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有些事兒，就在一念之間。
沒帶魚，救人,都是如此。
不過又是做對了。
姜城與唐妙夫妻買了東西往回走，驢車趕得快了不少，那沒法子，他們如果直接去五大隊還可以耽誤耽誤，但是他們還得再回三大隊一趟拿魚,這就耽擱不得了。
「對了,棗花生孩子沒？」唐妙問了起來。
棗花是姜城表弟的媳婦兒,唐妙昏迷那年,她剛進門半年，還沒動靜兒呢！
姜城：「他們倆離婚了。」
唐妙：「！！！」
「王棗花勾搭上一個知青，倆人爬草垛子被人看見了，表弟就跟她離了婚。」姜城冷笑：「她現在跟那個知青再婚了一塊兒過；表弟也結婚了，娶了個女知青，她是向陽屯最後一批知青，去年年初來的,分在五大隊。幹活兒第一天遇見蛇嚇的竄到表弟身上,抱得死緊,於是倆人就結了。現在懷孕五六個月吧。」
唐妙：「……」
「我就見她兩回,對她不了解；不過姜林過去的多，他說她人還行。」
唐妙感慨：「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變化。」
她歪頭說：「如果有隻雞就好了，懷孕五六個月,應該會很想喝雞湯……」
「媽媽！」小棠棠小手指頭又伸出來了，她的小小指甲蓋兒帶一點點粉，萌噠噠：「那是不是雞？」
唐妙看過去，瞪大眼：「我的老天爺！」
可不正是一隻野雞嗎？
那野雞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逃竄出來的，翅膀上還帶著傷，慘慘的逃竄。姜城趕緊停下驢車跑了過去，他用力一撲，野雞再懷！
姜城提溜兒著野雞回來，說：「看它樣兒應該是從哪個陷阱里逃出來的，又自個人兒出來找死了。」
這是，剛出狼窩，又進虎穴。
唐妙揚著嘴角，說：「這下四樣禮齊了，真好呢！」
四條魚、一隻雞、一包蝦仁，一袋糖塊兒。不管從哪裡看，這禮都是足足的。
姜城將驢車趕回村里，有人詫異：「你沒在你舅舅那邊多待會兒？」
姜城：「我著急回家拿東西，回頭說哈。」
旁人不明所以，姜城倒是也不準備在這個時候解釋更多，他這樣多了一道折騰，抵達老章家的時候，已經看到人家煙囪冒煙兒了。姜城感慨：「緊趕慢趕，還是沒來得及。」
驢車趕進了院子裡，姜城叫：「舅舅，舅娘，我跟唐妙來看你們了。」
聽到動靜兒，老章家的人趕緊出來，章荷葉看見唐妙，哆嗦著手說：「好好好，你終於醒來了，好！」
章婆子也紅著眼拉著唐妙就要往屋裡走，不過很快又想到馬車上的兩個小崽崽，趕緊上前：「小狼，還記得我嗎？我是舅奶奶啊。小棠棠肯定不認識我。」
小狼：「……」
不記得了！
不過兩個小傢伙兒還是乖巧的叫人：「舅爺爺舅奶奶好。」
章荷葉：「哎，好好好。」
一家四口在大家的簇擁下進了門，唐妙：「我醒來之後一直沒來看你們，是我不好。」
章婆子立刻：「說的這是還是什麼話，咱們還是外人不成？我和你舅舅都曉得你們過的難。一家人可不能說兩家話。」
她抹了一把眼淚，趕緊的：「你們等著。」
唐妙趕緊拉住章婆子，說：「舅娘，我帶了東西。」
她把幾樣東西一樣樣的拿出來，「這幾日下雨，我們抓了魚還有蝦，蝦抓得早，沒法子我都剝了，蝦仁倒是也很方便的。還有……」
章婆子拍她背：「你這傻妮子，你咋拿這麼多東西過來？你家什麼條件，你是傻了不成？怎麼這麼不懂事兒呢。有東西該給兩個孩子補一補，這段日子他們可是受了大罪了。」
唐妙淺淺的笑，說：「既然我醒了，就該來看看您們的，這些也是應該的。」
章婆子跟唐妙撕吧了一下，在章荷葉的開口下終於收了東西，不過卻吩咐大兒媳：「青草，你去把魚做了，再顛倒幾個菜。」
