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並逐四方
楊廣昏迷的消息沒有多少人知道,但聖旨並不會因為他的昏迷而停止下達。
大業六年,秋。
陳若瀚鎮守涼州邊境,而邊境陳兵的「歐羅巴士卒」也不再動彈,簡單的駐紮在那裡。
大業六年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年份。
王世充從涼州逃到了四川府之後,開始在那裡發展自己的勢力,而沈法興、竇建德等人也拖住了宇文化及,倒是裴矩依舊忠心耿耿的為大隋清理著那些閒散的「七十二路煙塵」。
張世安回到了天師府內,並且依照楊廣的旨意,替楊廣以及他的父親澄清當年「萬歲帝」是被楊廣所殺的消息,也澄清了一下當年萬歲帝被「逼宮」的事情。
當代天師、張氏家主、張世安的父親「張旻」在龍虎山舉行羅天大醮,並且當眾表示當年的「太史令」等人的確是謀逆,而楊堅也的確是救國之人。
這個消息散播出去後,對沈法興、竇建德等人的「正統性」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擊。
但轉瞬間沈法興就讓那位太史令的遺孤拿出來了全新的證據——而這個證據哪怕是張世安以及張旻、再加上張氏全族都出來澄清也是沒有任何作用了。
因為這個「證據」是一個「人」。
當年侍奉在萬歲帝身邊的常侍「盈安」。
盈安是萬歲帝身邊最得信賴的臣子,據說那個夜晚盈安本來是侍奉在萬歲帝身邊的,後來憑空消失,盈安的手中甚至還有當年萬歲帝的印璽!
除了盈安之外,沈法興還找到了「道三」,道三便是當年萬歲帝留下來執行自己命令的道卒首領。
這是鐵證。
無可置疑的鐵證。
而在這兩個人站出來指責楊堅,並且表示「張世安」等人用自己的祖宗換來了「天師府」的世代傳承之後,張氏的聲名也變的有些不好了。
天下人紛紛指責張氏張旻忘恩負義,為了所謂權勢出賣自己的先祖。
龍虎山,天師府。
張旻坐在那裡,面朝一君三清之塑像,身著天師紫袍,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在思索著什麼。
他的身後腳步聲響起,一個人影籠著袖子站在了他的身後。
「父親。」
張旻笑了一聲,聲音不悲不喜的說道:「你終於來了。」
他回過頭,看著站在那裡的張世安:「我就說為什麼那個老東西突然之間銷聲匿跡,且你還說出了自己師父的行蹤,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啊。」
張世安笑了笑:「父親,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的神色十分無辜:「父親想要知道老師的蹤跡,我也的確告訴了您老師的蹤跡,您為何又說這是我的算計呢?」
「孩兒當真無辜啊。」
張旻冷笑一聲:「無辜?好一個無辜。」
「從一開始,你和那個老東西就算計好了,讓我拿下這個位置,之後再讓你接受傳承,踩著我的屍骨踏上這個位置吧?」
「我只是很想知道一件事情。」
張旻平靜的看著張世安:「你能否帶領張氏繼續承襲這天師府,能否帶領張氏繼續走在「千年世家」的道路上?」
他拿出來當年張角所留下來的一劍一符。
劍是太平鎮邪劍,符是金甲天師鎮祟符,這是當年張角留下來的兩個太平道至寶,也是張氏傳承的「信物」,唯有在家主傳承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張安世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父親,我怎麼會坑害張氏呢?」
他低下頭顱:「我會帶領張氏,繼續堅定的走在千年世家的道路上。」
「我定然不會辜負張氏,背叛張氏。」
張旻點頭,將東西遞給了張安世,而後盤腿坐在大殿之中,他的聲音平靜:「我已經猜到你要做什麼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兩個時辰之後回來。」
張安世低著頭沉默著,片刻後,聲音沙啞:「孩兒謹記。」
說著便轉身離去。
大業六年,秋。
羅天大蘸。
在張旻的謊言被戳穿了之後,張氏的少天師「張世安」宣布承襲天師之位,並且在羅天大醮之上,在官渡陳氏、隴西李氏、上黨趙氏、關中秦氏等諸多世家的見證之下,以天地為誓,以太平道之主、大賢良師、至聖天師、祖天師等人為見證誓言。
張氏世居龍虎山,自此之後不再干涉凡俗政治鬥爭。
一心修道,傳承天地至理。
