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賊,都是賊!
楊豐的見死不救讓江南士紳和李自成之間,只剩下了戰鬥到底這一個選擇……
不過首先他們得面對高傑。
鎮江。
本地鄉賢張九徴,疑惑地看著京口方向浩浩蕩蕩駛來的漕船。
不過他並沒覺得異常。
這時候揚州段運河解凍,原本滯留揚州的漕船本來就大量南下中,雖然現在向京城的漕運已經斷了,而且向山東的運輸很大一部分也走海運,但江南向淮揚的運輸依然繁榮,畢竟這仍然是最穩定的運輸方式,更何況還有淮鹽,另外還有棉花。
這個越來越重要。
現在江南各地糧食種植面積不斷擴大……
種糧更有利可圖啊!
原本湖廣向下游的糧食已經被李自成截斷,而且就算沒截斷,因為黃州設卡收稅,價格也越來越貴。
至於江西,則趁機提價,說到底這年頭誰有餘糧誰是大爺。
這種情況下江南士紳也終於明白被別人勒住脖子的痛苦,所以大量原本的棉田重新種上水稻,至於紡織業的棉花則大量外購,畢竟江南紡織業的優勢是龐大的產業工人和便捷的水力機械,這個優勢別人很難比。外購原料雖然成本增加,但棉布也可以漲價,這東西就是控制在他們手中的,自然有的是辦法彌補損失。
可糧食不行,那是別人控制的,他們沒有決定權。
所以魯西南,蘇北的棉花就成了江南紡織業的重要原料。
當然,過去也這樣。
只不過天下大亂,讓這片產棉區被毀了而已,但這些年隨著楊豐控制下這片地區的穩定,大量荒地重新開墾,棉花產量又開始不斷增加……
不過更重要還是地瓜,玉米這些新作物和漁業提供的糧食,讓部分土地可以用來種棉花了。
「這些船不對呀,這時候從揚州出來的都是空船,到南邊來裝貨的,可看起來都是滿的。」
他身旁家奴說道。
張九徴是鎮江耆老會安排在碼頭的監督,實際上就是收過路費,現在江南各府因為都有自己的耆老會,互相誰也管不到,所以各地都攔路收費。畢竟運河上源源不斷的商船,代表的是源源不斷的銀子,因為養團練花費巨大的耆老會當然不會錯過。
原本還有縣一級都攔路收費,但最終因為過於喪心病狂,經過元老會裁定只能府一級收。
搞得恍若德意志諸侯們。
原本歷史上去年就應該成為我大清解元的張鄉賢,也發現了這個異常。
但他終究沒有多想。
就在他反應遲鈍中,第一艘漕船開始靠上碼頭,船上幾個水手忙碌著,看不出任何異常……
「不要多心!」
張九徴拍了拍他家奴的肩膀說道。
但下一刻那艘漕船的艉樓里一道道火焰噴射。
一顆子彈正中他胸前,張鄉賢驚愕地低下頭,看著胸口湧出的鮮血,而那艉樓裡面,伴隨著喊殺聲,早就隱藏的士兵蜂擁而出,在岸上一片驚愕中衝上碼頭。張鄉賢此刻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有點冷,而他的身體也在倒下,在整個世界變成黑色前,他終於聽明白了那些士兵的喊聲……
「鋤奸討逆,奉天靖難!」
……
一刻鐘後。
李本深得意地看著已經被占領的鎮江城門。
他腳邊就是張鄉賢的死屍。
這場突襲極其成功,儘管鎮江團練還留下一千人守城,但因為根本沒想過會出事,所以在他登陸後,根本沒來得及組織起抵抗,畢竟鎮江城門到碼頭就那幾步,而且城外還有商業區,甚至守門團練都沒查清怎麼回事,最先登陸的士兵就已經到門前。
李本深帶著的可是家丁,這些玩火器的確不一定比得上團練,但進入肉搏那就是碾壓團練了。
李本深看著後面依然在不斷渡過長江的運兵船。
此時焦山炮台守軍已經開火。
但原本以下游為主要目標的炮台上只有少量大炮能對著這邊。
寥寥無幾的炮彈,在江面的船隊間激起一道道水柱。
