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致命一擊
謝玄、王獻之對視一眼,兩人都從陳瀟的話中聽出來了些什麼。
「陳兄這話裡面的意思是?」
謝玄甚至湊到了陳瀟的身旁,眼睛中帶著玩味以及好奇,在京都的這許多年,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江南的「風流公子」了,他變得不那麼的「瀟灑」和「溫潤」,反而是沾染上了陳瀟的幾分壞習慣。
而王獻之則更是將陳瀟的那種懶散、好奇勁兒學了個十成十。
陳瀟打了個哈欠說道:「從印製術到建武大典,一環扣著一環,陛下這許多年的努力——包括先帝以及肅宗皇帝的努力,終究是要得到一個結果的。」
他嘲諷的笑了一聲,端著酒杯,走到了窗戶前。
下面的眾生來來回回的走動著,所有的人影好像是一隻只的螞蟻一樣,辛勤工作。
人們的臉上帶著匆忙和麻木。
這一切都是從穆宗皇帝之後的這幾十年中發展出來的。
穆宗皇帝太想要證明自己了,所以他推行的許多政策事實上是如烈火烹油一般,將所有的一切都炒的高高的,然後從中榨取無數的活力。
肅宗皇帝執政期間,不少的史學家以及政治學家都以為那會是盛世的開端,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肅宗皇帝僅僅是保持住穆宗皇帝時期的發展已經是竭盡全力了,甚至到了肅宗皇帝後期,大虞境內的經濟形勢一度出現了反覆。
等到了先帝在位的時候,這種情況就更加明顯了。
不少人斥責先帝昏庸,也不少人將先帝一朝這十幾年大虞經濟環境的倒退全部推到先帝身上,這一點是十分偏頗的,甚至就連陳氏中十分看不起先帝的人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肅宗皇帝、先帝、甚至包括當今陛下都不過是在給穆宗皇帝時期的執政擦屁股罷了。
「你們瞧啊——」
「這江山社稷,天下數萬萬百姓們,他們的生活何其艱難?」
陳瀟的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
他看著王獻之以及謝玄開口問道:「幼度、子敬,你們兩個還記得當年初入京都的時候,去往盧氏的府邸時候見到的事情麼?」
王獻之微微皺眉,那是他不願意想起來的記憶。
那裡充斥著荒誕和謬論,但卻又帶著濃厚的現實情形。
謝玄的狀態看起來倒是比王獻之好上許多,他看著面前的陳瀟,低聲問道:「遙游想說什麼?」
陳瀟微微笑著說道:「世家之患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在所謂的「世家太高」以及「權勢太強」這兩點上,我相信子敬與幼度也是能夠看出來的。」
「盧氏為何可以那麼的目中無人?原因不過是因為國朝的選官制度罷了。」
「無論是前朝的「察舉制」還是當朝的「九品中正制」,他們的本質與核心問題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選官的權力到底在誰的手上,而我們又要依靠什麼東西去選拔官員。」
「如前朝,施行察舉制,舉薦孝廉的權力幾乎全部都在幾大經學世家中,如弘農楊氏、汝南袁氏等等,所以他們可以門下官吏無數。」
「當然了——陳氏也是其中得利的一員。」
「但好歹前朝的選官制度還是需要「作秀」的,哪怕是作秀,哪怕是假名,你也需要有名聲、有這個「秀」才可以被舉薦孝廉。」
「這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人才的發展,也保證了某種公平。」
「因為哪怕是貧寒之士,只要你能狠下心來,再有幾個同窗好友,也依舊能夠成名、繼而有人來舉薦你。」
「這也是為什麼大漢可以持續這麼多年的原因。」
「而國朝呢?」
陳瀟的嘴角帶著嘲諷:「本朝任用中正官,中正官幾乎全部決定了官員的人選,就如同你們所看到的那樣——他們可以隨意的指著一個人就告訴他,你去找某某某,你就可以當官了。」
