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上又一次的陷入了寂靜,李慶秋毫不畏懼的對上了太后,她的眼中只有審視跟懷疑。
「啟稟太后,太尉在殿外求見。」
尖細的宦官聲調響徹整個宮殿,打破了這場無邊的死寂。
太后的視線依舊一瞬不變的落在李慶秋身上,透著絲絲涼意的說道:「來得正好,哀家正好有事要問問太尉。」
內侍明了,又揚高了聲音將夏啟明宣入了殿中。
夏啟明正要行禮,太后擺了擺手,「不必了,起來,哀家有話問你。」
他撇了眼立在一旁面色冷凝的李慶秋,起身恭立道:「太后請問。」
「哀家聽聞太尉四女鍾情老二,可有此事?」
夏啟明聞言面露惶恐,跪下回道:「微臣管教不嚴,這等事竟傳入了太后耳中,老臣惶恐。」
太后眼中閃過一絲凜冽。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真的了?」
夏啟明沉默不語,只是將頭埋到了地上,默認般磕了一個頭,太后凝眸沉思片刻,示意一旁內侍將夏啟明扶起。
「回話就是,跪什麼跪!」
夏啟明攙著內侍順勢站了起來,抬眸看著太后,「老臣無顏面對太后,自然該跪,但是二殿下之親事關係重大,這等兒女情事,太后不必掛懷。」
太后走下了台階,行到夏啟明身邊,似乎在思索什麼,面色有些難看。
見她如此,夏啟明低頭說道:「太后,靜雙有她自己的造化,此事不必為難。」
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掃了一旁沉默的李慶秋一眼,說道:「哀家知道太尉顧慮,成全夏靜雙不難,只是這王妃之位已經給了夏如夢,夏靜雙嫁進去恐怕連個側妃都做不了,她當真願意?」
李慶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夏啟明,他沉默的垂著頭,心中似乎也在掙扎,李慶秋忍不住說道:「太尉,只要是靜雙小姐自己的意願,正妃側室,並無不同。」
夏啟明盯著這個宮女看了看,只覺得她眼熟,可又記不起在什麼地方見到過,嘴邊白須微微顫動。
「陛下已經安息,不得已之下臣才來請示太后,太后安排便是,若能成全,便全了她的情意。」
李慶秋觀察太后神色,便明白夏靜雙這件事情已經達成,壽康宮中氣氛壓抑,尤其是對她,故而她謝了太后的成全,便行禮退下。
她退下之後夏啟明本也想告退,太監總管過來說皇上身體抱恙,聽聞太尉在太后宮中,來請他過去。
皇上半夜忽又咳嗽起來,殿裡忙內忙外,太醫診治了一番,已經天色已晚。
殿中金猊香爐煙霧瀰漫,也蓋不住夾雜其中的藥材苦澀之味,殿中皇帝靠在龍榻之上,面色萎靡,內侍跪在一旁餵藥。
夏啟明面色擔憂的立在一旁,看著皇帝將藥喝完之後才問道:「陛下,可覺得好些了。」
推開內侍正在給他擦拭嘴角的手,皇帝渾濁蒼老的眼睛轉向了他,有些無力的問。
「太尉,你覺得朕還能活多久?」
他問得漫不經心,氣息都十分微弱,但是殿內的人瞬間聞聲跪下,惶恐的低著頭,跪了一屋子的人。
「朕與太尉說話,你們聽什麼?還是覺得朕是在跟你們說話?!」
跪著的人更加惶恐,只好討饒。
夏啟明從地上站起身,皇帝讓他靠近,朝最近的一個內侍扔了一個碗過去。
「都滾下去,朕要與太尉說話!」
內侍顫抖著將碗撿起來,將周圍的內侍都一同撤了出去。
殿中霎時間安靜如水,只剩他們兩人,皇帝指了指夏啟明,「太尉,你現在可以說了。」
夏啟明微微站直了身子道:「陛下,老臣不是太醫,無法判斷天子病情,只不過老臣憑眼而觀,好似不太樂觀。」
皇帝原本正凝視著他,聞言突然笑道:
「你這個老匹夫,竟然敢咒朕?」
他自從生病以來,太醫從不敢說實話,那些虛偽的話他聽得耳朵都起繭了,而病人或許最了解他自己的身體,能不能好,他心裡清楚。好看小說 .