而新天師「張世安」則在諸多世家的見證下揭穿了上一任天師的陰謀,並在正大殿之上發現了上一任天師「張旻」的遺蛻。
是時,天雷動,而天師受罰羽化。
此事方消。
當羅天大醮結束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未來張氏不出現什麼太過於蠢笨的家主,那麼日後的「千年世家」又多了一個。
這世上的尊榮又少了一個、
「天師張氏」「曲阜孔氏」「官渡陳氏」,暗合天地人三才之數。
一者為天,一者借地,一者居於人。
大業六年
遼州
仲孫謝等人已經聯合遼州其餘兩郡郡守,通過遼州以及更加偏僻的地方侵入中原,但遼州黜置使李世民卻一直在「抵擋」。
說是抵擋,其實也沒有太打出來真火。
遼東西郡郡守府
李世民坐在院落中讀書,這幾年他總是喜歡讀書,因為讀書能夠明智、能夠明理,他從書中得到的道理越來越多,也使得他越來越通透。
而也正是在這幾年,他的「長子」與「次子」也都問世。
隴西那邊雖然多次有信件寄來,但李世民卻一次都沒有回覆過,有些時候人心冷了就不會再期盼往日心熱的時候所期待的事情了。
在李世民的心中,隴西李氏與他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長孫無忌從外邊匆匆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驚喜的神色,他看著李世民開口道:「二郎,京都傳來消息,那位恐怕是堅持不住了。」
「恐怕挺不過今年!」
李世民神色一怔,而後看著長孫無忌說道:「這怎麼可能?」
「當今的身體不是一直還不錯麼?去歲年末的時候甚至可以前去蘇杭遊玩,今歲甚至要御駕親征,怎麼突然之間就.」
長孫無忌倒是有些顧忌,他低聲說道:「倒是有些猜測,說是當年萬歲帝身邊的人有遺留下來的,這些人中有些感念萬歲帝的恩德,一心要為萬歲帝復仇,所以暗中給當今下毒。」
下毒?
李世民蹭的一聲站了起來,滿臉的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
「陛下的日常起居全都是有人試過毒的,那人怎麼可能躲得過去?皇宮裡面的那些人都死了不成?」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事實上,那下的也不是毒,而是一種藥。」
「皇帝日常所用一點問題都沒有,但經過御書房中的一種「薰香」激發,便是無色無味沒有任何人能夠察覺的「慢性毒藥」,這種毒藥似乎是大漢時候所留。」
大漢宮廷所用的秘藥?
李世民從自己的腦海中扒拉出來了這一絲記憶,繼而有些猶豫:「難道是當年劉皇叔所中的「煮鶴」?可是「煮鶴」不是只能夠讓人昏迷三日麼?之後不會對身體有任何阻礙。」
長孫無忌點頭,而後又搖頭:「確實是「煮鶴」,但據我們在宮中的探子匯報,煮鶴經過不同的「引子」激發,是不同的效果。」
「那個內侍所使用的是「烈火」,而不是「焚琴」,所以每次激發,「火」都會留在陛下的身體中,積攢毒素,只會讓陛下覺著「頭疼」,而若只是如此也不致命,但更要命的是陛下所服用的「金丹」之物中,有「焚琴」的存在。」
「三者匯聚,頭疼日益加劇,人長久不能安眠,渾身上下都如同「烈火」燃燒一般。」
「在某一個時刻會徹底爆發。」
「如烈火澆油,轟然爆發。」
他說完了這些後,看著李世民,稍微有些意動:「二郎,陛下若駕崩,則天下動盪,諸王逐鹿。」
「我們是否.?」
李世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書,而後輕聲道:「內兄,不要著急。」
他點了點面前的棋盤,聲音中帶著些許玩味:「這世道如棋,真正的下棋人還未曾就位呢,若是伱我提前入局,只會成為這棋手的「棋子」。」
「等吧。」
「如今,你我需要做的事情是積蓄實力。」
李世民偏過頭:「告訴咬金、叔寶他們,抓住時機,儘快練兵,另外時刻準備好,得到我消息之後便聯繫關世叔,對仲孫謝等人進行反撲!」
他的眼眸中閃爍著冷靜的光芒。
「待到那一日,便是你我占據遼州,並逐四方之時!」
長孫無忌看著意氣風發的李世民,心中同樣有些許的激動喜悅。
「諾!」
當年將妹妹嫁給李世民的時候,長孫無忌的心裡便存了這樣的心思,他知道這天下絕對要動盪——因為一部分世家知道「世家之殤」的存在。
想要保存自己的力量,唯有在大清洗中選擇自己所占據的一方,而後與他逐鹿四方。
當最後成為那個獲勝者的時候,他們只需要捨棄小部分的利益就可以讓家族繼續存續在新時代!
