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志維挽著她向簡子俊走過去,簡子俊倒是遠遠就笑:「早,易世兄。��
「早,簡世兄。」
兩個人互相客氣,所以都稱對方世兄。雖然在明爭暗鬥針鋒相對,可是照樣還是親親熱熱。易志維說:「很少看見你來玩,今天怎麼有興致來打兩桿?」
「最近肺出了點問題,醫生囑咐我多呼吸新鮮空氣,所以就來了。」
兩個人相視而笑,易志維道:「那些醫生的話,一句都不能聽。不是叫你忌菸酒,就是叫你少熬夜,盡提些沒可能的建議。」
簡子俊忍到這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向著傅聖歆看過來,她粲然地笑著,小鳥依人一樣偎在易志維身邊。易志維就說:「聽說你們是世交,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傅聖歆伸出手:「簡先生,很高興見到你。」連她自己都驚詫,居然這樣平靜這樣從容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而簡子俊也是那樣從容不迫,說:「我也很高興,傅小姐。」
轉身走回餐廳,傅聖歆才長長吁了口氣。
「不用嘆氣,你今天可以打九十分,表現相當不錯。」他的胃口似乎大好起來,吃早點也吃得香極了,「幾天不見,你沒有退步,反而有進步。」
她笑了一下:「是你教得好,該謝謝你。」
「是嗎?」停下刀叉來瞥了她一眼,「有誠意的話今天晚上陪我吃飯。」
她忍不住問:「你的女律師呢?」
他仔細地瞧了她一眼,而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現在算是相信了——這個世界上不吃飯的女人也許真有,可是不吃醋的女人是絕對沒有。」
她讓他逗笑了:「你憑什麼說我吃醋?」
他聳了聳肩,不以為然:「你兩次提到我的新女朋友,那又是什麼意思?」
「今天公司要開董事會,你別忘了來參加。」
「顧左右而言他這種小把戲,留著對別人去玩好了,你是我教出來的,別妄想用這招來對付我。」
聽出他話中的不悅,她偏偏大膽不怕死地再捋一下虎鬚:「那麼你想讓我怎樣回答才滿意呢,易先生?」
他大笑起來,彈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張嘴好好開發一下,會是個談判高手。我開始懷念你害怕我的日子了。」
「我現在依然很怕你呀。」她將臉一揚,「你還是我的救命稻草。」
她真的擇床,一夜沒有睡好,早上又醒得早。天還沒有亮,客廳里的燈忘了關,從門縫裡透出一圈明亮的黃色光暈,模糊而漂亮得像特意設計的一樣。她在黑暗裡睜大了眼睛,太靜,聽得到床頭燈柜上他的手錶「嚓嚓」的走動聲音,也聽得清他的呼吸。他老是背對著她睡,睡態也不好,總是霸占很多位置,大約獨睡慣了的。她驀地想起祝佳佳的話來,不知怎麼心裡就一動。她坐了起來,俯過身去看他,暗沉的光線里他的輪廓依舊是鮮明的,他睡得正沉,她突然生出一種孩子氣來,試探地伸出一隻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當然沒什麼反應,她的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起來,大膽地伸出了一根食指,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奇妙而溫暖的感覺瞬息從指尖傳到心臟,他的下巴上已冒出了胡楂兒,有一點兒刺手,感覺不那樣完美了,他平常太修邊幅,太完美,只有這個時候才有了一點兒真實感,才讓她覺得他是屬於她的——只在這一刻,也只有這一刻。
絕望的寒意從心裡湧起來,很快就侵吞了那一絲溫暖——可是他永遠不會是屬於她的。她的鼻觸里莫名地發起酸來,她本能地扭了一下身子,或許動靜太大了,他被驚醒了,惺忪地呢喃:「聖歆?」聲音矇矓而含糊不清,「怎麼還不睡?」
沒等到她回答他又重新睡著了。她伏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可是就像是躺在那領芙蓉簟上,只是涼——一陣陣的涼意泛上來,包圍著她,冰冷著她的四肢,冰冷著她的五臟六腑。