他淡定地掏出一張紙,看著上面寫著的幾個名字……
「傳令下去,除了這些及其家人,城內其他的耆老鄉賢一律處決,家產都抄沒,另外告訴這些百姓,趕緊到府衙去等著,咱們也分地契燒賣身契,咱們是王師,鋤奸討逆,奉天靖難的王師。」
他說道。
周圍士兵一片鬨笑。
「笑什麼笑,咱們這是靖難!」
李本深喝道。
不過緊接著他也笑了。
因為高傑就是駐淮揚,手下也經常到鎮江,所以老百姓對他們還是相對熟悉的,緊接著那些士兵就開始對著那些驚慌中的百姓喊話,在確認是真的後緊接著周圍就變成了一片歡呼。很快在他們的簇擁下,李本深就恍若李自成進京城般進了鎮江城,而此時最先進城的那些士兵,已經把第一批被抓住的耆老和鄉賢帶到他面前。因為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無論鎮江耆老會還是丹徒鄉賢會近半耆老鄉賢都沒來得及跑,實際上很多根本不知道,還是在趕去會議路上被抓的。
「賊,你們這些賊!」
一個耆老崩潰一樣嚎叫著。
的確崩潰了。
畢竟南邊有山東的靖難軍,上游有李自成的大軍,現在高傑也加入靖難。
這些混蛋靖個屁的難,無非就是為了搶他們的銀子。
這些年他們拼盡全力,又是辦團練又是伺候著這些餓狼,為的就是能逃過這一劫,但現在一切都完了,他們終究還是淪為這些強盜魚肉的目標。而且不僅僅是這些強盜,周圍的刁民們明顯也已經在等著,就像跟著獅子的野狗般等著享用他們的血肉。
天哪!
這是什麼世道!
「蒼天啊,你睜開眼吧!」
另一個耆老悲嚎著。
「就是蒼天睜了眼,才讓王師來救我們。」
一個刁民踹了他一腳喝道。
「你們這些狗東西,世世代代受我家恩惠,如今反而與這些賊人一夥,你們對的起良心?」
另一個耆老怒斥道。
「大老爺們收租,收那些苛捐雜稅,放高利貸逼得家破人亡,這就是老爺們好大的恩惠!」
刁民說道。
實際上這兩年地方士紳壓榨的確越來越嚴重……
那團練一年花巨資,總不能真是士紳們掏吧?士紳們帶個頭,老百姓們交捐,甚至乾脆加到稅里,雖然皇帝陛下的遼餉之類沒了,但地方攤派的各種捐卻越來越多。而且有團練在手,士紳們也不怕刁民反抗,過去還有個奴變佃變之類,但這兩年全被鎮壓下去,畢竟團練的排槍面前,只有農具的刁民終究掀不起風浪。
排槍不夠還有大炮呢!
甚至原本缺少武力的士子,現在也都帶上了燧發槍。
刁民敢鬧事直接一槍。
地方官已經成了耆老鄉賢們的狗,連個幻想中的青天大老爺都沒了。
當年還有海瑞為民做主,現在真有海瑞活不過三天,直接就得被盜殺,雖然耆老會鄉賢會的確也會做些慈善,但羊毛終究還是出在羊身上,而且那同樣是要攤派,是要交捐的,最後泥腿子們在團練的武力逼迫下交捐,然後被耆老鄉賢們操作一番進他們口袋。
至於耆老鄉賢帶頭交的,那個當然是如數奉還。
這一切都是必然。
團練化的確增強了地方武力,但地方武力的增強,也讓士紳權力徹底解鎖。
過去好歹還有朝廷律法,地方官對士紳終究還有點制約,皇權和紳權終究不是一體的,大明朝也不是天子與士大夫共天下,雖然事實上是如此,但終究還是互相有些制約,而現在地方官只是來跪著要飯的,伺候好耆老鄉賢,然後做完任期帶著分得的殘羹剩飯離開就行了。
殘羹剩飯也不少了。
當然,耆老鄉賢們並不會和刁民們共情的。
他們依然在咒罵著。
但咒罵並不能改變他們的處境,李本深部下那些士兵們,緊接著就把他們拖到了府衙前,一個個按倒在地,然後對著他們後腦勺扣動了扳機,在槍聲中這些耆老鄉賢的死屍倒下。包括知府和丹徒知縣也被拖了過來,和耆老鄉賢們一樣被打靶,然後那些歡呼著湧入衙門的刁民們,從裡面找出各種文件,主要就是各種契約的契尾,在府衙門前燃起熊熊烈火。不過這還不夠,還得到這些耆老鄉賢家搜他們的,狂歡一樣的刁民帶著李本深部下士兵,沖向一座座大宅……
