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五石散
會稽山上
些許雲朵飄散在半空中,不斷的流淌著,像是無盡的河水一樣。
這裡向來是南方眾多世家子弟聚會的好地方。
謝玄走在一旁,臉頰上帶著些許笑容:「陳兄,這便是此次聚會的地方了。」
「會稽山啊,向來是鍾靈毓秀的。」
陳瀟走在一旁,臉上帶著些許笑意,他只是讚嘆的說道:「的確是好地方,倒也當得起謝兄的稱讚了。」
他頗為好奇的一邊走,一邊看著:「只是這一次集會的主人家是誰?」
謝玄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還未曾給陳瀟介紹衛寧,當即便開口解釋道。
「陳兄,這一次的集會是由「衛氏」的「衛寧」組織的。」
「衛氏是——」
他還未曾說完後面的話,陳瀟便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衛氏。」
「前朝的時候,曾在曹魏朝廷中為尚書令的衛氏嘛,之後跟著謝氏以及王氏來到了臨京城,投靠了我朝,再之後於「戊戌之變」中得到了天子的寵幸,最後成為了江南四大世家之一的衛氏嘛。」
陳瀟的眼睛中放著光芒:「我不曾聽說過這位衛寧公子,倒是聽說過他兄長的名字。」
「那位「看殺衛玠」的衛玠便是他的兄長?」
謝玄倒是沒有想到陳瀟竟然知道衛氏的名字,但聽到後面也無奈的拍了拍額頭,這卻不是什麼好名聲了。
「的確是那個衛氏。」
陳瀟有些感慨,但也有些好奇心萌生了:「這位衛寧公子與他的兄長樣貌有幾分相似?」
謝玄回答道:「大約有七八分吧。」
他解釋著:「在江南之地,衛寧也頗有才名。」
「江南世家大多喜歡清談,而這位衛寧公子則是一位清談大家,許多人都敗落在他的手下,但敗在他手下的人卻都不曾對他有什麼怨恨的情緒——這便是因為他這張臉頰了。」
謝玄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說道:「當年陳氏有一位子弟前來江南遊歷,與衛寧公子一見如故,與之清談三日,最後卻也敗落在其中。」
「最後一次敗落的時候,那位陳氏子弟將杯中酒飲盡,而後感慨。」
「清談之事,世上何人能越得過衛氏的寧公子呢?」
「這世上能夠超越衛寧公子的,恐怕就只有我的兄長了。」
說起來這件趣事,謝玄的臉上還是閃過一抹無奈的神色:「當時這話讓衛寧名聲大噪——畢竟就算那位陳氏的子弟不是什麼有名的人物,可他卻依舊是陳氏的子弟,較之尋常世家子弟要強上許多。」
「他都敗落衛寧之手,由此可見衛寧的才華了。」
陳瀟對此倒是沒有什麼表示,只是笑著說道:「那位陳氏子弟我倒也是認識,是我七叔的兒子,之前一向驕縱,他回到陳氏中一直閉門不出,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原來是敗落在了衛公子的手中。」
他手中的扇子猛地合了起來,砸在了自己的手中。
「走走走,見一見這位赫赫有名的衛公子吧。」
「我心中倒是真的好奇起來了。」
會稽山巔
諸多世家子弟早已經匯聚在此處的亭台樓閣處,在山峰之巔修建這亭台樓閣自然是要耗費無數的財富以及人力了,據傳聞,為了修建這座「休寧閣」,四大世家耗費了數百萬錢、期間更是動用了無數的人力,光是役夫和工匠都徵調了數十萬。
這是一座由人血匯聚成的亭台樓閣。
衛寧坐在那山峰之巔,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他的手拿著那杯子,更顯得手指的潔白與無暇,像是一塊美玉一樣,而那張面若好女的臉頰則更是令人心動。
周圍不少世家子弟圍攏在他的身邊,都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衛寧本身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卻並不在意。
自從他的兄長死了後,衛氏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他的父親將他這個肖似「衛玠」的衛寧推出來也不過是為了給衛氏撐一撐面子罷了。
他垂著頭,眉宇中帶著些許嘲諷。
以色侍人能得幾日好?
