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部平安夜也有小活動,K歌加吃飯。陶濤請了假,說媽媽身體不好,得回去陪著,左修然也不知啥事,午飯後就沒在辦公室出現。
回到家,阿姨已經做好豐盛的晚飯,另外還準備了夜宵,等華燁回來時一起吃。陶媽媽在和陶江海通電話,說起過聖誕節的事,陶江海聽得恨不能長出一對翅膀飛回家。
「小濤,你給華燁打個電話,他胃不好,讓他別喝多少酒,還有,今晚早點回來,不要回聽海閣了,就住家裡。」
陶濤咬著唇沉吟一下,扭頭對阿姨說,「吃過飯,我們一起把客房收拾下。」
「行。」
她上樓換衣服,就在臥室內給華燁打電話。
「我已經在酒店了,有幾個客人到了,還有幾個在路上。」華燁拉開包廂的門,走到走廊盡頭,看著樓下一盞盞璀璨的華燈,笑著說,「老總們都是斯文人,很注重養生,不會拼酒的。我應該不會晚。」
「華律師,」鄒秘書走過來,他轉過身,「樂董來了。」
樂靜芬一身華貴的狐裘,沖他優雅地點頭。「小濤,我去招呼客人了。」他掛上電話,上前迎接。
「怎麼沒看見小陶?」樂靜芬四下張望。
「她媽媽身體不好,在家陪著。」華燁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陶看上去象剛出校門,你就拐過來做老婆。華律師,你還真是狠。」樂靜芬打趣。
華燁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很小,過年就二十五了。」
「可是你老嘍!」樂靜芬揶諭地看著他。
華燁窘然地拱手求饒,把樂靜芬樂得哈哈大笑。
席散,不過八點多一刻。眾人都趕回去與家中兒女過聖誕,一一與華燁道別。等眾人散去,華燁拿出大衣走出酒店。鄒秘書開著車在外面等著。
「先回事務所。」他說。
一路上,他閉著眼假眠。今晚上,作為主人,他還是喝得不算少,頭微微有些暈,但還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但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喝多喝少,都不舒服。
「鄒秘書,你先回去吧!一會,我自己開車回去。」車停下,他推開車門。
「可是你喝酒了。」鄒秘書有些擔心。
「沒事,我意識很清楚。」他笑笑。
「MerryChristmas!」鄒秘書沒有再堅持。
華燁淺笑,揚起眉梢,接過車鑰匙,「MerryChristmas!」
事務所內黑漆漆的,一盞小燈,讓樓梯口瞬間明亮,他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井然有序,一步,兩步---到第五十四步,他停下,掏出鑰匙開門。大門到辦公室,五十四步,不管他什麼心情,從來不會多一步或少一步。
他把辦公室里的燈都打開了,揉著額頭坐在沙發上。事務所後面是一排住宅樓,有一家音響開得很大,重複來重複去的都是「鈴兒響叮噹」。他煩悶地吁了口手,鬆開外衣的鈕扣,慢慢拿出手機。
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對西方的節日向來不感興趣,可是,他卻總是記得平安夜,這天是許沐歌的生日。
戀愛的時候,不管他在哪,都會想方設法地回來,陪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是簡單地一起吃一碗麵條。她出國後,平安夜這天,他一個人跑到音樂廣場,喝一瓶酒,然後回家蒙被大睡。
又到平安夜了,他們同在青台,可是做什麼都不合適了。
至少得說一聲「生日快樂」吧!他苦笑笑,開始撥號。
鈴聲有條不紊地在靜夜裡響著,很久很久都沒人接聽。他皺著眉頭,按掉重撥,過了一會,終於有人接了。
「咳----咳----」還沒開口,已是咳得接不氣,一說話,聲音象被寒我蹂躪過的破竹,又澀又啞,「餵-----」
「沐歌?」他以為他打錯了。
「燁,咳,咳-------有事嗎?」
「你怎麼了?」
「小感冒-----」她笑得嘎嘎的。
他騰地站起來,「有沒去看醫生?」
「不用的-------睡睡就好,掛了-----」
