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犯病

2024-09-05 06:12:25 作者: 可樂薑湯
  陸雲初心裡酸酸脹脹的,想要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多餘。閱讀

  她最終選擇抱抱聞湛。

  聞湛身上永遠有一股清冷苦澀的藥香味,以前她聞著覺得好聞又安心,現在聞著難免覺得心疼。

  有時候一個安靜的擁抱比什麼都能傳遞情緒,聞湛乖順地任她抱著,過了一會兒,躬著背,把自己的下巴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兩人抱了一會兒,陸雲初道:「好了,睡一覺,睡起來看看聞珏那邊事情怎麼樣,再決定以後該怎麼辦。」雖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聞珏,但陸雲初不再像以前那樣慌亂地想要掙扎逃跑了。有聞湛在,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身在何處,她都感到無比安心。

  她同聞湛躺下,客棧的床榻很窄,他們便可以理所當然地貼在一起取暖。

  她想要更了解聞湛,想要更靠近他,但經過今天這一遭,她發現自己不能太急切,會嚇到他。

  所以她只是問聞湛:「你每次發病時都會痛一遍嗎?」

  聞湛沉默了一會兒,轉過來,面對她,搖了搖頭。

  這個搖頭可以理解為很多意思,陸雲初知道這是他逐漸琢磨出的小伎倆。

  聞湛不願意說,那她就不追問了。

  她親親聞湛的額頭,對他道:「晚安,好好睡一覺。」

  可是聞湛睜著眼睛看她,眼裡全是星星閃閃的光芒,一看就很精神的樣子。

  畢竟今天他也算是正式告白了,對他來說是一件冒險又生澀的經歷,現在的他正興奮著。

  她無可奈何地用額頭貼了貼他的額頭:「傻子。」不就是告白了嗎,至於嗎?

  她想,她還要和聞湛體驗更多的事情,無論是戀人做的事,還是朋友、親人做的事,週遊世間,體驗生活,他們才剛剛開始呢。

  陸雲初困了,便顧不得興奮的聞湛,自己先睡了。

  聞湛算得上是滿分的舍友,畢竟他可以保持絕對的安靜。

  陸雲初閉眼睡覺,他就一動不動,連呼吸的頻率都放低了,生怕影響到她。他偷偷地看著她,只有這時候才會大膽起來,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不做其他多餘的顧慮。

  他睡得很遲,所以第二天理所當然地起不來。

  陸雲初洗漱完後問了下店小二,聞珏他們徹夜未歸,也不知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她輕手輕腳地進屋,聞湛還在睡覺,聽到一點響聲便迷迷糊糊地睜眼。

  陸雲初輕聲說:「再睡一會兒,不急。」

  他搖搖頭,努力地眨了眨眼,以此拋開睡意。他掙扎著坐起來,強行保持清醒,下床洗漱穿衣。

  如果陸雲初不睡,那他也不睡,他不願浪費與她相處的時光。

  陸雲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總感覺經過昨天的表白,聞湛似乎變得……黏人了一些?

  她想起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不要去招惹那些一無所有的可憐人,一旦你進入了他們的世界,就成了他們的唯一,一旦離開便是天塌地陷。

  她朝朝聞湛招招手,聞湛過來。

  他剛剛洗漱完,額頭上還有水珠沒有擦乾淨就迫不及待地跑陸雲初跟前來。

  她無奈地用手帕給他擦乾淨:「急什麼?」

  聞湛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這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意思。