早上兩個人都破天荒地睡過頭了,還是易志維的秘書打電話來吵醒了他們:「易先生,今天的會議是否延期?」
他本來還有三分睡意沒有醒,這一下子也睡意全無了:「當然要開,現在幾點了?」
「九點四十。」
「該死!」放下電話就到盥洗間去了。傅聖歆也知道遲了,連忙起來,一拉開密閉四合的窗簾,亮得刺眼的陽光「唰」地射進來,她猝不及防,連忙低下頭去。可是太遲了,眼睛裡已經積滿了淚水,她這一低頭,正好流出來,匆忙用手去拭,偏偏易志維已走出來了:「怎麼了?」
她強笑:「太陽光照的,我真是笨,幾層一起拉開,照得睜不開眼,又掉眼淚。」
易志維說:「你忙著弄它做什麼,你難道不用趕時間?」轉過身就去開衣櫥找他的襯衣領帶,她連忙去替他把公事包拿過來,看著他打好了領帶,又拿了外套讓他穿上。
趁著她替他整理領帶的工夫,他湊近瞧了瞧她的臉,問:「怎麼啦?」
「沒事。」她只管催著他,「還不快走,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等著呢!」
眼淚又要掉下來了,真是不爭氣,可是她就是受不了這種氣氛。
他問:「那你怎麼又像受了氣似的。」
她用手推他:「走啊,你開會遲了。難道要下屬們笑你睡過頭了?」
他疑惑地看著她,他臉上絕少出現這種表情。事情從來都在他控制的範圍內,沒有任何事是他覺得不理解的。他顯然不喜歡這種例外,可是他真的沒有時間和她講下去了,他匆忙地出門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那聲「哐啷」,她才乏力地坐在了床上,被子還有一點點餘溫,她用手撫摸著,像摸著一隻打呼嚕的貓。她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她也還有很多的公事要去做,可是就是不想動,就像學生時代,明知明天就要考試,今天偏偏就要看小說一樣,有一種奢侈而放縱的幸福。
她挨到十點多鐘才去上班,一上班就忙得團團轉。到了十二點後才閒了一些,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起來得太遲,沒有吃早餐。正要叫李太太幫忙叫份外賣,電話又響了,一拿起來聽,卻是個溫柔的女音:「傅小姐,你好,這是東瞿總裁秘書室,易先生想和你通話。」
聽筒中傳來易志維的聲音:「聖歆,中午約了人嗎?」
「沒有。」
「那你約我吃午飯吧。」十足的大老闆口氣,她「嗤」地一笑,他就是這樣霸道慣了,明明是他找她吃飯,偏偏要叫她說約他。「笑什麼?」他不滿了,「別人要提前四個禮拜向秘書室預約,還不一定能約到。」
她認命:「好,易先生,華宇的傅小姐約您今天中午餐敘。」
他們去了兩個人最常光顧的那家西餐廳吃海鮮。他們很少在中午見面,大太陽下,兩個人的心情都好了許多。他是有事找她,她知道。
「你早上究竟是怎麼了?」
玻璃窗里射進來的陽光也像是透明的,高腳杯里的白葡萄酒晶瑩剔透,她的心情也一樣明快起來:「我說了沒事,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起來?」
他哼了一聲,說:「狗咬呂洞賓!」
他中午一向忙,今天肯定是推掉了約會來見她的。她的心軟軟地發著酵,就像小碟里的布丁一樣,輕輕地顫動著。她問:「你中午原本是要和誰吃飯?」
他警覺地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微笑:「我想比較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
他笑了,露出一口細白的牙:「那我說是市長你豈不高興?」
她揚頭笑:「你為什麼不說是美國總統?那我會更高興的。」
說起笑話來,兩個人又放鬆了下來,太陽太好,外頭的車與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大太陽底下各奔前程,她喜歡看這樣熱鬧而不相干的事情。咖啡上來了,熱騰騰地冒著香味,她喝了一口,太燙,燙了舌尖。
「晚上有事嗎?」他一邊說,一邊喝了口咖啡,皺了一下眉,想來也是燙到了,放下就望著她,「怎麼不說一聲,這麼燙。」
她別過臉去笑,他就說:「真鬧不懂你,早上莫名其妙掉眼淚,中午又一直笑,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她還是笑,最後他也笑起來:「哎,到底晚上有沒有約人,沒有的話陪我吃飯。」