手機里傳來「嘟,嘟------」的忙音,他緊緊握著手機,眉越蹙越緊,幾乎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沒想,鎖上門,咚咚下樓,打開車門,發動,行駛----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很快,他就進了書香宅第的大門,車沒停妥,就往電梯口跑去。
旁邊一輛車緩緩降下車窗,左修然扭過頭,盯著他後面的車牌燈,輕輕嘆了口氣,旁邊副駕駛座上放著一束鮮花,還有一個扎著蝴蝶結的禮盒。
******
夜深了,青台卻還沒有入睡。
陶濤站在陽台上,眺望著夜色中的海灘。那裡是今年青台的煙花燃放地,今夜,有許多人聚集在那裡,一大朵、一大簇、一大束的煙花在夜空里燃放著,雖然短暫,卻美得令人屏息。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聽到媽媽在臥室里喊她。
「什麼?」煙火的聲音太大,她沒聽清。
「我撐不住了,先去躺一會。華燁回來,你叫醒我,我們一起下餃子吃。」陶媽媽困得一個呵欠接著一個呵欠。
陶濤上前挽著媽媽的胳膊,嬌嗔地點點頭,「好!吃餃子!」聖誕節吃餃子,也只有她媽媽敢有這樣的創意。
陶媽媽又是一個呵欠,睡意朦朧地伸出胳膊,由著陶濤脫去外衣。陶濤看著她躺好,熄了燈,掩上臥室的門,輕手輕腳地出來。
阿姨在自己的房間裡看電視,聽到聲音,打開門,「華律師來了?」
陶濤搖搖頭,「沒有。阿姨,你也睡吧!他來了,我給他做夜宵。」
又是一大簇煙火在海面上升起,巨大的光束把陽台都照亮了。陶濤抿嘴笑著看了一會,回過頭把電視打開了。鳳凰台有聖誕歌會,出場的都是兩岸三地的大牌明星。鳳凰組合正在謝幕,許茹芸穿著白色的紗裙,笑容嫻雅地揮著手走上台來。
沒看幾分鐘,聽到外面好象有汽車停下來的聲音。她騰地站起,跑向窗戶,拉開窗簾,看到華燁從車裡下來。
「冷不冷?」她忙打開大門,突地又擰起了眉,他身上有一股濃重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華燁沒有往裡走,就站在大門口,看了看緊關的幾扇門,低聲問:「媽媽和阿姨都睡了?」
陶濤點頭,「你從醫院過來的?」
華燁一愣,支吾了下,「嗯。」
「是不是誰食物中毒或酒後駕車?」陶濤嚇得臉都白了,請客最怕遇到這兩件事。
「沒那麼嚴重,只是身體不舒服,我過去看了看。」
「哦,那就好,那就好。」陶濤輕拍著心口,不舍地打量著華燁疲倦的面容,「那幹嗎還要過來,打個電話就行了。」
「來看下你就走。」華燁定了幾秒,伸手握住陶濤的肩。隔著毛衣,陶濤感覺到他的指尖冰涼,情緒也象有些不穩定,心中不禁一緊。「我給你下點餃子吧,阿姨下午包的,是你愛吃的三鮮餡。」
「不吃了,明早還要開庭,我得回去睡幾個小時。你也睡吧!」
陶濤眼睛瞟了下客房,嘴巴張了張,說出來的話卻是,「好,你明早不要過來送我上班,多睡會。」
他微笑摸摸她的頭,「不,我來。把門鎖好。」
他在屋內停留了不到十分鐘,說了幾句話,她把客房鋪得暖暖的,在床前,放了一身陶江海沒穿過的睡衣,在浴間準備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從傍晚六點等到午夜。
也沒有和她說:MerryChristmas。
陶濤把廚房裡的餃子一個個撿起,放進盤子,再放到冰箱裡速凍,想著想著失笑出聲,可是湧上心頭的卻不是埋怨,而是憐惜。
「為什麼不喊我起來?」陶媽媽早晨得知華燁來過,她卻不知道,不禁怨起陶濤來。
「你睡那麼沉,誰喊得醒?」陶濤笑。
陶媽媽瞪她,「今天我要好好地睡個午覺,這樣晚上就不困了。華燁今晚不要應酬,我們家要好好地吃個飯。我今天,也不吃素,好不好?」
「僅此一次。」陶濤豎起一根指頭。
陶媽媽扭頭看著一院滿滿蕩蕩的陽光,「又是一個好太陽。阿姨,今天幫我把被洗一下吧,我聞著被頭好象有味道。」
「我尋思著也該洗洗了,等我從市場回來呀!」阿姨在廚房裡高聲應道。
「你手機放在哪?」去公司的路上,陶濤側過身,伸手在華燁的口袋裡摸了摸。
華燁騰出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給陶濤,「你手機沒電嗎?」
