聞老夫人的。
第一次見時,聞老夫人是為了聞萍兒而來,當時陛下還怕她吃虧,特意將人攔了去。
聞老夫人也是一個十分鐵腕的奇女子,從年輕到暮年,從她身上都能看見她的剛毅。
這也是曾經讓柳安安覺著有些害怕的。她面對這樣的聞老夫人,哪怕她沒有犯錯,都會覺著氣短一截。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聞老夫人,是她的親祖母。
柳安安這一次見到的聞老夫人,穿著一身嶄新的紫灰色衣衫,頭上勒著抹額,帶著一臉笑意坐在那兒,朝著她伸手。
「乖兒,我的乖孫女兒,快來!」
這一聲飽含慈愛的喚聲,讓柳安安心中徹底踏實了。
她迎了上去,握著聞老夫人的手,跪在了她的身邊。
「……祖母。」
久別重逢,若是初見,勢必祖孫要抱頭痛哭一場不可。
可聞老夫人歷來都是個不會哭的,柳安安心中喜悅大於悲傷,早早就知道了,這會兒接受起來很容易,滿心都是歡喜,半點都哭不出來。
雖是哭不出來,可老夫人緊緊抱著她的時候,那失而復得的珍重,還是讓柳安安心口微酸。
聞老夫人緊緊攥著柳安安的手,一聲聲問著她,近些日子可吃得好,睡得好。
因為知道柳安安在宮中,其餘的倒也問不出來,若是說她這些日子是不是委屈了,憔悴了,瞧一瞧柳安安光潔的小臉蛋兒,這話也說不出。
祖孫說完話,老夫人就招招手。
「來見過你二嬸。」
「府中你其他伯母嬸娘走得早,就你二嬸一個人,辛辛苦苦將你兄長們拉扯大。她是聞家的根。你要好好謝過你二嬸。」
柳安安是知道的。她早先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郡青就曾經說過,聞府的二夫人,作為當年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女眷,拼死保護聞家,最後卻落得自己病中,甚至逐漸遺忘過去的事情,不認得人。
柳安安轉身恭恭敬敬對聞二夫人行了一禮。
「二嬸,辛苦了。」
聞二夫人捏著她的手,半響,只說了一句:「……不苦。」
如今的聞府中,長輩只有老夫人和二夫人,其餘都是同輩的兄弟們。
聞府的兒郎共計六個,其中一個堂兄,小時候病了沒熬住。養大的只有五個。
大堂兄下來就是她的親兄聞君和,其後三堂兄四堂兄和五堂兄。
若是論起年紀來,五堂兄和她年紀最為相仿,只錯了半歲。少年尚未長開,還有幾分稚氣,和柳安安兩人站在一起,倒是十分的相似。
「這下好了,我家的妹妹回來了,以後出去和人玩,他們也不會笑話我了。」
聞升沅年紀小性子也偏活潑些,與柳安安相見時,直接從袖中掏出來一塊玉,塞到柳安安手中。
「妹妹你瞧,這是我讓我兄弟從國境邊弄回來的上好翡翠,還沒打磨,你自己看看喜歡什麼樣式的,拿去打個首飾戴。」
柳安安笑彎了眼。
這下好了,所有人,就連聞家人都覺著,她愛玉。
這頭小堂兄送了禮,那邊其餘兄長們也無奈,被打斷了節奏,只能順著來,將本來要押後的送禮提前了來。
柳安安收了來自家中人的一大堆禮物,大多都是玉。
柳安安給家中也準備的有。
老夫人年紀大了,柳安安想的周全些,老人家一輩子什麼沒見過,不過是惦念著親情,她這幾個月也沒閒著,給聞老夫人做了足足兩套的衣衫。一針一線都是她自己親手縫製,不假他人之手。
二夫人的話到底隔房,她不太好意思自己做這些,就讓郡青給打聽了二夫人的習性,給二夫人準備了一盒十分稀罕的凝神香。
至於兄長們,她就依照之前從宸王世子褚軒那兒打聽來的,各自針對其愛好,送了一套禮。
其餘人都送到手,唯獨聞君和手中還是空的。
