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站是早晨六點,天灰暗暗的。他和鄒秘書各自打車回家。一開門,屋中清冷而又滯留不通的空氣嗆得他連打幾個噴嚏,家俱上、地板上蒙了一層薄灰,廚房檯面上擱著的一個杯子,還是他出差去山東前喝牛奶的。匆忙收拾行李時,忘了關抽屜,現在依然大敞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未拆封的一盒安全套,到現在還沒有機會發揮用場。
顯然,這幾天,陶濤是一步都沒踏進家門。
洗了澡,衣服扔在洗衣籃中,也沒吃早飯,掃視了一周,嘆口氣,關上門下樓去事務所。把積壓幾天的事理了理,休息時,他猶豫了很久,撥通了許沐歌的電話。
冬日的黃昏,在氣氛好、情調佳的咖啡店,望著人來人往,聽著悠揚悅耳的現場鋼琴獨奏,真是一種享受。
坐了一會,便看見她嫻雅地笑著從外面進來,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還是和從前一樣,衣著簡潔,淡妝,不戴任何首飾,頭髮直直地披在身後,笑起來眼中象有水光蕩漾。「燁,這是你第一次主動給我電話,我當時以為我聽錯了。」
「哦!」他端起咖啡,看著杯中褐色的液體,胃突然抽縮了下。早晨沒吃早飯,整個上午很忙,喝了許多水,到吃飯時,都沒胃口了。在外幾天,總是吃酒席,酒喝得不少。他這個脆弱的胃,怕是要提意見了。
「燁,你這裡----」她指指他下巴的左側,那裡有兩個小紅點。
「刮鬍子時碰破的,沒什麼。」他摸了一下,「你最近還好嗎?」
「你不是都知道了,首演還好,然後是一場又一場的演出,現在團里在排到基層的新年慰問節目,有點忙吧!」
「其他方面呢?有沒去看你爸爸?」他皺了皺眉。
她把頭扭向一邊,看著中央彈鋼琴的女孩,「看過了。他現在被那個女人馴服得都沒稜角了,不過他很開心。那個女人總是問我一月拿多少多少錢,都認識什麼人,她有個女兒在讀師專,要我幫著在軍區里介紹個軍官。我聽了煩,在家呆不到一個小時,就走了。」
他閉了閉眼,身子躺在沙發背上,「軍官這麼受青睞?」
「燁,」她聽出他語氣中的譏誚,轉過身平視著他,他卻把視線挪開了,「沐歌,我過得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她仰起頭,對著天花板上的一盞吊燈眨著眼睛,當她低下頭時,他看到她的眼角有濕意。
「一定是張弘多嘴。燁,我就是想要幸福,才決定開始一份新的感情。白大校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你值得更好的。」他有些著急。
「更好的是別人的老公。」她接得很快,「燁,可不可以不要再關心我了,你這樣子,我會有負擔,我會一直留戀過去,還怎麼走下去?」
他呆住了。
「白大校是其貌不揚,年紀也偏大,有過婚史,可是我也結過婚,也不是二八少女。對於我這種不知珍惜的女人,現在能遇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已是萬幸。我不敢再去苛求了。」她痛楚地捂住嘴,眼淚已是止不住。
「不准這樣說自己,你那份婚姻只是個協議,不是事實。」
「誰會相信呢?就是證明了又怎樣?難道這輩子我還能等到我深愛的人嗎?」她微微嘲諷地笑了起來。
四周很靜,唯有音樂靜靜的流淌。是理察根據小提曲《梁祝》改編的鋼琴曲,女孩正彈到《化蝶》這一樂章,悽美而又憂傷的音符,象細雨一樣,紛紛揚揚灑滿一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沉默到天老地荒時,他站了起來,「沐歌,如果我不能改變你的想法,那麼我只有尊重你了。」這句話,在兩年前,他得知她悄然拿掉兩人的孩子決定去法國時,他在走出她公寓時,對她這樣說過。
再次重複,心中不免戚戚。
從前到現在,她認定的事,哪怕是條黑道,都會固執地走到底。
她沒有看他,側過身看著窗外的落雪,好象全部的心神都被吸引住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他彎腰拿起沙發上擱著的外衣。
「好!」她沒有動彈,纖弱的背僵硬得筆直。