  陸雲初笑了笑,親了親他的嘴角。

  聞湛眼睛亮了,並沒有回吻,而是學著她昨天的動作,用額頭貼了貼她的額頭。

  太黏糊了!陸雲初心想,這就是臭情侶的世界嗎?真爽。

  陸雲初走過去鋪被子,聞湛死死跟在後面,一見她動作,立馬搶過活兒干。她無奈,轉身走到桌邊,準備給自己倒杯茶,聞湛看見了,立刻跟過來替她倒茶。

  陸雲初很想笑:「被子不鋪了嗎?」

  聞湛搖頭,先倒了茶,再回去鋪被子。

  陸雲初有種又新奇又想笑的感覺,任誰也想不到聞湛還有這樣的一面吧。

  她坐在桌邊,優哉游哉地品著熱茶,望著窗外藍天白雲。

  忽然,陽光透過雲層縫隙潑灑而下,強烈又刺眼,猝不及防地,讓她眼前晃過一片白光。


  她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下一刻,身後傳來一聲悶響。

  陸雲初回頭,發現聞湛半跪在床邊,渾身顫慄,沒有堅持幾息,就被疼痛壓垮,倒在床上。

  陸雲初連忙朝他跑過去,把聞湛扶起來。

  他犯病的時候會蜷縮成一團,這個樣子很容易就窩進了陸雲初的懷裡。

  陸雲初著急得要命:「怎麼又開始了?」

  聞湛緊緊皺著眉,聽到陸雲初的聲音,立刻睜開眼看她。

  他在很努力地對抗疼痛,渾身肌肉緊繃,額前轉眼間就淌下冷汗來。

  陸雲初心臟絞痛,明明知道自己靠近他會疼,還是忍不住第一時間抱到他身邊來。

  她飛快地親了親聞湛,對他說:「我會守著你。」然後就準備放開他。

  聞湛卻拽住了她的袖子。

  他明明這麼高大的一個人,卻縮成一團,窩在她懷裡,滿眼霧氣地看她,懇求她不要離開。

  她不忍看他:「我在你會疼的,放手。」

  他咬牙,努力不讓自己看上去很難受,可惜青白的臉色和戰慄的身體將他的疼痛展露得一覽無餘。

  他指尖血色褪盡,顫抖地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歪歪扭扭地寫著字。

  他太疼了,疼到寫幾個筆畫就會停下。

  陸雲初想要放開他,柔聲哄道:「想說什麼,一會兒說好不好?」

  可是聞湛很倔,拽著她不讓她走,堅持在她手心寫字。

  她一隻手摟住他,一隻手被他拽著寫字。

  懷裡的身軀還在顫抖,她耳邊是他因為忍痛而發出的混亂的呼吸聲。

  陸雲初又無奈又著急,拗不過他,只能將他抱得更緊。

  僅僅兩個字都已經讓他寫得艱難了。

  最後一筆還沒落下,陸雲初就明白他想說什麼了。

  ——不疼。

  真是……什麼時候了,說這種騙人的話,鬼才信。

  她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最後只是無奈地把他環住:「騙子!」然後狠狠地親了一下他汗涔涔的額頭。

  聞湛猛得顫抖了一下。

  痛感能屏蔽所有的雜音,放大五感,他在一片痛苦的折磨中忽然感覺到她的接觸,柔軟、溫暖,狠狠地落到他的額頭上。他知道這和情愛什麼的沒有關係,只是撫慰,但他無可避免地感受到心悸氣喘。

  他抬頭,淚珠恰巧順著動作弧度滑下,刺痛了他的眼睛,讓他無可避免地溢出了酸痛的淚水。

  他眼角有點紅,眼白乾淨到泛藍,像是晨露未散中的青天。他就這麼頂著這雙明澈的眼,對她撒謊。

  他在她手心歪歪扭扭地寫字。

  曾經痛感讓他清醒堅毅,如今痛感卻讓他變得脆弱混沌,他腦里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就是留下陸雲初。其實連他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明白,只是憑著本能做事。

  他在她手心胡亂寫道:你親,不疼。

  陸雲初在心中替他補全了全句: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

  是這樣嗎?她覺得自己猜對了,因為她看到了聞湛的眼神。他的眼神真是……柔軟得一塌糊塗。

  騙子,怎麼可以用這種眼神、用這種姿態懇求著、欺騙著她呢?

  她推開聞湛,聞湛還沒來得及恐慌,就被她按住。當然,不是用手。

  她帶著懲罰性質地搶奪他的呼吸,任他顫慄,任他崩塌。

  聞湛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感覺,疼痛刺激著他的全身各處,他能感覺到,但卻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那種疼痛像是隔著一層若隱若現的白霧,他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只有陸雲初帶來的一切。

  感官像是進行了詭異的交換,明明應當最強烈的疼痛被奪走了地位,換做了柔軟的勾纏,唇齒的溫暖。

  他想要伸手按住陸雲初,陸雲初卻忽然離開他。

  她喘著粗氣,抹了抹嘴:「下次再這樣,我可不顧你疼不疼了。」

  唰地一下,所有麻木的模糊的痛感重新歸位,他的唇上還留有餘溫,可是他卻無法分開注意力感知了。

  陸雲初準備離開,卻突然看見他劇烈顫抖的腿。


  她呼吸一窒,有一種不好的猜想。

  她壓下手掌的顫抖,朝他的腿探過去。他沒有注意,也沒有力氣注意,所以她輕鬆地揭開了他的褲腿。

  他腿上深色的疤痕是如此的鮮活,像是剛剛受傷一般,她甚至看到他的骨頭在隨著每一次顫抖而輕微地扭曲著。

  她眼淚刷地就掉了下來,因為她的劫難轉嫁到了聞湛身上,所以每一次他都會經受一次斷腿之痛作為懲罰。

  他怎麼可以為了自己付出這麼多?