「這種制度難道不荒謬麼?」
「這是將權力放在某些人的喜好之上,自然就會有人去捧著他們。」
「而這些人當上官吏之後,並沒有什麼才能可以使自己升遷——這種情況下他們就必須是繼續投靠中正官,藉此來提拔自己,從而形成了一種循環。」
「權力——喜好——朋黨。」
陳瀟第一次提出了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朋黨」。
但王獻之與謝玄卻並沒有不理解,因為「朋黨」這個詞其實很早就出現了,如論語中便記載了孔子的言論,如:
子曰:「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所以,陛下想要徹底肅清如今的世家,就必須對朋黨動手,將這群人一網打盡,而想要將這群人一網打盡很簡單——太簡單了,陛下手中有兵,直接殺殺殺就是了,關鍵問題是,如何尋找一群人接替他們。」
陳瀟幽幽的感慨道:「這就涉及到選拔官員制度的問題了。」
「新生的事物出現的時候,總是伴隨著舊事物的毀滅。」
「幼度、子敬啊。」
陳瀟端著酒杯,像是在敬仰上蒼一樣。
「這樣的日子,恐怕不遠了。」
他轉頭看向謝玄以及王獻之,聲音十分莊重與嚴肅。
「幼度、子敬。」
「若是你們想要一展胸中抱負的話,那麼便抓住接下來的機會,只要你們能夠抓住接下來的機會,那麼你們便可以得到陛下的信任、可以一展胸中抱負!」
謝玄、王獻之看著陳瀟的模樣,心中一動,繼而走到了他的身前,同樣看著這許多江山。
機會麼?
他們會抓住的。
建武十年,眨眼之間便過去了。
這一年出人意料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王羲之以及謝安繼續修書,而丞相陳安則是開始著手處理一些棘手的政務了。
原本不被人看好的謝玄以及王獻之卻是一步步走的十分踏實,兩人哪怕是身為中書門下的副官,也依舊是一絲不苟的處理著最簡單的事務,不急不躁。
而除此之外,他們甚至開始通讀史書、以及建武大典。
是的,建武大典一邊編撰,一邊由印製署印製出版,然後分散天下,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應該就是《建武法典》了,這一部法典分為「朝廷法」以及「民生法」,徹底的將民生以及朝廷的事情給劃分開來了。
民生法之中又劃分為「重罪法」以及「中小罪法」,他將殺人、偷盜、搶劫等一系列歸結為重罪,將一些如鄰里之間的矛盾等劃分為中小罪。
朝廷法中所涉及的便是一些與朝廷有關係的法律。
比如說謀逆,謀逆便必須是按照朝廷法處理,而非是重罪法——這並非是因為謀逆不算重罪,只是因為這種罪的另外一個實施對象是朝廷。
為了編撰這一部法典,眾多法家先賢耗盡心血,有幾位法家大賢甚至白了頭。
而當這一部建武法典問世的時候,所有人都覺著自己的心血是值得的。
當然了,第一步法典自然是要祭祀法家的祖師爺——陳慎。
是的,許多法家的弟子都覺著法家的祖師爺應該祭祀陳慎來著。
當然了,事實上他們更想要祭祀的是那位與商君一同創造了秦律,並且將之改良的初代安國王陳野,但最後他們還是選擇了陳氏的第二代,同樣擔任過司寇的陳慎。
陳氏也十分興奮,他們甚至打開了祠堂,而後以建武法典為祭品,祭祀自己的先祖。
後世中關於這一部法典的評價也十分高。
「這是我國第一部完整的、詳細的、近乎於與近代法典一致的法律文書,這是我國現代所有法律文書的範本與母版。」
「這部法典具有跨時代的意義,他真正意義上的將古代的律法進行了詳細的劃分,也同時在那個黑暗的時代,點燃了一盞明燈。」
「大虞因為這部法典,多存在了兩百年。」
桃花源之上
那已經恢弘無比,但卻依舊與「人」一樣的存在——陳野,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中仿佛蘊藏著無盡的萬物一樣。
他是那麼的高,那麼的大。