「陛下既然問臣定是想聽真話,否則隨便問一個內侍即可。」
夏啟明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裡,皇帝皺了皺眉。
「朕讓你坐下,你杵在那跟個柱子似的幹什麼?你在害怕什麼?」
床榻前方有一張椅子,夏啟明看了一眼,想了想坐了過去,說道:「陛下喝完藥就休息吧,夜已深了。」
皇帝長舒了一口,道:「太尉,你老實告訴朕,老二那事是否跟你有關係。」
他的目光如炬,夏啟明面色坦然:「陛下有所顧慮是對的,不過老臣並未有任何私心。」
皇帝目光微斂,思索道:「此事叫朕不安。」
「陛下何意?」夏啟明微微皺眉,「是懷疑二殿下有所圖謀?」
皇帝理了理蓋在他身上的龍紋被褥,「他一定有所圖謀,李慶秋不過是太后身邊一個小小宮女,竟敢當面提及皇子,你說她是自己真心所為?不可信。」
「太尉覺得老二有無君王之能?如實答便是。」
夏啟明心裡微微一頓,抬頭看去,皇帝眼中審視頗多,雖然不知道因何,但他答道:「二殿下本性良善,然性情不佳且不愛文章,武功一般,無出色之處。」
皇帝凝視夏啟明許久,往床榻內處靠了靠,道:「確實碌碌無能,希望他能有自知之明,不要再生出事端。」
夏啟明心中雖然清楚這些,卻並沒有再多說,畢竟皇帝的心思比他只多不少,並非沒有想到,只是不願意去想這一層罷了。
皇帝睡下後,夏啟明夜深出宮,獨自走在深長的宮道里,只餘下一聲嘆息。
周圍一片漆黑,但夏錦嫻卻如身處在一個烤籠一樣蒸熱,動了動卻感覺身上十分無力,身上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
她多次掙扎無果之後筋疲力盡的睡了過去,做了無數個斷斷續續的夢,直到天色大亮,有一束晨光打在了她的臉上她才漸漸恢復意識。
喉嚨有些難受,夏錦嫻咳嗽了兩聲,這時感覺有一個微涼的東西抵在了自己唇上,她微微張口,一絲溫熱的水緩緩流入,她睜開了眼睛。
房內光線明亮,清晨的陽光在宋逸成身後形成一個光圈,有些朦朦朧朧的光暈在他周圍,將他襯得格外出塵。
「還渴嗎?」
宋逸成將夏錦嫻扶了坐起來,又去桌旁倒了一杯水過來,夏錦嫻這才徹底醒過來,喉嚨有些乾澀的說道:「我怎麼了?」
「一點傷寒。」
宋逸成將茶杯遞到她的唇邊,夏錦嫻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宋逸成再問了一次是否還要,她搖了搖頭。
她的臉色比之平時顯得格外蒼白,嘴唇也有些乾枯。
宋逸成在她身旁坐下,拉出她的手為她診脈,仔細診過之後道:「燒是已經退了,但是近日天色轉涼,不要吹風,等好些再出去曬曬太陽。」
夏錦嫻點了點頭,覺得身上汗津津的,皺眉道:
「我出了好多汗,想沐浴。」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宋逸成想了想說道:「現在不行,等到午時我讓人準備,就在房內沐浴,省得又著涼。」
夏錦嫻精神尚有些萎靡,乖乖的點了點頭,沒有平日那種時時都要反駁兩句的勁頭,宋逸成心裡一動,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乖一點,很快就好了。」
「夏靜雙那邊如何?我答應了她,得抓緊時間。」
她忽然想到這個,原本打算從太尉府出來便有所行動,卻沒有想到突然生病,現在想起來不免憂心。
宋逸成將她坐起的肩膀重新給她按了回去,「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製糖的事你也暫時不要憂心了,你就好好養好身體,萬不可再絕食,今天一早新的婚召已經下來了,陛下賜了夏靜雙給二殿下當側室。」
這個消息讓她有片刻失神,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不確定的問,「是二殿下做的嗎?」
宋逸成的眉頭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用幾乎聽不到聲音的語調應了一聲,就讓門外的冬青去廚房給她端粥過來。
李慶秋一事他暫時還不能告訴夏錦嫻,其中緣由他必須調查清楚之後再做打算。
夏錦嫻緩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心想夏家這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此後種種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宋逸成倚在門口處,將她這一星點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突然喚了她一聲,夏錦嫻聞言抬頭看去,他一步一步的走來,彎腰說道:「若是你讓我幫你,會更快。」
他的眉間有一股執拗,說出的話也帶著置氣的意味,夏錦嫻覺得有些好笑,一口氣上來咳嗽了幾聲,他連忙為她撫背,道:「你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