他亦沒動。
服務生以為他需要點餐,拿著菜單小跑似的過來,他搖了搖頭。
「燁,你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她緩緩地別過頭,向他笑了笑。那笑如同一朵在雨中凋零的花。「你快回家,小濤應該在等你了。我有天在街上遇到她,她----已經不生你的氣了。」
「我回不回家,不用你安排。」他煩燥地打斷她,穿起大衣,扭身往門口走去。
她吸了一口氣,在他身後輕輕嘆道:「燁,我聽你的,我會拒絕白大校,我不做傻事,也不隨意。其實,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嫁給誰都是一樣的。」
身子搖晃了一下,他閉上眼,深呼吸,但他沒有回頭。
不知怎麼出來的,走到街角,冰冷的雪花打在臉腮邊,他四下張望,發現已經走過停車的地方,又回頭,開門上車,打開暖氣。
天已經完完全全黑了,雪不太大,風微微的,有幾對情侶牽著手,連傘也沒打,就在雪中慢慢地走。
他拭了拭眼,抬起頭,一眼正好看到剛剛喝咖啡時坐著的窗口,她站在窗前,定定地看著他的車。他沒開燈,從她那個角度,是看不清車裡任何情況的,她也不知他正在看她。
她的身影是那麼單薄,她的表情是那麼悵然、淒婉。這樣子的她,觸動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根弦。
他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很擔心自己不受控制地突地奪門下車,瘋狂地跑上樓,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因為此刻,他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他不能。一旦上樓,他將要對她作出什麼承諾,他已經沒有這樣的權利了。
視線如縷長絲,他一點一點地收回,然後發動引擎,按下雨刷擦淨前面玻璃上的雪花,離開了她的視野。
心,如窗外的氣溫,寒冷如冰。
順著下班的車流,在街上茫目的繞了兩圈,才稍微平靜了點。他給陶濤打電話,下午打過去時,她接了,說前幾天有德國專家在,緊旗密鼓地加班,很辛苦,現在安裝順利,大伙兒說要放鬆,晚上聚會,去吃韓國燒烤。他告訴她,聚會結束,給他電話,他去接她。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現在才晚上七點,聚會可能剛開始,他哪裡都不想去了,不如直接過去好了。
心頭掠過一絲苦澀,不知一會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他的現狀,真的可以用「焦頭爛額」這個詞來形容了。
入門便是一股子嗆鼻的油煙味,五花肉在烤架上烤得噝噝直響,長條桌上擺滿了食材和作料,清酒瓶一個挨著一個,圍坐兩邊的人,一張張臉在燈光上散發出一層的油光。
他對燒烤有種莫名其妙的心悸,在最頹廢、失落的日子,他曾把自己的的手當作盤中的餐擱在了烤架上。
陶濤公司里的人,他不認識幾個,但掃了一眼,便能準確辨認出來了。聚會自然人多,幾張長條桌拼在了一起,男男女女的,又是說又是笑,那個熱情的有點過度的叫飛飛的女同事也在裡面。華燁皺了下眉,好奇怪,陶濤人呢?
「華律師!」飛飛也看到他了,一下跳起來,「天,你真是太體貼了,是來接陶濤的嗎?喂喂,介紹下,這位是陶濤的親親老公華律師。」
華燁禮貌地向大家一一頷首,龍嘯拉過一張椅子,讓他坐下,揮手讓服務員再送一套碗筷過來。
「陶濤在公司承蒙各位的照顧,一直想請大家吃個飯表示感謝,呵,總是忙忙碌碌的,不能實現。今天就算給我個機會吧,這頓我來請,請大家吃得盡興點。」華燁端起一杯清酒,一口喝淨。
「哇,原來陶濤讓你來是買單的,那都不好意思。」龍嘯拍拍他的肩頭,「我們呢,到沒怎麼照顧陶濤,她工作很盡職的,到是左老師,你要一會敬一杯。」
華燁挑挑眉。
「大伙兒點了一壺花雕,剛澆沸,送上桌,陶濤可能在走神,沒聽清,以為是茶壺,倒了一杯,看都沒看,端起來就喝,把嘴巴里的皮都給燙破了,左老師帶她去對面的診所了。哦,來了。」龍嘯指著大門。
又是左老師!