  她無法控制地掉淚,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腦海里全是聞湛卑微的懇切的臉。他憑什麼要卑微,他憑什麼要自我貶低,明明是她虧欠他良多。

  聞湛看不太清,他感覺陸雲初離開了,想要叫她的名字,張開嘴才想起自己是個啞巴。

  他陷入了一片麻木,傻乎乎地想,下次一定要提前寫好紙條,讓她不要走。

  可是,他又感覺她還沒走。他想要支撐起身子看看,剛剛攢好力氣,卻感覺劇烈疼痛的腿傳來一陣柔軟溫暖的觸感。

  明明是雨滴入海的力量,卻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所有的疼痛,像春風拂過,帶起酥麻柔軟的消解。

  他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努力側過身子,蜷縮著,看見了讓他難以接受的一幕。

  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傷痕,像昨天晚上他親吻她指尖一般,親吻著他醜陋不堪的傷疤。

  聞湛猛地抽了一口氣,試圖後退,試圖躲開,卻被她按住。

  她抬頭,聞湛看到了她溢滿淚水的眼眶。

  他呆住了。

  她的淚水他的腿上,抽噎著看著他。

  他木木楞楞地縮起腿,連疼痛都忘了。

  她還想低頭繼續,聞湛連忙蜷縮起來,不讓她再看。

  她跪著爬過來,問他:「為什麼?」

  聞湛顫慄著,小幅度地不斷地搖頭,無比狼狽。

  他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難堪地低下頭,無法接受剛才發生的一切。

  她強硬地抬起他的下巴,讓他與自己對視:「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

  聞湛陷入震驚與難堪自責中無法自拔,耳邊是尖銳的耳鳴聲,無法聽到她的聲音,看她滿眼怒氣,不斷流淚,以為自己又犯錯了,把她氣哭了,只能不斷地搖頭。

  他張嘴,比著口型。

  陸雲初看不懂,只能貼近,仔細辨認。

  他垂著睫毛,濃密的睫毛顫抖不停,遮住了他眼裡的悲哀。

  他不斷地重複著幾個字詞,陸雲初看了一會兒,總算看出來了。

  他說:丑,求你,別看。

  陸雲初猛地抽一口氣,眼淚成串。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她帶著怒氣,將他翻過來,狠狠地吻住。人在生氣的時候力氣很大,聞湛本就在犯病中,無法抵抗。

  她揭開了他的「遮羞布」,用同樣的方法,將他所有的傷疤一一描繪。

  聞湛覺得自己應該覺得很冷,但是他卻渾身冒著熱汗。

  那些叫囂著撕裂的傷口慢慢麻木、慢慢複合,好像除了柔軟的愛意,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如此強烈的愛意,勝過了亂刀砍剁的痛,勝過了無人可避的懲罰。

  疼痛被人當做了背景布,渲染鋪陳,講述著叫□□與撫慰的故事。

  聞湛猛烈顫抖著,接近抽搐。他很熟悉這種無法控制的顫慄,只不過曾經的每次都和疼痛相關,此時卻完全相反。

  她的淚水一直沒有斷過,滴落在他全身各處,留下灼燒般的熱感。

  他陷入了茫然的混沌,飄飄忽忽,直到一陣不該出現的寒冷出現。

  他愕然地低頭,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他想要逃避,卻避無可避,只能承受。

  她對他笑了一下,爬過來,堵住他的嘴,奪走他所有的空氣。

  他渾身的力氣消融,只能被迫著與她難捨難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應該感覺疼痛的,但肌肉全部變得軟軟的,唯有一處依舊。

  陸雲初發現了,對他笑了笑,然後在他目眥欲裂的眸光中,坐下去。

  還記得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樣的時候,她就是這般,逆著光,闖進了他的世界。

  上一次燭光搖曳,這一次日光明亮。兩次,她將自己救贖,帶他走入了全新的世界,為他帶來從未見過的光。

  疼痛叫囂著,想要擊垮聞湛,但聞湛卻毫無所動。疼痛越是強烈,感受便越是強烈,強光將他融化,讓他沸騰。

  他眼角滑下淚水,卻和疼痛毫無關聯。

  分不清什麼時候病痛停止了,或許從未停止,他翻身,隨著呼吸的頻率,不斷起伏著。

  他的肩胛骨起伏著,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像鋒利的骨刀,摩擦著她的掌心。

  他應該有很多話想說,眼裡全是洶湧的情緒。

  陸雲初「噓」了一聲。

  她撩起他冰冷如緞的墨發,對他笑。

  我要帶你看遍山川河流,感受人間煙火,共度春夏秋冬,嘗遍美食,帶你體會情與……噓,來日方長。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