陶濤低著頭撥號,沒有看到他臉上戛然緊繃的神情。「你肯定沒和媽媽說MerryChristmas,用你的手機,我來說,媽媽就會認為這是你的建議,心裡會開心的。我媽媽也請她晚上一塊過來吃飯。」
華燁表情一松,「你想得很體貼。」
「家裡沒人?」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
「可能團里也有活動!媽媽又不愛用手機,你到中午吃飯時再打打看。」
陶濤歪歪嘴,把手機還給了他。
「今天可不能再遲到了!」陶濤下車時,回頭對華燁說。
華燁閉了下眼,「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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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左修然沒去車間,要向總公司寫一個工程進展的報告。陶濤正好靜下心來,把一大堆圖紙和資料整理歸檔。上午十點半,正是忙碌的時刻。一個花店的女孩子,扎了個馬尾,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手裡捧了一束白色的瑪格麗特過來。「哪位是陶濤小姐?」她站在走廊上,羞澀地問。
聲音把技術部的人也吸引出來了,「我是!」陶濤走出來,訝異地看看女孩,也看看花。
女孩笑著把花束遞給她,讓她簽下字,「這個也是你的。」一個小巧精緻的藍色禮盒。
「誰送的?」陶濤在花束里沒看到紙片。
「我們有替客戶保密的義務。」
「是你老公吧!可是幹嗎送瑪格麗特,而不是玫瑰呢?」飛飛納悶地推推傻愣住的陶濤。
陶濤眨眨眼,華燁有這樣的浪漫細胞嗎?
「瑪格麗特有什麼特別意義?」龍嘯撇撇嘴,受不了飛飛眼中不加掩飾流露出的羨慕,不就一束小白花嗎,有啥可激動的。
「瑪格麗特又稱春菊,花語是暗戀。懂什麼叫暗戀嗎,就是不用花錢的戀愛。」飛飛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龍嘯。
「這花難道是自家地里種的?去店裡搶的?不用花錢買?」龍嘯茫然。
「你就這麼俗,開口閉口都是錢。」飛飛腰肢一扭,不理龍嘯了,「陶濤,誰那麼弱智,暗戀你這個有夫之婦?」
「我想可能是我老公不懂啥花語,隨便買了一束花吧!」陶濤心裏面閃過葉少寧的影子,但她很快搖頭否決。那會是誰呢?當然不會是華燁,她這樣搪塞,是怕飛飛追根問底,有些話說多了,白的就成黑的。
飛飛斜睨著她,「那你要好好給你老公上上課,這種普通常識可是要懂的。看看,送的什麼寶貝?」她也不等陶濤同意,搶過禮盒,三下兩下扯去包裝紙,裡面是一個藍緞的紙袋,她輕輕抽了口氣,放緩呼吸,伸出兩指,從裡面捏出一條墜著一顆藍色水珠樣的手機鏈。
「瘋了,這是今年施華洛世奇的限量版《藍色海洋》系列裡的,我有見過,超貴。」
陶濤探過頭看看那顆晶瑩剔透的藍瑩瑩的水珠,有那麼貴嗎,看上去和夜市上十塊錢買的差不多,不過光澤度好點吧。
「律師真是賺錢多,小禮物都這麼昂貴。不過,心意更珍貴。」飛飛戀戀不捨地把紙袋還給陶濤,眼睫耷拉著回辦公室。不能再看下去了,越看越受傷。
龍嘯緊緊盯著她頹喪的背影,更加茫然。
看熱鬧的人陸續散去,陶濤抱著花和紙袋也回辦公室了。
剛剛走廊上聲音那麼大,都沒影響到左修然,他一直面對著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陶濤進來,他稍稍抬了下眼,掃過她懷裡的花。「女人收到花都很開心嗎?」視線又轉向屏幕。
陶濤找了個敞口杯,把花放進去,放在電腦旁,手托著下巴觀賞,瑪格麗特是清秀女子,不張揚,可是很耐看。「有人在意自己,當然開心。」雖然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左修然慵懶地一笑,「真是虛榮!」語氣卻是無盡的寵溺,不過,陶濤的注意力全在那個手機鏈上,是聽不出來的。
花可以收,這麼貴重的禮物收下來,好嗎?但不收要還給誰呢?
