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陶淮南都像個無措的孩子。
哥那條語音里無奈的語氣,以及他說的話,哥說他做完這些圖就做不了別的了,他說他沒招兒了。這些都像雷一樣劈在陶淮南身上。
他怎麼了?
為什麼做不了圖了?
什麼叫沒招兒了?
半邊耳機還戴在耳朵上沒記得摘,另外半邊垂在下面晃晃蕩盪。陶淮南兩隻手緊緊捏著手機,整個人蜷縮起來,額頭頂在桌子上,渾身每處都從里往外地發著冷。
潘小卓擔心地看著他,叫了兩聲「淮南」,陶淮南動也不動。
陶淮南的那個小世界,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只有哥哥和遲騁。而在有遲騁之前,哥哥就是他的全世界。
「陶曉東」這三個字在陶淮南心裡的重量遠遠超過自己,哥哥是他的陸地,是他的島。
如果有一天陶曉東需要,陶淮南可以把自己的任何東西都給他。在這個世界上他們留著同一脈血,這是命運裡帶著的永遠熱烈永遠鮮活的緊密聯繫。
陶淮南和遲騁的親密是靈魂上的,和哥哥的是血肉里註定的。
這兩個人對陶淮南來說永遠不能有半點缺失,他們有任何閃失都能夠輕易讓陶淮南的世界崩塌摧毀。
陶淮南一整個上午都沒動過,一直那樣佝僂著趴在桌子上,背脊彎出一個弧,看著又疼痛又脆弱。
老師關切地過來問他怎麼了,陶淮南什麼都聽不見,他像是沉進自己的意識里了,誰也不理。
潘小卓跟老師說:「他早上來有點難受,睡著了,讓他睡吧。」
老師還是有點不放心,彎著身子在旁邊又說了兩句,陶淮南依然沒反應。
「等會兒他醒了要是還難受我就帶他去醫務室,」潘小卓說,「先讓他睡會兒吧。」
他知道陶淮南身體沒事,因為他上節課還轉了方向,很明顯是情緒差,這段時間他一直狀態不好。
老師走了,潘小卓給他搭了個外套。陶淮南低聲喃喃著說了句什麼,潘小卓也沒能聽清。
陶淮南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像是連意識都已經抽離了。
身體麻了又好再麻,陶淮南根本不想動。窒息感堵著他的喉嚨,透不過氣。陶淮南腦子裡剩下的所有東西就只有陶曉東早上的那條語音,以及那天他回來時的狀態。
陶淮南現在根本已經不想知道曉東是怎麼了,他不想聽,也不敢聽。
中午放學了陶淮南還是那個狀態,披著潘小卓給他蓋上的外套,像是真的睡著了。但外面看不見其實陶淮南一直在抖,潘小卓叫他兩聲,又拍拍他。
陶淮南還是不給反應,周圍有人輕聲在關心,潘小卓撥開人群跑了,跑下去找遲騁。
其實陶淮南沒什麼事,潘小卓想得很對。一切都是情緒上的,他身體好好的,只是情緒壓著他不想動不想說話,人在面對巨大恐懼或痛苦的時候會想要封閉自己。
之後的那些天陶淮南都是這個狀態,時間能夠讓他看起來更體面,不會像那天這樣狼狽。遲騁抱著他的時候陶淮南會把臉貼在他脖子上,一句話也不說,只靜靜感受著遲騁脈搏的跳動。
「我白天給哥打了電話。」遲騁抱著他,輕輕摸著他的頭。
陶淮南呼吸頓了下,沒有問。
遲騁說話聲音很平和,這在一定程度上讓人聽起來能夠更放鬆:「他說真的沒事,跟我保證。」
陶淮南還是那樣貼著,沒抬頭,只輕聲說:「……他撒謊。」
遲騁沒再說別的,沒有幫著哥做保證,他只是一下下揉著陶淮南的頭髮。陶淮南沉默著靠在他身上,像一隻又冷又疲憊的瘦貓。
小孩子確實長大了,能自己排解情緒,讓自己扛起很多事。
陶曉東嘴嚴,性格軸得人上火,他不想說陶淮南就不逼他。陶淮南當作從來沒聽過那段語音,也沒提過。
跟高考的距離越來越近,時間一天天縮下來,牆上的數字慢慢變小。
陶淮南的沉默顯而易見,很多時候遲騁叫他他都不回應。他整天戴著耳機,放的是都是學習資料,不停地往腦子裡灌。
哥和湯醫生回來的時候,哥摘下他耳機,讓他歇會兒。
陶淮南沒說話,愣了幾秒,然後笑了笑,又把耳機戴上了。
陶曉東和湯索言對視一眼,陶曉東說:「家裡這學習氣氛顯得咱倆多餘。」
他說完又把陶淮南的耳機摘了,跟他說:「快別用功了,累瘦了都,來跟哥玩會兒。」
陶淮南安靜地眨著眼睛,過了大概十秒,撿起耳機又戴上,牽牽嘴角說:「我學習呢。」
家裡最能學習的是遲騁,可現在陶淮南比他還能學。經常學得入了神,手裡的盲文筆點個不停,耳朵上也一直聽著聽力。
遲騁不讓他這樣,把他從椅子上抱起來,筆和耳機都拿走。
陶淮南轉身抱著遲騁,吻吻他的嘴,然後沉默著去洗漱,再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爬上床側躺著,沒一會兒自己就睡著了。