青草哎了一聲，帶著笑出去。
這麼些年，家裡一直補貼姜老三，她也不是不埋怨的，畢竟這年頭誰家也不好過。可是一來他們家的東西本來就是兩老的，他們當小輩兒的沒權利質疑；二來他們家那是錦上添花，而對姜老三家那是救命，所以再多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而現在，人終於醒了，總算是好了啊！
章婆子又說：「這你沒見過，這是你二弟妹，叫小秋。」
她抬頭看到屋裡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大肚子女人一頭零碎的短髮，狗啃的一樣，五官清秀，不是很難相處的樣子，說：「弟妹懷了幾個月了？」
小秋帶著笑，說：「五個月多一點點，不知道啥時候才能生，懷孕還真是蠻辛苦的。」
她的眼神落在雞身上，吞咽了一下口水，勉強自己別過視線。只是視線這一別開，不小心又落在蝦上，再次別開。
唐妙：「……」這新弟妹還挺有意思的。
此時章婆子已經沖了四碗麥乳精回來，也虧得她能拿的住，「來，一人一碗。」
唐妙不要：「舅娘，我不喝了。」
「什麼不喝，你身體剛好，喝一碗麥乳精怎麼了？再說你不喝，這倆小崽崽和阿城哪裡敢動？看看這小丫頭，眼兒圓圓的，一看就是一個美人坯子。小棠棠還沒來過舅爺爺舅奶奶家呢！小棠棠這丫頭啊，我過去看過她兩次，兩次小丫頭都在睡覺，迷迷糊糊的一團可愛氣兒。」
小棠棠抿抿小嘴兒，低頭看麥乳精，唐妙說：「喝吧。」
小棠棠揚起一個笑臉兒，糯糯說：「謝謝。」
隨後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媽媽每天早上沖麥乳精的時候放一勺，但是這一碗應該是兩勺了，不過放的水也多，小棠棠喝完就覺得肚子鼓鼓。
可是，麥乳精真的好好喝呀！喝多少都不夠！
她喝的時候抬頭看小哥哥，兩兄妹相視一笑。
章婆子：「真乖啊！」
唐妙他們過來的有點遲了，他們家已經做上了飯菜，不過饒是如此，還是又燉了一個魚，炒了一個雞蛋。若是時間來得及，章婆子是一定要殺雞的，但是已經中午了，總不能耽誤到下午吃飯。只得算了。
不過她又加了一個臘肉炒菜，可以說，這也是相當豐富的一頓飯了。姜城表哥家有三個孩子，幾個小傢伙雖然不熟悉，但是吃飯的時候卻在美食里建立了一點友誼，畢竟大家都吃的一口香呢！
午飯後沒多久姜城和唐妙就提出離開了，也不是不多坐會兒，只是他們還想趁著天亮，在河裡抓點魚。不僅能換錢，也可以醃上做一個大菜。
最好不過。
正因此，章荷葉也沒攔著他們，反倒是給章婆子一個眼神兒，她就將剩下多半罐子麥乳精都給唐妙裝上了，又格外捏了兩塊錢說是給孩子的見面禮。
在這年頭兒，真是太大的禮了！
唐妙說什麼也沒要，最終快速的「逃竄」了。
章婆子在後面急的直跺腳。
唐妙看著舅娘這樣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小棠棠奶聲奶氣的：「上廁所的時候，舅奶奶偷偷給我塞錢錢，我沒要，跑掉了！」
她揚起小臉兒，頭上的小綠花迎風招展，甜甜軟軟的帶著可愛勁兒。
唐妙：「我們家小棠棠好懂事兒呀。」
小棠棠立刻抿起了小嘴兒，小梨渦兒又開始若隱若現的，唐妙愛的不行，將她抱到腿上，揉了揉她的小臉蛋兒，她這動作引得小棠棠咯咯咯的尖叫笑了出來。
小狼趕緊解救妹妹：「媽媽不要欺負小棠棠呀。」
母子三個倒是笑鬧起來。
姜城回頭看了一眼，就見唐妙眉眼彎彎，又白又俏，跟個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這麼好看的唐妙，是他媳婦兒啊！想到這兒，姜城就覺得自己渾身是勁兒。