小堂兄笑著搗了搗聞君和:「怎麼,妹妹是不是給你特意準備了別的,怕我們眼紅,不好意思拿出來?」
柳安安鬧得臉一紅。
「不是的,是我……沒準備好。」
她是真的,沒有給聞君和準備好禮物。
別的堂兄們的喜好都能通過褚軒打聽來,聞君和這個親兄長,她從褚軒那兒打聽來的,大約就是除了找妹妹,別無所求的模樣。
就連他多年好友的褚軒都找不出來一個他特殊的喜好,柳安安實在想不到,能給聞君和送什麼。
這麼一鬧,就自己的親兄長沒有禮物了。
聞君和倒是不在意這個。
「你回來,就是最大的禮了。」
柳安安全部送完了,郡青手中,還有一份。
和別的不同,這一份只是一張蘇繡絲帕。說精巧也精巧,起碼在官宦人家裡,也不是什麼多得的精緻玩意兒。
柳安安猶豫很久,還是沒有開口。
聞家早早給柳安安準備了新的庭院,就是在當初聞父聞母的庭院旁,許是從去歲就開始動工,如今已經煥然一新,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
這一處庭院倒是十分的精巧別致,又有著一股江南風情,庭院內設著微縮的假山流水,側邊栽種著翠竹。
庭院裡用的帷幔,都是江南派的繡品。
此處比柳安安當初在鎮南王府中的庭院還要細緻。
聞家的整體情況就是,簡單的陰盛陽衰。一家兒郎,只有兩個長輩女眷。柳安安住在這裡,身邊除了郡青和兩個宮女外,連個端茶遞水的像樣丫鬟都找不到。
聞君和說是家中這些年不太用丫鬟,跟在身邊的都是小廝,有些什麼,也都是上了年紀的婆子們。
年輕的丫鬟幾個,留在老夫人身邊跑腿,另外的,都是在聞萍兒身邊。
柳安安在自己家中住了一夜,與她想像中不同,躺下去就能睡著。
一夜無夢,早早就在迷糊中聽見從前院傳來的兵器打鬥聲,她還沒反應過來,那聲就不見了。
已經醒了,柳安安又是第一天回家,不好意思多睡,倒是讓郡青服侍她起身。
如今在聞家,柳安安梳頭時,猶豫了下,讓郡青給她梳了個百合髻,髮髻上只簪了一朵花兒,清清爽爽地,和任何剛及笄的小姑娘別無兩樣。
起是起了,柳安安卻不知道要做什麼。
還是郡青提醒她,早起了,是不是要去給祖母請安。
柳安安恍然大悟,就說她險些忘了什麼。
實在是跟在陛下身邊一年多,從來沒有人讓她早上起身後給請安,時間長了,柳安安早就不記得還有這個規矩。
其實就連當年在鎮南王府,她也不過是每日天不亮起身去王妃的院子前行禮,然後就是嬤嬤來教導她規矩,等她回去,再用早膳。
柳安安尋思著時間還早,索性準備了一份爽口的蝦粥,裝了食盒。
卯時過半,柳安安讓院子裡的婆子指路,提著食盒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走到院子門口,她腳步一頓。
卻是院門另一邊,一個瘦瘦弱弱的少女走來。
是聞萍兒。
有些日子不見,聞萍兒似乎更瘦弱了。
她自從回了聞家,一直都在病中,這會子見她蒼白著臉,明明是早晨,她卻沒有半點朝氣,垂著眸抿著唇,唇上毫無血色。
夏日的早晨雖有兩分涼爽,但是聞萍兒卻是裹著一條斗篷。
她如今是吹不得風。
聞萍兒也看見了柳安安。
半響,她垂下眼,屈膝。
「姐姐安。」
這卻是拋去了第二層的身份,只和柳安安論聞家的身份了。
論起來,柳安安出生年月比聞萍兒大了半歲,聞萍兒是府中的養女,喊她一聲姐姐的確沒錯。
只是柳安安不想答應。
果然遇上了她。
有些麻煩。
聞萍兒行了禮後,卻是轉身就走。
這一下,讓柳安安倒是有些茫然。
「你……你不是來看祖母的嗎?」
聞萍兒沒有轉過身來,背對著柳安安。
「祖母有姐姐在,不需要我的。」
「姐姐也別擔心,我不會留下來和姐姐搶什麼。」