陶濤一下午都心思重重的,圖紙有幾次都分類錯誤,左修然離資料櫃那麼遠,看她恍恍惚惚的,無奈地起身敲敲她的額頭,「不想做就別勉強。」
她呵呵地笑,很不好意思。
聖誕節恰逢周末,下班可以提前。陶濤收拾包包時,看看那束瑪格麗特,再過兩天,這花應該不會謝吧!花留在辦公室,藍色紙袋慎重地放進包包。她心裏面已經偷偷喜歡上這條手機鏈了,要不是不知是誰送的,她都想立刻繫到她手機上。她的名字里有個濤,也有水,和這滴水珠很搭。
握在掌中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低頭一看,是家裡的座機號,一定是媽媽又在催了,她笑著按下接聽鍵。
阿姨驚恐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濤,太太不知怎麼,突然栽倒在房間裡,臉色青紫,口吐白沫,怎麼辦?」
陶濤大吃一驚,「是不是老毛病犯了,你給她吃三粒救心丸,在床頭櫃最上面的抽屜里。我現在就回家。」
「餵過了,可是好象沒什麼效果,她一直捂住心口,說疼。」
「是不是做了什麼重活?」
「就收拾了下衣櫃。」
「好的,好的。你現在打120,讓救護車馬上過來,我很快就到。」她拎著包包,飛快地跑向電梯口。
「哼,你早退!」從電梯裡出來的左修然打量著她。
她沒有時間回答,咣地一下合上電梯門。在電梯裡,立刻就給華燁打電話。華燁的電話一直打不進,她懷疑電梯裡信號不好。出了電梯又撥,還是不通。她一直撥,電話那端總算有聲音傳來了。
「華燁,你在路上嗎?」她急出一頭的大汗,站在路邊攔計程車。
「我是小鄒,太太。」鄒秘書笑了,「華律師剛剛出去了,走得急,手機忘在辦公室。」
陶濤用力地閉了閉眼,「那一會他回事務所,你讓他趕快與我聯繫。我有急事。」
「好的。」
一輛計程車停在陶濤的面前,陶濤匆匆坐進去,說了地址。等到家時,救護車已經到了,有兩個護工抬著擔架從屋裡出來,陶媽媽嘴巴上戴著個氧氣罩。
陶濤撲過去,陶媽媽的手緊緊攥成了拳,她用雙手包住那隻拳。
陶媽媽還有意識,臉色卻如白紙一般,她張了張嘴。
「你說什麼?」陶濤低下頭。
「-----你婆----婆-----」
「媽,你要找我婆婆?好,我馬上給她打電話。」陶濤忙抬頭。
陶媽媽眨了兩下眼睛,嘴巴慢慢合上了。
醫院交接班剛過,秩序有點亂,到處都是人,都是嚷嚷的雜聲。而醫院裡慣有的陰冷、森寒在這樣的雜亂中,越發濃厚逼人。
陶濤看著心電儀上那根線時而呈波浪型,時而是一條直線,心都懸在嗓子眼裡。為了抑制恐懼,她不得不緊緊咬住手腕。陶媽媽被護士推進了急救室,她被擋在了門外,燈光照得她臉色蒼白。
她盯著亮著紅燈的急救室,呆了一會,突然轉過頭就往樓上的心臟外科跑去。一個打掃的清潔工在樓梯口冷漠地看了看她,抬了下眉,「下班了,有病去急診樓。」
她下樓又回到急診樓,找到值班醫生的辦公室,氣喘喘地問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醫生,「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下歐陽醫生?」
男醫生定定地看了陶濤幾秒,笑了,笑得很嘲諷,象是聽到一個很有趣的笑話。
「每個來看心臟病的病人,都希望是歐陽醫生親自接待。你說他能忙得過來嗎?」
「不是的,不是的,我媽媽真是歐陽醫生的病人,前幾天我們還剛來複查過。」
「那你自己和他聯繫呀!」男醫生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我-----」陶濤咬唇,她以為有華燁在,怎麼會與歐陽醫生聯繫不上呢?