五大隊和三大隊雖然距離也不算很近，但是他們有驢車，這就方便了很多。驢車剛進隊裡，有那抓魚的遠遠看見他們，就叫：「姜老三，你可回來了，你家來客人了。」
姜城疑惑：「客人？誰啊？」
「小汽車呢！」那人興奮的很，叫了出來，如果不是正好趕上河裡魚多，他也是要去看熱鬧的。
姜城更不解了，說：「我回去看看。」
他很快的趕著驢車回了家，遠遠的，就見一個軍綠色的吉普車。這是今天丟孩子那家的車。周遭有些看熱鬧的大人小孩兒，但是都沒敢靠的太近。
他們的驢車一停下，老花就轉了過來，他招手：「哥！」又轉頭跟車上的人說：「人回來了。」
車上的人立刻下來，為首的女人就是今天丟了孩子的那個女人，她看起來二十多歲，一身軍綠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秀美中透著幾分颯爽。
她身上還抱著小男孩兒，小傢伙兒蔫吧登的靠在她的肩膀，撅著小屁股對著姜城他們。
「你們怎麼過來了？」
「同志你好，我姓岳，今天你們救了我家孩子，我當時太著急，也沒有親自感謝你們，聽說你們住在這邊，所以親自過來道謝。」她看向姜城身後的唐妙，揚著笑說：「你好，同志，聽說今天就是您抓住那惡婦不撒手，她才沒能逃開。真是太感謝您了。」
唐妙不卑不亢，爽朗的說：「都是當媽的，看到不對勁兒我當然不會不管的。」
她看看大太陽，說：「進來坐吧？」
岳同志抱著兒子跟著唐妙一家人進門，她的司機和那位什麼副連長跟在身後，手裡都提著東西。他們進了院子，只掃一眼就知道，這家應該是很窮的。
果不其然，進了家門更能感覺到這裡的窮困，幾乎處處都透露著破敗。
「您稍微坐下，我去燒點水。」唐妙正要動作，就聽岳同志說：「不必了，您別忙活，其實我們還要趕路。說來也是慚愧，按理說您救了我們家小星星，我們怎麼說都該重重的答謝你們家，往來走動的。只是我們這一路實在是不太順利，已經耽擱了很久，如今孩子又差點丟了，我委實不敢在耽擱了，要不然我可沒法兒跟孩子他爸交代了。我們不打算在這邊停留，這不，馬上就要走。這是我的小小心意，還請您收下。」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那位，他們將提著的東西放在炕上，唐妙與姜城對視一眼，唐妙立刻說：「您不必這麼客氣的，換了旁人也一樣會救……」
「換了旁人，能不能發現兩說，會不會管更是兩說兒了。」她握住唐妙的手，說：「大姐，您就收下吧！我知道我們家欠您的人情，這麼一點東西是買不來的！往後我那邊安頓下來，再回來找您。你們夫妻的恩情，我是記得的。」
唐妙：「可是……」
她有些遲疑，覺得自己不該要，畢竟自己救孩子不是圖著東西；但是心裡又知道自家這個情況好像收下也是應該的。
「我知道您是厚道人兒，您也別可是了！這是給孩子的。」
她低頭看看並排站在那裡，好奇看著她的一對小兄妹，小哥哥滿眼的警惕，小妹妹倒是滿眼的好奇，頭上一朵小綠花動呀動，怪可愛的。
她蹲了下來，笑著說：「你們叫什麼名字？多大啦？」
她大抵是不常笑，笑起來有些舒淡，並不讓人覺得多麼的親切。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小狼有些緊張的牽住小棠棠的手，說：「我五歲，我妹妹三歲。」
「這麼大了呀。」大概是農村的孩子營養不良，他們看著都比實際的年紀小不少，岳同志拍拍兒子的小屁股，說：「轉過來跟小哥哥小姐姐打個招呼，這是我兒子小星星，今年剛兩歲。」
小星星不肯回頭，安靜的趴在她媽媽的肩膀，小手兒攥著她的衣領，攥的緊緊的。