她故意皺起眉頭來:「中午一起吃,晚上還一起?」
他要揪她的嘴角,她一偏臉讓了過去。離得這樣近,看得見他一張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一根胡楂也沒有,只有淡淡的菸草和剃鬚水的香氣。他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語:「他們早就告訴過我,女人絕對不能寵,一寵她就會恃寵而驕。」
她的心裡像汽水一樣冒著許多的小泡泡,有酸的,有甜的,冒上來,悶悶地漲在胸口,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掉過臉去,重新望著街上,碎金子一樣的太陽滿地都是,街上熙熙攘攘,用古人的話說「車如流水馬如龍」,不相干的熱鬧,可是看著就高興。
禮拜天她的弟弟聖賢過十歲生日,繼母怕她不回家,特意叫聖欹來公司找她。她正和一位銀行家通完電話,心情正好,秘書就告訴她聖欹來了。
聖欹今年十八歲了,長得很是漂亮,集中了她父母所有的優點。她穿了一條今年流行的雪紡繡花長裙,正襯出她古典而含蓄的氣質,聖歆這才發現自己有個美人妹妹。
「大姐,」她有些怯意地說,「媽叫你明天回家吃飯呢,聖賢過生日。」她從來沒有在辦公室里見過聖歆,今天是第一次。大姐接手父親的事業後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大約因為她忙,聖欹更多的時候都是從報紙上看到姐姐在做什麼,而報紙上照片裡她的身邊,永遠伴著那個易志維,這更拉遠了姐妹之間的距離。今天見聖歆,更覺得陌生,她穿黑色「三宅一生」,頭髮一絲不亂地綰起,完全一派女企業家精明利落的樣子,教她不敢正視。
「我明天好像約了人……」聖歆伸手去翻記事簿,不過又很快改變了主意,「不管了,我會叫李太太推掉的。」
聖欹就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聖歆忽然想起來,叫住她:「聖欹!」聖欹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呆呆地望著她,聖歆笑了一笑,「最近功課緊嗎?」
聖欹垂下頭去,小聲地說:「我們剛剛聯考結束。」
「哦。」她讓歉疚和負罪感淹沒了,有些尷尬地解釋,「我最近真是忙昏頭了,連你今年聯考都忘得一乾二淨。考得怎麼樣?」
「還好。」
她打開抽屜拿出支票簿子:「考完了可以輕鬆一下,姐姐沒有空陪你出去玩,你自己約同學,看想去哪裡放鬆一下,出國也可以啊。」熟稔地寫好支票,撕下來給她,「給,就當姐姐賠罪。」
她遲疑不敢接,聖歆也尷尬起來,強笑著:「公司最近境況好多了,這個月更好了,拿著吧。」
聖欹走了。她想起過去的時光來,自己聯考的那一年,父親也是正忙,沒有空管自己,也是在這間辦公室里,也是在這張寫字檯上,父親開了支票給自己,叫自己去約同學玩,沒想到幾年後開支票給妹妹的就變成了她。
她知道自己變了一個人,一半是叫簡子俊逼出來的,一半是叫易志維逼出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好不好,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自己是走上了一條單程道,只好頭也不回地走下去了。
晚上易志維有應酬,她一個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上街去給聖賢買禮物。十歲大的男孩子喜歡什麼呢,她還真不知道。漫無目的地逛了幾家店,最後在一家玩具店裡聽了店員的推薦,買了一艘最近正走紅的卡通片裡的太空船的模型。想到今天聖欹怯怯的樣子,又跑去買了一條漂亮裙子給聖欹。買給聖欹,當然也要買給聖欷,於是又給聖欷挑了一套名牌球衣,她記得聖欷喜歡打網球。既然家裡人都有份,她索性替後母也買了一條手鍊,免得太著痕跡。這樣的大採購將她的興致勾起來了,她替自己也買了一大堆衣服,逛到男裝店,看到領帶,又替易志維買了一條。
大包小包的東西堆在她汽車的后座上,像年前或聖誕節大採購一樣,她興高采烈地開車回去。到了樓下,東西太多拿不住,勾著、提著、抱著、夾著那些紙袋,艱難地在門口拿鑰匙。還沒有摸到鑰匙,紙袋「撲哧哧」卻都掉在了地上,她也不生氣,沖自己扮個鬼臉,還是笑著,蹲下去撿。