「麻煩你讓開,我要看病了。」男醫生揮揮手,一個抱著小孩子的小婦人從外面走進來,小孩子伏在婦人的肩上,咳個不停。
陶濤讓開座位,仍站在一邊,懇求地看著醫生。
「你站到明天早上,我也幫不上忙。」男醫生拿出聽診器伸進小孩的衣服內,頭也不抬。
陶濤無奈地走出值班室,又給華燁打電話。這次無論她打多少遍,再也沒人接聽。估計鄒秘書已經下班,華燁還沒回來。季萌茵家的座機到是一撥就通了,她聽完陶濤的話,安慰幾句,說馬上就到。
陶濤滿心焦灼地來到急救室門口,紅燈還亮著,玻璃門後面的帘子拉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清。
她扶著牆壁,在候診的座椅上坐下,低頭將臉埋入掌中,感覺到自己的兩條腿控制不往地發抖。
肩膀上擱了一隻手,搖了搖她,她抬起頭,阿姨來了,提了一個大挎包,「我想太太一定要住院,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
「謝謝阿姨。」陶濤指指椅子,讓阿姨坐。阿姨今天也嚇壞了,臉色看上去很不好。
「有沒通知陶總?」
陶濤點點頭。她在急救車上就給陶江海打電話了,聽到爸爸的聲音,她眼中立刻涌滿了淚,可是沒敢掉下來。陶江海沒有多問,告訴她,他正往機場趕去,沒有飛青台的航班,他就坐鄰近城市的,一定會在天亮前趕回青台。
「華律師怎麼沒來?」阿姨四下看看。
陶濤木木地回答:「事務所有急事。」
「再急哪有太太的病急。」阿姨很不滿,陶濤苦笑笑,沒有應聲。好象在需要華燁象棵大樹時依著,就找不到他了。
心,如同緊繃的琴弦,再也經不起一點點的撥弄了。
「小濤?」季萌茵從樓梯口上來,張望著。
陶濤站起來。
「歐陽醫生在裡面吧!」季萌茵看著急診室上方的紅燈,問。
陶濤搖搖頭,「聯繫不上。」
「華燁不是有他的電話嗎?」
陶濤默然地低下頭,十指膠著,好一會,才答道:「他也聯繫不上。」
季萌茵一怔,「你把手機給我。」
陶濤嘆氣,「我撥的次數太多,他的手機已給我打沒電了,現在關機中。」
季萌茵不信,又撥了一次。「怎麼會這麼巧?」季萌茵冷著臉,自言自語。
一個小時後,急診室上方的紅燈轉成了綠燈,陶濤一顆心戚戚地歸位。護士出來,領著她們走進觀察室,一個女醫生站在陶媽媽的病床邊,陶媽媽仍然閉著眼睛,整個臉被氧氣罩遮著,手臂上吊著一管藥夜,人一動不動,唯有心電儀上的曲線緩慢而又艱難地上下跳躍著。
「我媽媽她----」陶濤指指陶媽媽,不敢說下去。
「她還在昏迷中。剛剛用了多次電擊,她的心臟才恢復跳動,但非常微弱。今晚先留院觀察,明天早晨再研究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醫生說完,面無表情地走了。生老病死,在他們眼中,早已是家常便飯。
「小濤,不要擔心。華燁一會就能過來的,到時讓他和歐陽醫生聯繫。」季萌茵攬著陶濤的肩,柔聲說道。
陶濤點點頭,在床邊坐下,用手指作梳,替陶媽媽理了理頭髮。「媽,我媽媽這樣子也說不了話,你先回去休息,阿姨也回去,如果華燁回家,你讓他到醫院來一下。我留在這兒陪媽媽。」
「要不要我給你買點吃的?」阿姨心疼地看著陶濤。
「我不餓。你快點回去,路上小心車。」