華燁心裏面咯噔一下,左修然的英俊與年輕,出乎他的意料。左修然紳士般的拉開門,等陶濤先進來了,自己才跟著進來。一邊走一邊好象在訓斥陶濤,陶濤眼中水汪汪的,象做錯事的孩子,頭耷拉著,無精打采。
看到華燁,陶濤愕住,然後,眼神迅速與他避開。
「你好,我是華燁。今晚多謝了。」華燁向左修然伸出手,站到陶濤的身邊。
左修然抬起眼,漆黑的眼底深處恍如有一簇光,在溫暖而明亮的燈下一閃而逝,他斜起嘴角笑了,接住華燁的手,「談不上,關心下屬是上司的份內之事。」
「我看看。」他轉過身,讓陶濤張開嘴巴。
陶濤嘴巴閉得緊緊的,直搖頭。
「坐下來吧,人家在看呢!」她有點不適應他這樣的溫柔。
華燁落座,好巧,座位剛好挨著左修然。
「要不要緊?」飛飛站起來,關心地問。
回答的是左修然,「噴了點藥粉,今晚是不能吃東西了,也要少講話,明天只能喝點溫軟的流汁,醫生說這種情況小孩子常犯,沒事。」
眾人哄堂大笑。
陶濤羞惱地瞪著左修然,氣無處出,踢了下凳子,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嘴巴里又麻又疼,口水一多,浸到燙破的皮肉,疼得她直抽氣,只能閉緊嘴巴,用眼神代替她的語言。
「總是長不大,毛里毛燥的!」華燁看著她,語氣中有著寵溺的無力感。
左修然一笑,翻翻烤架上的明蝦,突然很隨意地轉過頭問華燁:「這女人笨成這樣,你怎麼容忍得了?」這句話音量不高,因為華燁坐得近,只有他能聽清。
華燁一怔,繼而眼神一深,反問道:「那麼你呢,怎麼能接受這樣笨拙的下屬?」
左修然優雅地把明蝦夾到華燁的盤中,遞過醬汁,輕挑嘴角,回以一個意味不明的低笑,「我是一個好老師,很擅長指導!」
華燁灼灼地看著他慷懶的神情,擱在膝蓋上的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那麼,今天到真的要好好感謝一下左老師了。」
「不敢,我到是要感謝華律師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左修然端起酒杯。
「這種低度清酒有什麼勁。」華燁臉色鐵青,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聳動。
「華律師有什麼好的建議?」
「服務員,來兩瓶五糧液。」華燁舉起手。
「兩位,你們可是都開車來的呀!」龍嘯看看兩人,說道。
左修然笑,「街上計程車司機又沒罷工。」
陶濤牽動嘴角,想要反駁,可看著兩人一臉豪氣的樣,只好乾瞪眼。
兩人也沒要小杯,直接用了喝茶的瓷碗,各自倒滿,不是淺抿,而是象武林好漢似的,猛烈地碰杯之後,各自一飲而盡,速度一致,然後繼續倒滿。
「你們瘋了,別急,別急,先吃點菜。」龍嘯把烤好的肉端過來,嚷嚷道。
「他們這哪是喝酒,分明象比賽,不,象是格鬥。」飛飛推推陶濤。
陶濤皺著眉,無語。她也不知兩人是怎麼了,要是她上前去攔,兩個人怕是要和她拼命。華燁胃不好,左修然剛剛已經喝了不少,這樣下去,兩個人估計很快會放倒。
兩碗酒下肚,華燁鐵青臉色開始變白,左修然則是脹紅得象烤架上的明蝦。一瓶酒見底,兩個人四目相對,雖然眼神渙散,但神智都在。
「再來一瓶。」華燁費力地舉起手,口齒不清。
「行!」左修然頭點得象小雞吃米。
「別聽他的,呵呵,喝醉了。」龍嘯抱歉地向服務員笑笑,「大夥都吃飽喝足,散了吧!陶濤,我幫你把華律師扶上車。」
「不忙,你----先去買單。」華燁從口袋裡摸出錢包給陶濤。
陶濤翻了個白眼,抽出幾張老人頭遞給服務員,「龍頭,左老師怎麼辦?」左修然眯起眼,笑得眼都眯著。
「我不會丟下他不管的。今天乍了,兩個人居然拼起酒來。」他走過去扶左修然。
「我自己能走。」左修然踉蹌地站起身,直揮手。「華律師,改日我們----再戰。」
「好!」華燁的眼睛已經閉上了,這時居然又睜開,回答的聲音很大。
華燁的酒品還算好,很配合地上了車,躺在后座上,也沒吐也沒叫,眼睛又閉得緊緊的。陶濤扭頭看看他,臉好像比前幾日瘦了一點點,皮膚有種疲憊而又清冷的光澤,手掌放在心口,微微曲著。
就是這隻手,為許沐歌溫柔地剝蝦之後,又狠狠地摑向了她。
她嘆了口氣,以為壓制下去的痛楚又沽沽地冒了出來。她想今晚聚會散了後,和他在外面談一下,還回爸媽家住。現在,看來,只能回聽海閣那個家。
扶他下車、上電梯時,華燁只是哼了兩聲,當她一打開門,他突然推開她,向洗手間跑去。她聽到嘔吐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象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她皺皺眉,站在洗手間門口,彎腰把裡面的洗衣籃拉出來。裡面堆了一籃的衣服,有外衣,也有內衣。她自動地把衣服分類,外衣要乾洗,內衣要手洗。每個口袋都習慣地翻一下,防止裡面落下什麼東西。