正在撿著,門卻開了,她仰起頭來一看,原來易志維在家裡。她笑著說:「你不是說有事嗎?今天怎麼散得這麼早?」他不吭聲轉身進去了。她連忙把東西拾好了走進去,把那些大包小包都擱到了矮几上,自己又換了拖鞋,笑著說:「我今天算是好好採購了一次。」忽然疑惑起來,「你怎麼了?」
易志維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她走過去,這才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連忙說:「怎么喝了這麼多?」
「沒喝多少。」他的聲音悶悶的,不太高興似的。她從來沒有見他喝醉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問:「不舒服嗎?要不要替你泡杯茶?」一邊問,一邊就去開大燈。
「關上!」他突如其來一聲大喝,直將她嚇了一跳,連忙又把燈關上,壁燈幽幽的光里,兩個人都僵在了那裡,像兩尊石像一樣。最後,她轉身:「我去放水給你洗澡。」
他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聖歆!」將她一扯就拉到懷裡去,箍著、吻著。
「你真是喝多了。」她掙著,「放手讓我去放水。」他不肯聽,反而把她箍得更緊,她說,「要勒死我?」他也不管,把她往沙發里捺,好像就想把她捺得嵌進沙發里去一樣。她驚慌起來:「你發什麼酒瘋!」他反正不說話,兩個人扭成一團,一個不小心就從沙發上跌了下去,她的頭正好撞在了茶几角上,一下子疼得眼前一黑,她「哎喲」了一聲,他總算是放開手了。
她用手按著頭,憤憤看著他,他卻笑了:「真撞著了?我看看。」她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什麼,一甩手走開了,離他遠遠地坐了下來。他慢慢地走過來,從背後摟住了她,雙手圈住她的脖子,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撞傻了嗎?」他的呼吸都噴在她的耳邊上,熱乎乎,痒痒的,她說:「去洗澡吧,一身的酒氣。」
他笑著,身體也因為這笑而顫動著,不知為什麼,他今晚的笑聲總讓聖歆覺得毛骨悚然,她竟然害怕起來。慢慢地,他卻又將一雙手掐住了她的頸子:「我說了沒喝多少。」
她的呼吸艱難起來:「你做什麼,想要掐死我嗎?」他沒有說話,卻一下子鬆開了手,那個風度翩翩的易志維又回來了,他的笑聲又平靜而明亮了:「我好像是喝多了,你幫我剝個柳丁吧。」
他喜歡吃柳丁,而且不喜歡削出來或切開的,總是要人剝。她就去廚房冰箱裡拿了幾個柳丁出來替他剝著,皮太厚,得先勒出口子,一有了口子,就好剝了,酸酸的柳丁香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第二天下午,她早早辦完了公事開車回家去,車子還沒有在台階下停穩,聖欹就從客廳里出來了:「大姐回來了!」
聖賢也跑了出來,看來大家是在等她一個人了,她有些歉意地笑笑:「我才下班。」就叫用人替她拿車上那些紙袋。
這個時候繼母也站在門口,有些訕訕地說:「大小姐回來了?」
她笑了一下,神色自若地叫了一聲:「阿姨。」又說,「聖賢過生日,我都要忘了,這一陣子忙得糊裡糊塗的,也很少回家裡來。」
進屋說話,用人也把那些東西都拿進來了,聖歆就一一地說明:「這是給聖賢的,這是聖欹的,這個給聖欷,阿姨,這個送給您的。」一家人歡歡喜喜地拆禮物,說笑著,這才熱鬧起來,大家吃了一頓和和美美的團圓飯。
這種和美的氣氛一直讓她帶了回去。她回去的時候很晚了,易志維也回去了,正在書房的燈下忙著。她在書房門口探了一下頭,他也沒有看見,她於是敲了一下門。
「進來。」還是心不在焉,仿佛是在辦公室里的口吻。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叫:「易先生。」他隨口答應了,這才反應過來,抬起頭來望著她笑:「回來了?」為避嫌,她輕易不進他這間書房,何況他現在正在加班做公事,所以只站在門口問:「晚上吃的什麼,現在餓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弄點消夜?」