只是可惜了,他的父親憑藉著兄長的名聲得到了無數的好處,早已經迷失在了這其中,看不到危險正在一步步的臨近。
那幕後之人怎麼可能是那麼一個好人呢?
他的眉宇中帶著幾分哀愁。
然而正是這幾份哀愁顯得他更加的「嬌俏」與「嫵媚」了,倒是憑空叫身邊的幾個世家子弟心中如火一般在燒著。
遠處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聲連著一聲的恭迎聲。
「玄公子來了,這位便是陳公子吧?」
衛寧也隨之站了起來,看著走過來的陳瀟以及謝玄,拱手行禮:「見過兩位兄台。」
他感慨的說道:「兩位能赴這會稽山之宴,當真是令寧心中感慨萬分,也使這會稽山蓬蓽生輝啊。」
陳瀟倒是笑了笑與他客氣了幾句,而謝玄則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這本就不是他的主場。
南方諸多世家子弟的宴會都是什麼樣子呢?
與北方世家的集會是不同的,他們之間大多數柔情愜意、帶著些文人雅興,而江南世家則更是如此,只是比尋常的南方世家更多了一點——清談。
自先皇即位,再次開始打壓世家之後,一直到當今即位,都不曾放鬆對南方世家的打壓。
先皇以及當今都十分清楚,南方世家當年幫助穆宗皇帝登上皇位,掌控天下,從而立下了從龍之功後,便藉助著這點恩情、攜裹著大勢在南方自立。
這南方與其說是大虞的南方,不如說是這江南四大世家的南方。
四大世家中,王、謝兩族在明帝時期便是鼎立相助大虞的,而衛氏則是投機取巧,在閭氏的暗中指使下才得窺天機幫助當時不受寵、且被元帝三次貶謫到南方的穆帝,至於最後的夜氏麼,則更是離譜。
夜氏也同樣是在大虞初期便投靠了大虞的,只是在大虞的眾多世家中,一直都不算是多麼強盛的世家,頂多算是一個二流、乃至於三流的世家,連衛氏都不如。
只是當初元帝在位期間,夜氏的那位先祖掌握了京都中的一部分禁衛。
那會元帝突然崩殂,陳氏的先祖還未曾入朝。
夜氏的那位先祖便以禁軍裹挾,掌控了京中局勢——待到陳氏反應過來的時候,穆帝已然登基。
一夜之間,天地巨變。
而穆帝除卻得位可能有些不正外,當皇帝倒也合格,陳氏就更不想、也不能干涉了。
穆帝登基之後,因為起身自南方諸多世家,所以對於南方諸多世家也大肆封賞獎勵、甚至連帶著江南諸多地方也得了獎勵。
也正是因為這些政策緣故,南方的諸多世家才得以發展起來。
穆帝得位不正,自然要縱容出了大力氣的世家們,也正是因為如此,不入流的夜氏以及衛氏才直接拔升到了江南四大世家的位置。
與王謝這種真正有大功勞的世家幾乎相同了。
當年夜氏女外嫁蠻夷的時候,當時的穆帝甚至親自對其加封——加封為郡主,這簡直是前無古人的賞賜了。
等到了肅帝即位,對這些霸占了江南諸多地方、甚至是在朝中肆意妄為的蛀蟲們就沒有這麼多的「寬容」了,他不斷的對這些世家進行打壓。
在最為嚴重的時候,朝堂上,幾乎見不到一個江南的世家子弟為官。
而到了先皇——也就是玄帝的時候,對這些世家子弟的打壓更甚,江南四大世家中除卻謝安掛了一個閒散的官職外,其餘人全然都是賦閒在家。
於是這群有錢的世家子弟便開始「清談」。
至於妄議朝政?
他們暫時還不想死。
肅帝、先皇、乃至於當今都不是「穆帝」那個得位不正的王八蛋,一心想要把自己的名聲弄好,為此甚至不惜污衊元帝、明帝、乃至於太祖皇帝的聲名,他們不怕這些亂七八糟的。
你敢妄議朝政、譏諷皇帝?
那明天便去菜市場看你們家的九族吧。
何為清談?
便是談天談地談花談水,談宇宙萬物起源,談天地演變,總而言之就是當謎語人,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當年那位陳氏子弟為何在清談上說不過衛寧?