「府里的人,心裡都清楚,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該是你的,我縱使使出千般力氣,也拿不到。」
「等等。」
柳安安見她要走,給郡青使了個眼色。
那條絲帕還裝在綢袋中,柳安安拿了來,遞向聞萍兒。
「我歸家,按規矩準備的都有禮,你既然見了我,那我也該給你的有。」
聞萍兒轉過身來,她滿臉都是詫異。
「……還有我的?」
聞萍兒半響才走回兩步,從柳安安手中接過綢袋,沉默了許久。
「多謝。」
聞萍兒的氣色著實不好,她只這麼站了會兒,額頭就出了虛汗。
「今日一別,下次許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出口。」
柳安安不解。
「什麼叫沒有再見的機會……」想到聞萍兒如今這身子骨,柳安安心中一咯噔。
才十五的少女,若是真的……著實讓人心中嘆惋。
聞萍兒笑了笑。
「三天後,我就走啦。」
她語氣也帶了一點輕快:「祖母給我選的夫婿人很好。我當初任性跑了,還受了傷,生了病,他也不嫌我。說要帶我回家鄉去養病。」
柳安安沒想到是這樣的,倒是真心實意說道:「恭喜,你夫婿人很好。」
聞萍兒當初在京中鬧成這樣,她夫婿都沒有半點說是要放棄她,哪怕聞萍兒回來時身受重傷,也還是讓人回到娘家養病,等身子安穩些了,把人從京中接走,去沒有流言蜚語的地方。
說實話,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很少。
祖母的確是用心給聞萍兒挑選的好人家。
這樣秉性的人,哪怕聞萍兒身後沒有聞家撐腰,想必也是能護住她的。
聞萍兒收斂了笑容,然後認認真真對著柳安安深深屈膝。
「當初是我任性逞能,又小氣妒忌,做下了錯事。之後又因為我怕死,被人利用來做你的餌,又害了你。」
「萬分抱歉,是我做錯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只盼著你別把我放在心上。」
聞萍兒低語道:「我已經做錯了,不會一錯再錯的。我不想變得被所有人都厭棄。」
柳安安沉默了一會兒。
「……祝你前程似錦。」
這是她能說出來最寬容的話了。
聞萍兒噗嗤笑出了聲。
「前程似錦就不必了,我就盼著我多活兩年,陪陪我夫婿。」
說罷,聞萍兒站直了身體,臉上帶著解脫的笑容。
「安姐姐,此後一別,祝你一切安好。」
聞萍兒當真在三天後,由她夫婿接走。
柳安安也見到了那人,年輕的兒郎,眼神清澈,瞧著是個性情好的,聞萍兒站在他身側,整個人氣質都柔和了許多。
送走了聞萍兒,柳安安才想到,聞萍兒的夫婿也是個果斷的人。
知道聞家的親女兒回來了,當機立斷就來接聞萍兒走。一方面是怕聞萍兒礙著眼,另一方面,何不是在保護聞萍兒。
柳安安想著想著,忽然發現,她想陛下了。
如果是陛下的話,是不是會這麼護著她?會不會,更護著她?
柳安安想到這裡,立即回到房間,修書一封,交給小宮女讓送去宮中。
勤政殿,褚余手上的奏章才打開,大侍去到外殿沒一會兒回來,弓腰呈上了一封信。
「陛下,美人……不,是聞姑娘,聞家姑娘送來了一封信。」
褚余饒有興趣接過信,打開來。
信紙空空的,一點墨跡都沒有,而信紙一打開,從裡面掉下來一顆紅豆。
褚余掌心托著這顆紅豆,忽地笑了。
他家小姑娘,這是想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二更!
明天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