手指從華燁的褲袋裡面夾出一個摺疊得很整齊的紙片,展開一看,是軍區文工團音樂會的票根,確切地講,是許沐歌首演的票根。
陶濤自嘲地一笑,心,猶如大風過後的湖面,驚濤駭浪後的寧靜,已呆滯、麻木,把紙片放進褲袋,站起身,無視雜亂的客廳,去廚房燒水。
水還沒沸,華燁過來了,頭髮蓬亂著,眼睛血紅,臉上濕濕的,好象已洗漱了下。「喝過茶,就早點上床。」她打開櫥櫃,從裡面拿出一個杯子。
「小濤----」他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撇開了頭,不想與他四目相對。
他緩緩地走近,猛地一把抱住她。隔著厚厚的外衣,他都能感覺到她的清瘦。
不等她驚呼出聲,他已低頭吻住了她。他的氣息一如往昔,帶著菸草的嗆味,今天又夾雜著幾絲酒氣。她的身子習慣地在他懷裡尋找契合點,臉仰起做好承應的準備。
但下一刻,她已掙脫出他的懷抱,漠然地說:「華燁,很晚了,睡吧!」
她不再叫他「老公」,已改口直呼其名,他恐懼地一下扣緊她的腰,他用力如此猛烈,使得她在他的目光和掌中瑟縮了一下。他瘋狂地又吻了過去,她死命推著,咬著,他卻越發抱得緊,連呼吸也紊亂起來,手指從她的衣下撫上她的胸,那麼急促、灼熱,令她生出一種慌亂。
「小濤,小別如-----」他暗啞地呢喃,滾燙的吻從上而下。
她細細喘著氣,手腳竟無一點力氣。他睜眼看著她,臉上儘是狂亂,身子一矮,抱起她,往臥室走去。
「噝----」他抽痛地一哆嗦,手一松,不敢置信地看著手腕上一排整齊的牙印,她扶著牆壁慢慢站起,替他推開客房的門,「你真的喝醉了。」她看著他,微微抬起的臉上透著心酸。
「小濤-----」他想去摸她的臉,她側過身去,他的手在空中抓著一團冰冷的空氣。
「晚安!」她關上臥室的門。
生物鐘很準,六點過半,陶濤睜開了眼。熟悉的房間,熟悉的擺設,熟悉的臥具,因為身邊沒有人,有了幾份陌生。
《張愛玲選集》還擱在床頭柜上,書頁折著,上次看的內容她早忘了。慢慢撐坐起,穿衣,下床,屋子裡有暖氣,不用穿很多。她拉開窗簾,這個高度是看不到綠色的,只有塞滿雲的天空和對面樓里模糊的窗口。黎明的天空,總讓她想起小時候收藏過的那些糖紙。透明的,各種顏色,拿當蒙在眼上,會看到世界是另一個樣子。
不用蒙著糖紙,現在,她的世界也是另一個樣子了。
簡單地收拾了下房間,走出臥室,客房的門還關著,華燁還在睡。她放輕了腳步,不想吵醒他,不是體貼,而是不願因為他破壞早晨平靜的心情。挽起衣袖,從米櫃裡舀出一勺米,把鍋洗淨,加上水,插上電開始煮,冰箱裡還有幾個雞蛋,一會可以一人煮一個當早點,榨菜有兩包,拿出來切成絲,淋上麻油當小菜。弄完這些,她找出抹布和吸塵器開始打掃除。
玄關上的手機嗚嗚地象磨盤一樣轉個不停,她擦淨手跑過去接。這麼早,只會是陶江海的電話。
「小美女,你昨晚沒回家?」一開口就是吼。
陶濤擰著眉,把手機往耳邊挪了挪,「回家了,是聽海閣這個家。太晚,就沒打電話過去吵你們。」
「華燁回來了?」陶江海驚喜地問。
陶濤低下眼帘,「是的,昨天回來的。」
「你這丫頭,這麼好的事也不講一聲。知道了,今天不是休息嗎,不要上班,我讓阿姨去菜場買菜,你和華燁過來吃飯。只給咱們吃,不讓你媽媽看到,誰讓她營養太好。」
「爸爸,今天-----」一隻手臂從後面伸過來,搶過她的手機,「好的,爸爸,我也正要去看看媽媽呢,我和小濤會早些過去的。」華燁的樣子很輕鬆,除了有一點黑眼圈之外,完全看不出長途旅行的疲憊感。
「好的,好的,不要買東西,你媽媽現在在調整期,不能吃好的,我也是三高人士。」
華燁掛上電話,鼻子微微皺了皺。他已經洗過澡,襯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針織開衫,那也是陶濤給他買的,他說穿起來象老頭,陶濤說明明看上去象儒雅的學者,很斯文。
他環顧四周,又嗅了嗅鼻子,摸摸陶濤的頭,「小濤,你回來,家就不一樣了。」
「這種事,一個合格的鐘點工會做得比這更好。」陶濤扭頭走進廚房。
「小濤,」他拽住她的手臂,「氣還沒有消嗎?」
她回過頭看著比她高出一整個頭的他,陽光從他背面照過來,頸部和肩膀的輪廊都像是被描上一層銳利又明亮的邊。
她不願意吵架,其實也沒什麼可吵的,她只是有點無力,「華燁,我沒有生氣。我們先吃早飯,然後再談。」她要冷靜,要理智,不能一張嘴就哭,那樣他又會以為她是任性、賭氣。
華燁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降溫了幾度,「小濤,我們中午要回爸媽那裡吃飯,我不要他們為我們擔心。」
「這不是藉口,如果事情已經發生,我寧可他們早知道,而不是被蒙在鼓裡。被欺騙的滋味很好受嗎?」她反問道。
空氣一下沉寂了下來,灰塵、粥香的味道在室內飄蕩著。
「好,」華燁閉了閉眼,「那我們現在就談。」
他拉開餐椅,坐了下來,同時,為她也拉開了一張。