因為他自己滿腹經綸——且只會腳踏實地的做事,所以他說不過衛寧。
今日的宴會自然也是如此,眾多世家子弟不能談論朝政,自然就只能夠繼續清談了。
他們談論的話題飄飄乎,聊著聊著便全都興奮了起來。
期間幾位名士隨手便拿出來了五石散服用,服用之後敞開心胸,更顯得瀟灑。
山巔之風稍微一吹,激盪起來他們寬鬆的長袍。
更顯得他們像是天上神仙一般模樣了。
就在眾人清談的最甚的時候,坐在那裡的衛寧抬起頭,聲音含笑:「陳公子為何不加入我們?難道是不願與我等俗人清談麼?」
說著還將一杯酒推到了陳瀟面前。
「既然公子瞧不上我們這群俗人,便將這杯酒飲了吧。」
「如此便也不用清談了。」
「這是集會的規矩。」
陳瀟神色不變,只是攤了攤手說道:「我並不擅長清談。」
他語氣依舊平和,但多少能聽出來其中的嘲諷。
「諸位在這山巔服用五石散這種慢性毒藥,想要早日升天為仙為神,追尋大自在,這是多麼高尚的情操啊,瀟怎麼會覺著你們是俗人呢?」
「說起俗人,陳某才是這個俗人啊,至少陳某是十分怕死的,不敢服用這五石散。」
「諸位仁兄竟然敢服用。」
他指著某個已然飄飄乎欲仙的世家子弟說道:「這位仁兄更是自在中的自在,竟然敢直接服用這麼多劑量的五石散,只怕是早就想要得大自在了吧?」
陳瀟的聲音中帶著笑意,但說出的話卻是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瞬間清醒了——包括那幾個服用了五石散之後,整個人都變得躁動不已、頭腦十分快活的蠢貨。
慢性毒藥?
想要早日升天?
得大自在?
所有人都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們雖然是蠢貨,但卻沒有蠢到這種程度啊!
他們有錢有權有地位,想要什麼得不到?
何苦要求什麼大自在?
他們現在不就是大自在?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們活著的情況下!若是他們死了,這一切自然而然也就沒了!
其中一位世家子弟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五石散是慢性毒藥?這怎麼可能!」
他的臉上蒼白無比,一道道汗水落下,看樣子是沒有少服用。
陳瀟詫異的說道:「啊?你們原來不知道麼?」
他感慨著,聲音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帶著些意味深長的暗示。
「昔年,我家中七弟曾來江南遊歷,最後竟染上了這五石散。」
「你們知道的,我家中九叔便是此代「扁鵲」,他瞧了這五石散後,便斷言此物為毒藥,更是以一隻老鼠為實驗,服用五石散的幾日後,這老鼠變得整日躁動,只是十幾日的功夫,便直接死了。」
陳瀟搖頭感慨:「這也證實了五石散乃是毒藥的說法。」
他看著眾人:「你們都不知道麼?」
「那你們這.」
陳瀟有些凝噎的說道,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們竟不知道?就敢將不知情的東西吃掉?這東西是誰給你們的?這人定然是有不良居心啊。」
那群世家子弟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都愣愣的站在那裡。
「嘔——」
不少人反應過來之後,直接用手指捅著自己的嗓子,想要將方才咽下去的五石散吐出來。
一時之間,這飄飄然如同仙境的會稽山巔變的和五穀輪迴之地一樣了。
陳瀟這才笑眯眯的看向衛寧,在一片「嘔——」的聲音中笑著說道:「方才衛寧兄既然說起來了這清談,在下倒也是想要討教一番。」
「當年瀟的七弟敗落於衛兄弟之手,回到家中後便閉門不出,此時此刻還困居一方小屋之中。」
他的聲音中帶著些蕭瑟肅殺之意。
「今日瀟也想要討教衛兄高招。」
「至於彩頭麼。」
陳瀟摸了摸下巴說道:「你我之間本無什麼仇恨,若是賭的大了,便會傷了陳氏與衛氏之間的和氣。」
「不如就以這酒為彩頭。」
「若瀟僥倖獲勝。」
「這杯原本為瀟準備的酒,便由衛兄飲盡。」
「一如當年。」
「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