南京。
「賊,都是賊!」
收到這個噩耗的劉宗周,崩潰一樣咆哮著。
他此時正在龍江關碼頭上,在他前面是剛剛到達的浙江團練,後者計劃在南京接收部分補充,這還是必須的,之前撤退他們丟棄了幾乎所有輜重,不進行補充是沒法投入戰場。
而南京有足夠的物資,劉首輔為了他們能順利奪回浙東,還是迅速為他們調集物資等著。
這時候浙江戰局正在崩壞。
主要是刁民們終於明白過來了,餘姚已經被攻陷,城內刁民偷偷給靖難軍打開的城門,鄉勇們面對衝過去的靖難軍紛紛倒戈,而孫嘉績等人在最後一刻棄城而逃前往紹興,不過張名振率領的官軍前鋒到達金華,但因為靖難軍勢大沒敢再向前。畢竟他手下是官軍,這年頭官軍屬於最弱的,所以他暫時保住金華而已,這個倒是問題不大,畢竟靖難軍對金華也沒什麼興趣。在劉宗周看來只要浙江團練趕回,雖說收復失地還不好說,但保住杭嘉湖還是沒問題,速度快點說不定能保住紹興。
畢竟現在的紹興,已經匯集了浙東所有抵抗力量。
但要快。
晚了就很難說怎樣了。
話說他可是紹興人,他的徒子徒孫們這一次慘遭重創,如果不能保住紹興那真的就是毀了一方文脈。
然而……
高傑給了他當頭一棒。
高傑舉起靖難大旗,登陸並占領鎮江。
這事實上切斷了浙江團練走水路趕回浙江的可能。
除非他們先去打開鎮江。
「去鎮江,奪回鎮江,把這些賊碎屍萬段!」
劉首輔咆哮著。
「蕺山先生,冷靜些,我等不過三萬而已,高傑部至少四萬,就算部分渡江也不少於兩萬,況且據堅城,若攻鎮江非數月不可,紹興可等不了數月了,為今之計只能走陸路去湖州。
輕裝日夜兼行,有七八日就能到湖州,再乘船南下,最多半月就能趕到紹興。」
鄭遵謙趕緊攔住他的抽風,不過很明顯對劉首輔已經不是那麼尊重。
其實這些年輕人也發現了,劉首輔似乎名大於實,就跟錢謙益一樣,過去看那是大儒,浙江士子仰望的半神,但現在看明顯不是那麼回事,這就是個嘴炮而已。不但被楊豐哄的跟傻子般,而且昏招迭出,明知道高傑不保險,卻不做任何防備,現在全亂了,居然還想讓寶貴的團練投入攻城作戰?
那得死多少啊?
浙江就這三萬生力軍,不趕緊去浙江救援,反而去和城牆撞?
腦抽嗎?
實際上不僅僅劉大儒,在這些經歷過連年戰爭,已經真正成長起來的士子們看來,元老會也罷,耆老會也罷,這些老朽們真的都名大於實,真本事都不夠。這一點和山東那些孔孟騎士們也差不多,這些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已經和老朽們沒什麼共同語言了,對這些無能的老朽們,也越來越缺乏敬意。
他們什麼都不懂,除了勾心鬥角,半點實際才能都沒有。
鬧到現在全是這些廢物搞出的。
鄭遵謙和許都等人,也沒等劉首輔下令,直接命令登陸。
劉首輔……
他也只能長嘆一聲。
就在此時,碼頭擁擠的那些戰船上一陣喧譁,劉宗周和許都等人趕緊抬起頭,緊接著看到上游更多的戰艦順流直下,前面全是大型炮艦,而且在長江上仿佛無窮無盡般湧來。這些是撤回的蘇松常團練,雖然他們比許都晚了兩天但卻緊跟著到達南京,不過他們並沒靠岸,而是在南京城下徑直通過。
劉宗周等人表情複雜的站在龍江關的碼頭上,看著己方戰艦後面,那一艘艘不斷通過的戰艦……
後者甚至沒向他們發出任何的問候。
已經與他們形同陌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