嘴巴里被燙破的皮肉還有些疼,陶濤咽了咽口水,緩緩坐下。
「你想談什麼?談那一巴掌,還是存摺、沐歌的父親?還是別的?」他坐得筆直,雙腿微微打開,直直地看著他,眼神清澈。
「我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就是你給我一個答案,華燁,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說不定,再過幾天,又會冒出一些事,將我重重擊倒。我不是沒努力過,也不是那麼很甘心地想放棄。我認為我們都需要時間靜下心來想一想,現在再住在一個屋檐下,好象不合適,我們先分居吧!然後會怎麼樣,我想我能坦然接受。不能大度地祝福你,至少能給你平靜。」她淡淡地說,說得又平緩又清晰,好象是準備了很久。
華燁重重地喘著氣,胸膛急促地起伏,曲起的指尖在陽光上泛著白。他努力控制著情緒,說道:「小濤,有些事瞞著你,並不是刻意地欺騙,而是涉及別人的隱私,我不方便說。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我還是要講給你聽,關於我,關於沐歌。從哪說起呢,哦,先說存摺吧,其實並不是我在資助沐歌,而是我受別人委託,再以沐歌爸爸的名義匯給她。沐歌是個驕傲的人,要是知道資助她的人是誰,她會拒絕的。」
「喔!」陶濤突然想站起身,頭也不回地甩門而去。許沐歌的故事,她沒興趣也不想聽。聽得越多,只怕受傷越大。因為有許沐歌,必然少不了華燁。他們的溫馨往事,她不想參預重溫。
華燁抓住了她的手,「那個人是沐歌的媽媽。」
「你沒必要違背你的職業道德與良知,向我說起這些。」不知怎麼,空間偌大的客廳,她卻嫌悶,想去開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小濤,耐心聽完好嗎?」華燁懇求地看著她。
她無力而又悲哀地嘆息。
「在我認識沐歌時,她媽媽已經不在青台了,她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只告訴我是離婚了。」華燁的聲音有些低啞,停了一會兒,仿佛在整理思緒。「我想你是知道她爸爸是怎麼成為殘疾的,那件事有他自己的疏忽,也有著了別人的道。我做了律師之後,把那件案子拿過來,別人做得滴水不漏,他一點勝算都沒有。許叔他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工程師,生活能力很差,情感也很脆弱。中風之後,他變得非常暴燥,把事業上的失意和對社會的不滿全發泄在家人身上,他們家大大小小的事,其實是沐歌在過問。我經常過去聊天,他心情好了起來。聽說我是遺腹子,他格外的心疼我,象一個父親一樣的關心我。有天,我去她家吃飯,沐歌不在。許叔喝了幾杯酒,讓我向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對沐歌很好很好,他說那孩子心裡苦呀!說著,他眼睛裡有了淚。他說,沐歌長得象媽媽,她媽媽原來是青台師大美術系的老師,特別擅長陶藝。她還有一個弟弟,比她小五歲,她媽媽在四個月時才發現懷孕,不能做人流,只好生下來,為此違反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失去了工作,她在家收幾個學美術的學生來貼補家用。日子過得還算平靜,沐歌和弟弟的感情也非常好,就是在他中風不久之後,弟弟放學回家,被車撞了,沐歌和媽媽都去了醫院。他躺在床上,心裡干著急,又不能動彈,到了半夜,沐歌臉沒有一絲血色地回來了,直直地坐在床邊,說,爸,弟弟不是你的孩子。」
周子期也曾飄過這件事,陶濤當時陷在那句「他未來女婿是律師」的震撼里,沒有多注意,現在聽華燁說,有一點吃驚。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媽媽沒有隱瞞。她媽媽有次去外地開會,遇到以前學院的學長,兩人發生了關係,沒想到會懷孕。等弟弟出院後,她爸就提出離婚,她媽死活不肯,說不能這個時候丟下中風的他。他聽了更加生氣,抓起床頭柜上的檯燈砸向弟弟,弟弟往後一倒,磕在桌上,頭破了,拽住沐歌的衣角想起來,沐歌踹了弟弟一腳,說你別太看得起自己,這家裡沒有你們,我們會過得更好。她媽媽最後同意離婚,帶著弟弟去了北京,聽說那個學長是有家室的,只好把弟弟送到國外去。從這之後,沐歌變得格外要強而又敏感。我答應許叔,會好好照顧沐歌。」
說到這裡,華燁嘴角浮出一絲酸澀的淺笑,「誰想到,沐歌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顧,她為了出國,不惜放棄我們四年的感情,還有我-----和她的孩子。」他緊緊咬住牙,整個下頷的線條緊繃得有點兒扭曲。
陶濤呆住,「孩子?」他們有過孩子嗎?