阿姨點點頭,「那我回家再準備點東西,明天一早過來換你。」
季萌茵陪著阿姨一同出去,過了一會,她手中拎著一碗粥從外面又進來,「還熱呢,勉強喝幾口,不然今夜不好熬。」
「謝謝媽。你怎麼沒回去?」陶濤接過粥碗,逼著自己一匙一匙地吃著。守夜,確實需要體力。在陶江海回來前,她不能倒下。
「回去也沒事,我就在這兒陪陪你說說話。」季萌茵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藥液緩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進輸液管,陶媽媽呼吸並不算平穩,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陶濤吃一口粥,看一眼輸液管。季萌茵不是多話的人,靜靜地在一坐著。
「媽,那邊有張床,你躺一會吧!」陶濤放下碗。
「行,但我想先去下洗手間。剛剛我看了看,這邊的女洗手間裡面的燈好象壞了,我沒敢進去。」
「我陪你到樓下上。」檢查室里值班護士一直在的,走一會沒什麼關係。
陶濤起身去知會下護士,挽著季萌茵的胳膊走了出去。兩人又去看了下洗手間,燈確實是壞的。下了層樓,沒想到這層是VIP病房,每個房間都設有衛浴設備,就沒設公用衛生間,兩人只得又下了一層。這層是值班室和普通輸夜室,公用衛生間卻不大,一股難聞的尿臊味從裡面飄了出來。
「你站在外面等我,不要進去。」季萌茵說。
陶濤還沒說好,只聽得裡面有個男聲著急地說:「請等下。」
好熟悉的聲音!
陶濤的心莫名地震了一下,她扭頭看季萌茵,季萌茵的眉慢慢蹙起。
時間過得很快,也或許過得很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視線里出現了兩個人。
「很抱歉,我朋友-----」男聲突然化作一聲驚嘆,「媽,小濤,你們-----」
華燁驚愕地瞪大了眼。
陶濤眼前有一團濃霧,遮著蓋著,渾然看不真切,可這一幕,又象用刀一筆一畫地刻在心中。
走廊內,剎那間,靜如沙漠、岩洞、瀚海----
華燁只穿了一件毛衣,他的外衣披在許沐歌的身上,他一隻手攬住許沐歌的腰,另一隻手高舉著輸液瓶。
真的好體貼,名律師為了解決前女友的方便問題,不避嫌進女洗手間。
這就是他正在做的很緊急的事?
昨夜,那一身的消毒水味,是不是也就是這樣給沾上的?
「華燁!」季萌茵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半倚在華燁懷中的許沐歌聽到聲音,抬起頭,看見是季萌茵,一驚,忙站直,「阿姨,你怎麼在這?」她又看到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陶濤,一下呆若木雞。
陶濤聽見她自己的聲音響起,很好,竟然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媽,我先回檢查室了。」
如果美好的婚姻真如蓄長發,那麼此時三千煩惱絲象被絞碎的紙張,紛紛揚揚飛落在地。
心死如此簡單!
還要怎樣再自欺欺人?
這就是在前幾天的夜裡,他許諾所能給予她想要的一切?
這就是他用真誠而又痛楚的眼神看著她,所謂的重新開始?