這世如棋盤,操盤手唯有寥寥幾個而已。
大業六年,冬。
天下局勢更加動盪,大運河的挖鑿已經進入到了收尾階段。
大雪紛飛的日子逐漸來臨,楊廣對於四方的局勢掌控逐漸變弱,但他依舊是宣召「宇文化及」回京,哪怕這個時候宇文化及征討「竇建德」幾乎臨近成功也是一樣。
他一連給宇文化及下了九道聖旨催促,並且讓裴矩調兵時刻準備。
在這樣的局勢威脅之下,宇文化及終於還是回京了。
他抵達京城的時候,正是大業六年的元月。
雪花落在大地上,覆蓋了一切。
裴矩站在城門口迎接這位「功臣」,宇文化及風塵僕僕,眉宇中帶著幾分疲憊和哀傷,他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這一次回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你來了。」
宇文化及沉了一口氣,看著裴矩說道:「只是沒想到,送我最後一程的人竟然會是你。」
裴矩輕笑一聲,一邊往城中梅園走去,一邊開口問道:「你就這般認命了?」
宇文化及愣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些「想法」升騰起來,他看著裴矩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裴矩搖頭,並沒有回答宇文化及的問題,反而是說道:「我前幾日要告假歸家,一直拖到了你回來,你回來之後陛下便開始懷疑起來我,轉而同意了我告假的要求。」
「明日我便辭官歸鄉了。」
他看著宇文化及,感慨一樣的說道:「世多無情,因果循環啊。」
宇文化及的神色更加難看了,起初他只是試探一下裴矩是否知情,但隨著兩人聊得越來越多,他發現裴矩好像真的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會認命麼?
簡直是放屁。
他回來不是為了讓楊廣安心的、也不是為了回來送死的——他是為了送楊廣去死的。
當年的楊堅可以發動「血夜之變」,殺死萬歲帝登基,那他為什麼不可以殺死楊廣登基成為新皇?
皇帝的神聖性?
早已經被楊堅丟到狗肚子裡去了。
但隨著「聊天」的深入,宇文化及的臉色越來越好看了又,因為他發現裴矩好像並沒有想要管這個閒事——而且也不是警告、暗示他。
裴矩是真的打算告老還鄉了——哪怕這個傢伙如今才不到而立。
他還順便說出了一連串的「官員」名單,這些都是當年與陳氏家主一同科考上進士入朝為官的人,這些人也準備隨時退場。
宇文化及站在月光下,站在這明明熱鬧非凡,但卻讓他莫名其妙覺著荒涼的京都城中。
他突然之間覺著脊背發涼。
為什麼感覺他走的每一步都在人的算計當中?為什麼感覺他明明要坐上那個位置了,卻依舊覺著命運被他人所操控?
他不懂。
京都某處。
裴矩一如既往的來到這個破舊的屋子中,將這破舊的屋子裡面的東西都收拾好,而後將燭火打翻。
這個破舊而藏著秘密的小屋子,便這般沉淪在大火中。
些許青煙裊裊直上。
而陰影與黑暗中,裴矩緩慢的朝著府邸中走去。
大業七年,元月。
京都大火。
天下英豪,並逐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