華燁輕輕點頭,「我知道時,她已經做好手術了。我還能怎麼阻止她的腳步,我只有放手。小濤,說實話,和許叔的四年相處,我在內心裡也已經把他當作了父親般,我習慣隔幾日過去看看他,聽他聊聊以前的事,喝一點酒,我也會很放鬆地說說我的工作,律師這個職業,壓力很大,我媽媽自己工作很忙,我不願再把自己的煩心來增加她的煩惱。沐歌出國後,我仍象以前一樣去許叔那兒坐坐,什麼都沒提。有一天夜裡我從他家出來,有一個女士在街邊喊住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是沐歌的媽媽。我們到茶室喝了一杯茶,她看上去氣色不錯,應該日子過得很好,她交給我兩個存摺,一個是給沐歌的,一個是給許叔的。她一直在哭,她說等我結了婚,做了父母,就能明白她的心,其實父母也是人,也會犯錯,如果犯的是不被家人原諒的錯,活著比死還痛苦。她能支撐到現在,完全是因為弟弟。她想彌補自己的過錯,懇求我幫幫她。她知道沐歌出國留學,她甚至追過去看沐歌。歐洲的消費很高,學院給的獎學金根本不夠生活,沐歌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手指都粗糙了,這樣下去還怎麼拉琴?許叔現在能拄著拐杖下地,繼續做本行是不可能的,想生活好點,至少要做點別的。求求你幫幫我,為他們做這些,我的心才能有一點安寧,她哭著對我說。」
「你看著那張與許沐歌相似的臉,你沒有辦法拒絕。於是,這兩年來,你替她媽媽照顧遠在法國的她,讓她可以無憂地專注學業;又替她媽媽為你的許叔盤下一家超市,過上安寧的生活。華燁,當你心甘情願地做這些時,你有沒想過,你是出於一個律師接受當事人的委託,還是出於你對許沐歌不能抹去的愛呢?」陶濤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
「小濤----」
「我不是諷刺你,而是讚美,你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現在的男人都薄情寡義,你很難得。其實,你說了這麼長長的一通,無非是想告訴我,為許家花的錢不是從你口袋裡掏出去,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以為我在意的是這幾個錢嗎?」
華燁臉色慢慢發白,「我沒有這樣想過你,小濤。」
「華燁,不要多說了,雖然你是和我結婚了,你也盡力做我的好老公,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半年來,你的心其實一步都沒離開過她。」她呵呵一笑,滿是自嘲,「我說得對吧!」
「小濤,不是的-----」
「那是什麼呢?你和我交往,因為她結婚了,你的心死了。你是遺腹子,必須要有延續後代的責任,你選擇了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因為我幼稚,我傻,你可以在心裡一如繼往地愛她,對我,只要做好表面文章就行。」
「小濤,」華燁突然加重了音量,「不准信口開河。」
陶濤閉了閉眼,扶著桌子站起來,眼淚緩緩蓄滿了眼眶,又一點點溢了出來,「我也巴不得我這一切是因為我妒忌而胡亂猜測,可惜不是。你能夠把責任與愛清楚地劃開,我不能,或許講我是貪心的,我想要一個從裡到外都只放我一個的老公。遇到你時,你已經是一本寫滿字的大書,我再想寫些什麼,從哪著筆呢?可我還是喜歡你,還是愛你,就是到這種時候,我還沒骨氣地不敢說出那兩個字,我多希望天降奇蹟,不然讓你失去記憶。呵呵,這話是不是聽著很蠢。華燁,我很理智,是硬撐起來的理智,我不決絕,你不要再說了,我給你機會,也是給自己能繼續愛你的機會。但我仍然堅持暫時分開居住。我已經想好理由,媽媽馬上要做手術,我搬回家去照顧她,他們不會懷疑的。」