他開始變得不黏人了,什麼事都自己做,也不愛說話了。
「淮南最近是咋了?」季楠看看在另一邊自己摸著碗吃飯的陶淮南,不解地問了句。
遲騁往陶淮南碗裡夾了菜,說:「沒事兒。」
「感覺有點低沉,你倆吵架了?」認識這麼長時間了,唯一能讓陶淮南低沉的事就是和遲騁鬧矛盾,那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沒吵。」遲騁說。
「淮南?怎麼的了跟哥說說。」季楠敲敲陶淮南面前的桌子,問他。
陶淮南沒吭聲,持續地慢慢吃著飯。
「跟你說話呢。」季楠「嘖」了聲,推推他餐盤。
陶淮南這才抿了抿唇,低聲說:「我最近嗓子有點疼,不愛說話。」
「上火了啊?」季楠問他。
陶淮南「嗯」了聲,點頭說:「有點兒。」
多數時間陶淮南都是這樣自己專注地幹著什麼事,只很偶爾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在家時,他會默默跨到遲騁身上,用他最喜歡的姿勢抱著遲騁。
遲騁放下手裡的筆,抱他一會兒。
陶淮南下巴搭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像是困了。
遲騁和他說:「哥狀態挺好的,別太擔心。」
陶淮南輕輕地「嗯」。
陶曉東狀態其實真的不錯,除了最開始剃了頭回來那次,之後每一次見他感覺都越來越好了。陶淮南雖然看不見,可摸摸他的臉也知道他精神不錯。
現在他每次回來陶淮南都要細緻地摸摸他,從頭摸到臉,再順著胳膊摸摸。
陶曉東故意用頭頂蹭蹭他手心,笑嘻嘻地問:「扎不扎手?」
陶淮南就嫌棄地拿開,手在沙發上蹭蹭,說:「扎。」
陶曉東再往他身上頂,陶淮南就笑著躲開,喊湯索言:「湯哥你把他領走吧。」
湯索言會配合著應一聲,過來用手攔著陶曉東的頭把他推回去,順手在他禿腦瓢上來回摸幾下。
偶爾摸完也嫌棄,陶曉東原來那頭嘚瑟的頭髮湯索言很喜歡的,陶曉東自己沒吭個聲就給剃禿了,這事一直在湯醫生心裡記著呢。
「湯哥你收拾他,」陶淮南在旁邊跟著溜縫,穿著短袖短褲在旁邊盤腿坐著,指指陶曉東,「他最煩人。」
倆哥最近總回來,經常就直接住下了,除非是湯哥第二天很早要去醫院,他倆才會回去。
陶淮南還是有時不說話,但大部分時候看起來都很正常,每天睡前會去他們房間待一會兒。
這一家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挺精,個個心裡揣著事兒,可誰都不說。
湯哥在洗澡,陶淮南躺在哥哥旁邊,抱著他胳膊。陶曉東搓他睡衣上面的膠印圖,閉著眼說:「你換浴液了?」
「沒有啊,還是原來的。」陶淮南靠著他說。
「那我怎麼沒聞著味兒?」陶曉東吸吸鼻子,「沒奶味兒。」
「廢話麼,我還沒洗呢。」陶淮南低低地笑了兩聲,「苦哥洗完你洗,你洗完湯哥去了,還沒輪上我呢。」
「我說呢,聞不著味兒呢怎麼。」陶曉東也笑,反手摸摸陶淮南的臉,「一聞那味兒哥就知道是你。」
「那我總也不換,你們都喜歡,」陶淮南隔了幾秒又說,「可是我現在自己都沒有了,苦哥說我沒有膻烘烘的味兒了,喝牛奶也沒有了。」
陶曉東失笑:「那還能總也不長大了?一直當個奶糰子?」
「那還好了呢。」陶淮南閉著的眼睛,睫毛小幅度地輕輕顫著,像受了驚的小翅膀。他學小時候的語氣,輕笑著說,「不長大還不好哇?」
陶曉東被他那語氣逗得直樂,又捏捏他臉。
「笑什麼呢?」湯索言穿著睡衣回來,隨意地在床邊坐下,看著貼在一起的那哥倆,說,「細看你倆長得可真像。」
「我沒有他好看,他像我媽。」陶曉東說。
「眼睛鼻子都像,」湯索言看著他們倆,看了會兒說,「本來長得就沒小南好,頭髮一剃更完了。」
「看沒看見湯哥多記仇?」陶曉東拍拍陶淮南肚子,和他說,「頭髮剃了湯哥都不願意看我,嫌我丑。」
「那本來就是丑麼,」陶淮南趕緊說,「你該。」
陶淮南沒再問他為什麼突然剃頭,什麼都不問。他每天都這樣和兩個哥哥待一會兒,再回去跟遲騁一塊學習睡覺。
遲騁從衣櫃裡把他倆明天要穿的衣服拿了出來放一邊,陶淮南帶著滿身牛奶味兒洗完澡出來了。遲騁順手擦了下他臉上沒擦乾的水珠。
陶淮南抱著他,讓他聞自己。
遲騁往後仰仰脖子:「一腦袋水往哪兒蹭?」
陶淮南低聲道:「讓你聞呢。」
遲騁於是低頭在他脖子上聞聞,說:「挺香。」
帶著一腦袋水陶淮南轉身又走了,遲騁問他:「幹什麼去?」
陶淮南邊走邊低著頭慢慢說:「我讓哥聞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