「不用了。我今天事情很多,你不用等我了,先睡吧。」他又低下頭去了,書桌上用的是一盞聚光燈,白的光照得他的側影刃裁分明,好像是刻在那白底子上一樣。
她早上醒了,才知道他一晚上都沒有睡。走到書房去看,電腦還開著,桌上橫七豎八都攤著資料,他斜倚在椅子裡閉著眼睛,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養神。她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牛奶來,他果然沒睡著,聽見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皺皺眉:「牛奶?」
「知道你不喜歡,可是冰箱裡什麼都沒有了,咖啡不可以空腹喝。」
「小孩子才喝它。」他伸了個懶腰——只一半,就放下了手,他是太講儀態的人,這種情形下都不會失態。他說:「我心領了,你喝吧。我約了人打球。」不要求她一起去,準是有公事談。她點了點頭,輕啜了那牛奶一口。他站起來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忽然想起來,笑著問:「你有沒有興趣玩股票?」
「最近股市不景氣。」她淡淡地說,心卻怦怦地跳起來,他不是那麼沒條理的人,這一句話一定問得大有深意。他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而後在她耳畔說:「看在你幫我倒牛奶的分上,有個內幕消息賣給你。」
「哦?」她勉強鎮定自己,反問,「什麼價?我要求物有所值。」
他哈哈大笑:「我真是把你教得太多了。」
她嫣然一笑:「既然是交易,我當然要問個清楚。」
他又親了她一下,滿意地說:「我只要你陪我去日本度假。我還提供往返機票和酒店住宿,條件好不好?」
她一口答應,問:「那商品呢?」
他還是純粹的玩笑口吻:「著名股市分析專家易志維先生建議你買進恆昌,能買進多少,就買進多少。」
她微微色變,不用多問她就明白了,這是一本萬利的機會,這是頂尖的商業機密,只怕在東瞿,有資格事先知情的也不過兩三人。
這是華宇翻身的最好機會,她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踮起腳在易志維臉上吻了一下:「謝謝你!」
回到公司,立刻打電話給自己的股票經紀,囑咐好這件事,又立刻調齊一切可用資金入股票戶頭。她也曾遲疑過那麼幾秒鐘,想著這是不是個陷阱,可是易志維要擊垮華宇易如反掌,只要不再提供貸款擔保就可以陷華宇於萬劫不復,他沒有必要費這麼大的周折。何況,如果連他都不能信任,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信任誰了。於是她定下心,全力以赴。
股市依舊是水平河靜,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等到晚上,易志維也失了蹤,行動電話關機,辦公室秘書永遠答:「易先生在開會。」她當然緊張起來,晚上易志維也不曾回家,她一夜沒有睡好,斷斷續續地做噩夢。她這一注押得太大,萬一輸了就是一敗塗地,連這幾個月辛辛苦苦贏回來的也要再次輸得精光。第二天一天仍沒有消息,她的神經繃到了頂點,坐立不安。經紀又打電話來問:「傅小姐,還要繼續嗎?」
反正已經賭得這麼大了,索性「梭哈」,她沉住氣:「當然繼續。」
她這一天幾乎是數著秒針過去的,夜裡又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夜才睡著,兩夜沒有睡好,這一覺睡得沉了,竟沒有醒。最後是狂喜的經紀人打電話來吵醒她:「傅小姐!今天一開市恆昌已經升到二十四塊八,比你買進時漲了六塊一,只怕下午就要漲停,什麼價位賣出?」
她精神一振,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期指呢?」
「那還用說,傅小姐,您這次可要賺得盆滿缽滿!」
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天來算不算過得很幸福,因為她對幸福的概念已經變得有些模糊,她是過得很快樂,可是快樂就代表幸福嗎?