她抑制不住地扁扁嘴,淚水一粒粒滾下來,他想抬手去替她拭,她從他掌心抽出手,別過頭,「吃早飯吧!」
「小濤,」他追上去,從後面環住她的腰,「我陪你一塊住到爸媽家。」
「華燁,我媽媽是心臟生了病,我真的不擅長掩飾,和你一起,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說出什麼話、做出什麼事,我真的很累。」
她斷然掙脫他的手,走進廚房,抽出紙巾胡亂擦了把臉,拿碗盛粥。手哆嗦得拿不穩碗,碗滑進水池,她撿起,用水沖了沖,繼續盛粥,一邊從水裡撈出煮好的雞蛋,剝去殼,放進盤裡。
華燁眉峰緊鎖,心裏面又煩又亂,他看了看她,轉過身去了陽台,坐在她愛坐的躺椅上,點燃了一枝煙。
陶濤朝這邊看了一眼,沒有催他,自己坐下來吃早飯。她走後,他一個人終是要會將自己打理得很好。
吃到一半,他過來喝了一碗粥,沒有碰雞蛋。
她把鍋碗洗好,排放整齊,家裡的垃圾一一紮成包,放到門外,還去客房把床鋪整理了下,拉開床簾。等洗晾好所有的髒衣服,她看看四周,發覺沒什麼可做的了,這才從衣櫃裡找出一隻小行李箱。
不能帶太多衣服,爸媽會起疑心的。
換洗的內衣要帶的,外衣可以隔幾天回來再拿,不行,也可以去街上買。《張愛玲選集》也帶上,用來打發晚上大把的時間。搬進這裡時,她花了幾天時間收拾,離開,不過短短的十分鐘,她緊緊咬住唇,咽下衝口而出現悲傷。
婚姻好比留長髮,需要好多年才能擁有一頭美麗的長髮,剪掉只是一抬手的功夫。
拉上行李箱,站起身,只見華燁站在門外定定地看著她。
她閉了閉眼,提著行李箱走了出去,抬頭看了下牆上的掛鍾,「你可以換衣服了,我們現在出發,到我家剛好吃飯,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他向來如此,在她家多呆一刻,都坐臥不安,象受罪。
為什麼從前她能理解他呢?而此刻想來,只覺心被刺得生痛生痛。
華燁心裡生出一縷淒涼,她看上去很堅絕,他要說什麼才能挽留住她。他很無力,但他也不想騙她他心裏面完完全全沒有許沐歌了。可是,那只是對從前的一點牽掛,並不等於想重新開始。他怎麼會不在意她呢,不在意會這麼緊張、難受呢?
「走吧!」她系上圍巾,回頭看他。
他還沒答話,門鈴突然響了。
陶濤打開門,季萌茵一臉森寒地站在外面。
「媽,你來啦!」她輕輕地喊了一聲,彎腰給季萌茵拿拖鞋,一邊拿眼瞄了瞄華燁。
「昨晚怎麼沒回家住?電話也不打一個。」季萌茵沒有進來,看著兩人,厲聲發問。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回家已經很晚,小濤怕你擔心,我們就沒過去。」華燁從裡面走過來,不自然地笑了笑。
昨天周五,按照與季萌茵的約定,應該回軍區大院住。這一亂,他把這事弄忘了,小濤也沒提。要不是他提前回來,估計她也不會去的。
陶濤把身子轉向一邊,嘴唇緊抿,擺明沒有幫忙的意思,好象這事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季萌茵臉色更如嚴峻,「你喝酒?你忘了你的胃,還有你們正在準備要孩子。」
「媽,這件事我不想再討論,讓我和小濤自己決定,好不好?」這個時候再提起孩子,好象是個諷刺似的,華燁無力地閉上眼,身心沮喪,更多的是茫然,這一分居,他無法預知他和陶濤的婚姻下一步將會走到哪?