原來她也能如此平靜,可能是早知道結果的事情,所以所有的意外和震驚,都在接受的範圍內。
雲開霧散,她什麼都看清了,不再糾結,也不再迷惑。
「啊-----好!」季萌茵回過神。
「小濤!」華燁從呆愕中驚醒,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沒有應聲,緩緩轉過身,可是腿怎麼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是她變胖了,撐不動她的身子?她整個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頭重重地撞上了後面的牆壁,眼前金星直冒。
「小濤,」華燁條件反射地想上前去拉,不料輸液瓶一低,一股腥紅嗖地一下竄上藥液管,許沐歌吃痛地叫出聲,向後一踉蹌,身上披的衣服滑了下去,他扭過頭,忙抓住衣服,替她披好,「沒事吧?」
許沐歌輕輕搖頭,「我自己拿著,你看看小濤去。」
華燁回身,陶濤已經扶著牆壁站起來了,好象撞得不輕,很疼,疼痛中意識卻越為清醒。
她閉了眼睛,深吸一口氣。
孰輕孰重,如此明朗。
她筆直地向樓梯走去,華燁追上去抓住她,她象被刺痛似的推開他的手,自己一遍遍撫著他摸過的地方,象是在按摩,又象在撣塵。
「小濤,你聽我說!」華燁緊擰著眉,不安地看著她。
「什麼都不要說,我能理解。」她緩緩點了下頭,上了樓梯,挺得筆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麼單薄、纖弱。
華燁僵在樓梯口。
「華燁,你太讓我失望了。」季萌茵氣急地大喊一聲,華燁回過頭。
「啪」地一聲,季萌茵抬起手,對著他的臉用力地摑了一下。
華燁沒有提防,身子晃了一下。
「阿姨,你幹嗎?」許沐歌大叫,上前護住華燁。
「我管教兒子,和你有什麼關係?華燁,你現在立刻給我回事務所,拿過手機,給歐陽醫生打電話,小濤媽媽現在重症檢查室。」季萌茵拉開許沐歌。
「媽媽-----」華燁眼神象失去了光距。
「沒聽到我的話嗎?」
「我想先上去看看小濤。」
「你想讓小濤發瘋嗎?」季萌茵氣得閉上了眼。
華燁呆若化石,默默轉過身。
「你的衣服。」許沐歌叫住華燁。
華燁點頭,拿過穿上。
等到華燁消失在走廊盡頭,季萌茵緩緩轉向許沐歌,冷冷地看著她,「當初我推薦你去文工團時,你是怎麼答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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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濤坐在床邊看著媽媽,面孔蠟黃如紙,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個尖核。輸液已經結束了,心電儀的電流聲是屋子內唯一的聲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媽媽的心口,屏氣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穩。
她又一寸一寸摸著陶媽媽的手臂,綿軟溫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發酸,但眼眶乾乾的。她只是專注地看著陶媽媽,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再過三小時,天就亮了,醫生們會上班,爸爸也快趕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季萌茵沒有上來,她想應該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絆住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不一會,一個身影將她罩住。
「小濤!」輕輕的,不安的,這聲音,生怕嚇著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還在微喘的華燁,有點迷惑,象是在問「你怎麼會在這?」
他咬了咬唇,沖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機,「剛剛給歐陽醫生的弟弟打過電話,可能因為休息,他改成靜音,但他起床後就會給我回過來。」
「麻煩了。」她又低下頭。
華燁皺著眉頭,伸手擱在陶濤的肩上,陶濤一瑟縮,突地抬起頭,「我們到外面說話吧!」雖然陶媽媽眼睛閉得緊緊的,可是她仍感覺到媽媽疼惜的目光。
兩個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張椅子。夜幕中的走廊,顯得特別長特別地冷。
「冷不冷?」華燁看著她一直環抱著雙肩。
她又不輸液,怎麼會冷?