仿佛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存在於過去、未來與現在。
「第一部法典問世麼?」
陳野的聲音在這一片空間中迴蕩著,無盡的漆黑色與玄黃氣息在他的身旁遊蕩。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紀念的事件。
他垂下眸子,好似看到了世間萬物的運轉。
陳野的頭頂那巨大的長河再次奔騰咆哮著,似乎想要掙脫陳野的束縛,但從那法典之中蘊藏著的無盡的光卻將這長河牢牢地約束在陳野的身後。
「命運想要再次改變這一段古史,讓大虞重新覆滅,所以命運塑造出了「穆宗」以及「夜氏」,從而讓大虞的腳步偏移,在某種意義上與晉朝更加相似。」
「而如果不是肅宗三位皇帝連續三代的努力,如今的大虞應當處於一種極度混亂,世家紛爭的局面,緊接著要發生的便是諸侯割據,繼而被打服了的蠻夷會再次掀起戰亂。」
「到了那一日,這一段徹底偏移了的古史便會再次回歸「正常」,變成五胡亂華以及混亂的魏晉南北朝時代,天穹會再次變得灰暗。
「而張皖祖孫三人的努力,以及陳氏一些微不足道的奮鬥,將原本想要回歸「正途」的歷史再次奮力偏移。」
只是短暫的一眼,陳野便看到了這一段歷史中所藏著的「黑手」。
命運長河、或者說「歷史的修正性」亦或者說「歷史」,他依舊沒有消失,他想要再次改變已經被修正了的古史,讓古史朝著原本的軌跡去進展。
所以才會出現「穆宗」、所以才會出現「夜氏」。
陳野幽幽的長嘆一聲,聲音在這空間中迴蕩著:「我說過了,人定勝天——」
「哪怕沒有陳氏,依照如今的命運軌跡,張皖也依舊會做這些事情,只是他會更加艱難,但他最終依舊會做出最大的改變,大虞可以再次堅持百年。」
他的手指在長河中微微輕點,而後默默的再次閉上眼睛。
「你的力量——還能夠這般使用幾次?」
陳野在等待。
他不願意褪去「人」的本質,而變成形而上的「帝君」或者說「天」,所以他的抗爭必須是以人的形式出現。
這一段抗爭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當古史進入到近現代的那一剎那,這一段抗爭就徹底的結束了,因為過去的所有古史都已經被重新覆蓋,就像是對電腦進行了一次徹底的「還原」覆蓋一樣。
舊的事物已經被覆蓋,消失的無影無蹤,新的歷史將會出現,覆蓋在這舊的事物之上。
新生事物的出現,一定會伴隨著舊事物的改變、或者說滅亡。
自破敗中崛起,自灰燼中再生。
建武十二年的秋天,是一個十分蕭瑟的秋天。
隨著這幾年皇帝逐漸的將世家的權力收攏到自己的手中,百姓們的生活也好過了許多,那幾個大世家則是悄然之間龜縮了起來。
他們清楚的明白,皇帝所準備的最後一擊一定會來。
在來之前,他們需要做好準備應對。
世家們都知道這一點,但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時間格外的長。
他們一直從建武十年等到了建武十二年,又從建武十二年等到了建武十五年。
終於。
在建武十五年的秋日,他們迎來了這「致命一擊」。
皇帝要改革選官制度了。
但——這一擊好似又沒有那麼嚴重、那麼的致命。
這一點讓所有世家子弟都覺著像是撲了個空一樣.
盧氏府邸
盧念臉色平和,這些年的「囚居」讓他顯得十分平靜。
只是此時的他聽完了崔氏、李氏、以及楊氏的轉達之後,臉色逐漸變得怪異以及「迷茫」。
「你們的意思是說,皇帝願意依舊讓世家們擔任大中正官的位置,只是要取消小中正官。」
「而大中正官們雖然依舊有原本的職能,但卻要限制他們所能夠決定的官位。」
「如中書門下尚書、三十六卿、以及諸多郡守這種實權官位不可以再由大中正官決定,但是一些沒有太大實權的,卻可以由我們決定?」
楊秀神色同樣古怪,他點頭。
「依照陛下的原話是——幹活的人總得選點能幹的,至於不那麼重要的,就隨便你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