公司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報紙上稱她為「力挽狂瀾的奇女子」,把她拯救家族企業的過程寫成了一個傳奇。那些商界人士對她更是刮目相看,紛紛贊她有見識。其實,是側目她與易志維的關係。原本易志維肯替她擔保銀行貸款,已經讓人竊竊私語,這次她在股市和期指中打了這麼漂亮的一仗,除了她有膽量、敢押重寶外,令人生疑猜測的是她是否有內線消息。這種頂尖的商業機密,東瞿的高級行政人員都不可能知曉,易志維肯如此涉嫌,可見她在易志維心中的地位。
在東瞿一班臣子的眼裡,易志維的這種行為實在是大大令他們失望。老闆一向是精明能幹、殺伐決斷,這次竟涉嫌將如此重要的商業機密透露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簡直就是貪戀美色的亡國昏君。尤其這個女人是傅良棟的女兒,雖然上一代的恩怨遠去了,可萬一這個女人心存不軌,那東瞿的損失只能以億為單位來計算,這個數字太龐大,簡直是觸目驚心。
老闆一向公私分明,這次如此地色令智昏,所以他們不僅是痛心疾首,而且覺得有必要阻止事態進一步嚴重下去。在聽說老闆要和這個女人一同去日本度假後,是可忍孰不可忍,齊齊舉推了一個人去勸諫讓「紅顏禍水」迷住心竅的易志維。
他們推舉的就是易志維唯一的弟弟易傳東,他還在念書,趁著放暑假在東瞿實習,易志維最疼的就是這個弟弟。東瞿的重臣們一向知道易志維的脾氣,怕他惱羞成怒,自己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慫恿易傳東出面。
易志維開完了行政會議,正在辦公室交代度假期間的公事,見弟弟走進來,便說:「我正要找你呢,我要出去休息兩天,公事上頭你該做什麼,我已經交代過他們,他們會照常教你的。」
易傳東對這個一手締造東瞿傳奇的大哥從來是敬愛有加,只答:「是。」
「在家多陪媽,提醒她注意身體。」
「是。」
「我去一個星期左右。沒事了吧……」
易傳東不等他說出後頭的「沒事就出去做事」,搶著說:「大哥,我有話和你說。」
「哦?什麼?錢不夠用了?要買什麼?」
易傳東說:「不是。」看了看在一旁靜候的秘書。易志維將頭一揚,秘書會意地退了出去,細心地關上了門。
「有話和我說?」易志維看著長得和自己一樣高了的弟弟,他身代父職養大的同胞呵!除了疼愛之外,自己總是竭力替他著想,他會有什麼為難事,半天紅了臉說不出口。於是他笑起來:「傻小子,喜歡上哪個女孩子了是不是?」
「不是!」斷然否定之後臉更紅了,遲疑了一下,倒是找到個話頭,「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媽叫你來問的?」母親老是催他結婚,聽得他耳朵都起了繭。
「不是……大哥,你要和傅小姐去日本?」
「是啊。」他明白了,傳東是衝著傅聖歆來的。
果然,易傳東期期艾艾地說:「可不可以不和傅小姐一起去呢?」
他笑了:「傳東,以前我和我的那些女朋友出國度假,你從來都沒有過問。」
易傳東漸漸神色自如了:「可是傅小姐不一樣。人家都在議論呢,說大哥你這次定是將收購恆昌的消息事先告訴了傅小姐。而且,她又是傅良棟的女兒……」
「哦。」易志維不以為意,輕鬆地笑笑,「我知道,還有人說我是色令智昏呢!」
易傳東認真地說:「傅小姐的確是禍水。大哥,英明如唐明皇,最後也為了一個楊玉環失掉江山,何況……」
「何況你大哥的英明神武還比不上唐明皇。」他哈哈大笑,笑得夠了,這才說,「別操心了,你大哥還沒有糊塗到那一步,傅小姐是不是禍水,你以後就會知道。」
在去日本的飛機上,他就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傅聖歆聽,還一本正經地告誡她:「你以後沒事千萬不要上東瞿的寫字樓來,他們不知道多恨你呢,小心他們學古人,將馬嵬之變變為東瞿之變。」
傅聖歆也笑著,心裡可並不輕鬆。她知道易家人恨她——他們到底是世仇,易東瞿當初心臟病發去世,東瞿一蹶不振,一直到易志維成人接手後才慢慢地扭轉乾坤。這中間,易家人吃了不少苦,尤其是易太太,一度因喪夫而精神失常,所以易志維一定格外地辛苦,他是長子,母親精神失常,幼弟尚在襁褓,他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頭才有今天。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暈機?」
「不是。」她靠在他肩上,「我在想,我們傅家的確對不起你們易家。」
他低下頭,正好可以吻住她。他顯然不太高興提到這些事情——他既不想聽,她就不講了吧。
曇花開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