小棠棠歪頭想了想，軟糯糯卻又很肯定的說：「小星星被拐子嚇到了。」
岳同志倒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個話，她點頭，說：「應該是。」
「那阿姨要多疼疼他，多疼疼他，他就不怕了。」小棠棠揚著小臉蛋兒，一本正經的說：「小孩子有媽媽就不會怕。」
饒是岳同志這樣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比剛才更加柔和了一些，「你懂的真多。」
小棠棠挺胸，大聲聲：「因為我最聰明！」
岳同志伸手摸摸她的頭，笑：「嗯，一看你就很聰明。」
小棠棠趕緊又說：「我哥哥也聰明。」
「好，你哥哥也聰明。」岳同志看著這倆小娃娃，笑著說：「你們家孩子都好懂事。」
「他爸教的好。」唐妙溫柔的笑，看向自己男人的眼神帶著崇拜。
岳同志看他們夫妻雖然窮困，但是倒是恩愛的不得了。眼中倒是也染上了幾分羨慕。不過這樣的情緒一閃而過，很快就消失不見。
姜城：「你們坐，我還是去燒點水……」
總歸女人說話，他也插不上什麼嘴。
「真的不必了，我們要走了。」岳同志還真是沒有久留的意思，她說：「這一次，多謝你們。」
她抱著孩子出了門，姜城一家子趕緊出來送，小狼和小棠棠都跟在最後，岳同志抱著兒子，小星星軟綿綿的趴在她的肩頭，小棠棠揚著小臉蛋兒看他，他漆黑的大眼睛在她臉蛋兒上停留了一下，撇開了視線，又縮在了他媽媽的肩窩兒。
小棠棠揮揮小手：「阿姨再見，小星星再見。」
小妹妹都這麼有禮貌，小狼自然也揮手跟他們再見。
岳同志回頭：「再見！」
她抱著兒子上了車，那位副連長也跟姜城道別：「您別送了，往後如果有機會，咱們再見。」
姜城笑了笑，不卑不亢：「那您慢走，這邊山路多，不好開，注意安全。」
車子很快的開了出去，原本就在圍觀的人立刻湊了上來：「姜老三，剛才那人是咋回事兒啊？」
他們村子裡可是好久沒有來過車子了，唯一的車子，就是村裡的拖拉機！
姜城笑著應和鄉親們：「我們今天進城遇到了拐子偷孩子就出手幫了忙，那孩子就是他們家的。他們過來道個謝。」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驚訝的叫了出來。
拐子！
可是該殺千刀的拐子！
「那拐子呢？咋樣了？你快詳細說說。」大家紛紛開口。
姜城有些為難，說：「你們看，我家這還有客人，咱明天下地的時候再說？」
他指向了老花：「再說，我今天走得急也不知道後續，這位還得問問我老花兄弟。」
這麼一說，大家就瞭然了。可大家還是恨不能立刻跟進屋聽人家詳細說說呢！更有一些心思多的，也想進去看看剛才那家人送了啥，一看就是有錢人家啊！那大包小卷的，東西可不少呢！
你說這姜老三咋就交了這樣的好運呢！
不過，姜城倒是沒給他們機會，只說：「回見回見。」
這就關了院門。
姜城關了門攬住老花的肩膀，說：「走，進去說。」
老花：「你們這人兒也太熱情了。」
姜城笑：「你咋領他們過來了？」
老花：「那你們救了他們家孩子，他們要表示表示，我還不領來？你家又不是大富大貴人家，不要白不要！」
老花雖說是個生意人，但是也是個實在人：「咱不玩那虛的。」
似乎想起什麼，他一把拉住姜城的胳膊，壓低聲音：「哎不是，我們從你們那河邊過來，好些人在抓魚，忒有意思……」
姜城打斷他的暢想：「你是別想去抓的！」
老花一秒委屈噠噠：「你們歧視外鄉人……」
而此時，軍綠色的吉普車上，岳同志抱著兒子，看著窗外自言自語：「怎麼那麼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