「小濤,對不起,我-----」華燁內疚地轉過臉面對著她。
她閉了閉眼,笑了,笑得很淺,笑得很遠,那其實不象是個笑,而是臉部肌肉小小的痙攣。
「我知道你不會和我離婚,你也沒背叛我。只是她的父親行動不方便,與繼母感情不太好,異父異母的妹妹和她不親,自己的生母與弟弟遠在異鄉,經藝要顧酒吧,張弘他們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醫院閒逛碰到了。作為一個朋友,你不能視而不見。你也沒做啥,你就是盡一個朋友的心意罷了,就是關心。為了怕我誤會你們之間純潔的友誼,也為了讓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沒有告訴我。這是你想說的嗎?」
華燁乾澀地一笑,「小濤-----」
陶濤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衝動,輕聲說:「華燁,也許我以前很蠢,但從現在起,不會了。」
「我換你值會班,你去躺一下。」他看得出她情緒很激動,這個時候什麼都聽不進去的。
她早已搶前閃向一邊,「如果你想讓我媽媽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煩你離開!」
他悲痛地擰起眉。
陶濤意興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轉身進了檢查室。
華燁站在門邊,看到她又坐了下來,把頭埋在陶媽媽的腋窩處,一動不動。他換了張椅子,從這個角度,雖然看不到陶濤,但只要她一走動,他就能發覺。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種預感,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濤了。
天,在兩個人的靜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著保溫盒。華燁剛好去走廊給歐陽醫生的弟弟打電話,兩人沒有碰到。
急診室要交接班,讓陶濤去辦住院手續,把病人轉到心臟外科。陶濤點點頭,讓阿姨守著陶媽媽,她出門就上樓梯,一直跑到心臟外科,看到「專家門診」辦公室的門開了,她一喜。
「陶濤?」歐陽醫生正在看病案,一抬頭,愣了,「你媽媽又來復檢?」
陶濤搖頭,「不是,我媽媽她在檢查室,昨天夜裡送來的。」
歐陽醫生驚得站起身,什麼話也沒說,匆匆往檢查室跑去。看過昨晚的搶救記錄,他對著陶濤發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過你們不要讓她受什麼刺激嗎?你看看,這明明就是因為情緒太過激烈,心臟猛然收縮,支撐不了負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現在都昏迷著。」
陶濤驚恐地問:「那-----那還有救嗎?」
「馬上動手術。」歐陽醫生緊緊閉了下眼,鎮定情緒,「陶濤,我和你講,情況真的不樂觀,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手術時間。昨晚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陶濤張張嘴,苦澀地嘆息,「我沒你的電話號碼。」
「修然沒有嗎?我的手機、家裡的座機,包括我兒子的,打哪個都能找到我,再說,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個修然?」陶濤瞪大眼。
歐陽醫生擰著眉,「除了左修然,還能是誰?沒時間說話了,我去準備手術。」
歐陽醫生出去了,不一會,幾個護士推著擔架出來,還有一個年輕的醫生跟在後面。
陶濤象被釘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麼人?」年輕醫生問。
陶濤沒有反應。
「她女兒。」阿姨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替陶濤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簽字吧!」年輕醫生把手術通知單和筆遞給陶濤,陶濤接住,卻沒抓穩,紙和筆掉了一地。
「她是嚇呆了。」阿姨陪著笑,撿起紙和筆,「小濤,快簽字。」
「哦!」陶濤握筆的手哆嗦個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合力,才在手術通知單上籤上「陶濤」兩個字。
「我們去手術室前等吧!」阿姨對陶濤說。
陶濤點頭,機械地移步,走到門口,她的目光對上華燁的目光。華燁比她也好不到哪去,臉色慘白。
可能他和她驚的內容不同。
對視的時間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從他身邊走過,仿佛兩人不認識。
「華律師----」阿姨停下和華燁說話,她一直往前、轉彎、上電梯。
手術室在頂樓,高處不勝寒,怪不得她抖得這麼厲害。
手機響了。陶江海急促地問:「小濤,我進市區了,媽媽現在怎樣?」
「進了手術室!」她只說了這一句話,然後就掛了電話。
一個戴著口罩的小護士從手術室出來,走到陶濤面前,遞給她一張被揉皺的照片。
陶濤訝然地眨了下眼。
「這是在病人手心裡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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