季萌茵有些驚訝華燁語氣中的焦躁和失控,她一低頭,看到了擱在客廳中內的小行李箱,「誰要出差?」
「我媽媽身體不好,過了元旦要動手術,我回家照顧幾天。」這次,是陶濤接了話。手機在響,陶江海久等不到人,打電話來催了。陶濤不是同情華燁,她是想速戰速決。
「是原先的老毛病?」季萌茵問道。
陶濤點點頭。
「那好,我和你們一塊過去看看她。」
華燁和陶濤驚住了,現在正是吃飯的時間,季萌茵冒然過去,有點不象她的風格。「是現在嗎?」陶濤多問了一句。
「嗯,路上繞一下,先去超市買點東西。」
華燁搖搖頭,「小濤媽媽正在調養身體,醫生讓吃素,不能吃補品。」
「那買束花,買籃水果。」
陶濤和華燁對視一眼,沒有再說話。華燁穿好衣服,拎著行李箱出來,陶濤鎖門,看著鑰匙在鎖孔里一圈又一圈地轉著,她強抑住心頭的悲涼,閉了下眼,才把鑰匙撥了出來。
電梯門開了,陶濤最後一個進去,轉身時,看見門口的幾個垃圾袋,又跑出來撿上。自己為自己這樣的行徑感到好笑,都決定分居了,還去在意這幾袋垃圾。
這是習慣使然,如同華燁愛許沐歌,養成習慣,就很難改變。
三人先去了超市,陶濤沒有跟進去,坐在車裡給陶江海打電話,說婆婆要過去。陶江海一聽,直埋怨為啥到現在才說。陶濤聽到他的大嗓門叫著阿姨,讓再加幾個菜。她淡淡地笑著,在爸爸的眼裡,季萌茵駕到,蓬畢生輝。
陶江海和陶媽媽一起出來迎接的,陶媽媽吃了幾天藥,有可能心理上也減壓了,氣色很好。華燁把花和果籃拿進去,陶媽媽牽住季萌茵的手,說這麼冷的天,親自過來看她,真是過意不去。
季萌茵真摯地說:「我已經很愧疚了,到今天才知道你生病。我現在不用上班,空閒時間很多,小濤和華燁要上班,他們忙,應該我多來陪陪你的。」
陶媽媽很感動,兩人一同進客廳坐下。阿姨已經把飯菜擺上了,還溫了一壺浙江的黃酒,進門,就是撲鼻的糯米香。
「有沒找個熟悉的醫生做手術?軍區也有幾個心臟專家,我認識的。」季萌茵問。
陶江海親自砌了杯茶端給季萌茵,「有,還是華燁幫忙的,是歐陽醫生。」他轉頭看華燁,華燁在看陶濤,「華燁,等手術結束,咱們約歐陽醫生一塊吃個飯。」
「好呀!」華燁點頭,臉上閃過一絲侷促。
「茶不錯呀!」季萌茵看著雪白的瓷杯中上下浮動的綠色的小芽尖,贊了一句。
陶江海呵呵地笑,「我生意上的朋友送我的,說是西湖邊清明前的雨前茶,極嫩,原來專門用來進貢給皇宮的,這芽尖都是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用嘴咬下來的。」
噗地一下,季萌茵噴出一口茶,忍俊不禁。
「怎麼了,燙著了?」陶江海緊張地問。
陶媽媽白了他一眼,「你生意上的什麼朋友,胡說八道。」
陶江撓撓頭,笑得有些羞窘。
「飯菜都好了,我們吃飯吧!」陶媽媽站起身,領著季萌茵往餐廳走去。
「我把行李箱送上去,馬上下來。」陶濤說道。
「幹嗎帶行李?」陶江海不解。
「小濤過來陪陪媽媽。」華燁答道。
「放回車裡去,家裡有我有阿姨,要什麼陪不陪的。真的掛念,這才幾步路呀,晚上跑過來看看就行了。」
「老陶,這是孩子的孝心。又沒幾天,有事時多個人搭搭手也好,何況小濤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季萌茵笑了笑,看看華燁,「這房子這麼大,華燁也可以暫時住過來。」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陶濤搶先答話,拎著行李咚咚地上了樓。
華燁遲疑了下,跟上去。
房間裡的擺設和從前是一模一樣,床前吊著的幾隻小布偶仍笑得憨憨的,牆上掛著的布穀鳥掛鍾顏色依然明艷。
「一會再整理,我們下去吧!」陶濤放下行李箱,用手指作梳,理了理頭髮,順手把包包扔在床上。
「小濤,我也一同住過來,好嗎?」他心裡慌慌的,象失去了支點一般。
「那還叫分居?」陶濤面無表情地眨了下眼。
「我可以住客房。」
「住進來就不是吃一頓飯的時間了。」陶濤低下眼帘,「你放心,我不會孩子氣的拒絕見你,也不會不和你聯繫,你過來吃飯,我也會歡迎,但我想一個人好好地靜靜。下去吧!」
他默默地看著她,嘴角苦澀地傾了傾,「好,尊重你!」
他轉身先出了門,陶濤呆了兩秒,也準備下去時,聽到手機有簡訊進來的消息,拿出來一看。
一個眉眼耷拉著的苦臉,「很難受,我想喝水。」是左修然發過來的。
想必是宿醉剛醒,有力氣發簡訊,沒力氣下床倒水,陶濤翻了個白眼,合上手機。
「咚」地一聲,又是一條。
「頭昏眼花,肚子也餓,唉----形隻影單!」語氣很可憐
她樂了,回了一句,「關我什麼事?」
他回簡訊的速度超快,「這不是被你老公所害?你得負全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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