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腹腔鏡下膽囊切除術結束的當天晚上,等徐乾坤從酒桌上下來,于歸的師兄就把紗布遺留的事主動告訴了他,並坦言會承擔一切責任。
徐乾坤本想大發雷霆,但一聽他這話就又陰轉多雲,直夸這個小伙子聰明上進以後肯定前途無量。
接下來的幾天陸陸續續找了他們幾個談話,郝仁傑出來的時候一臉喜色,于歸瞥一眼,默不作聲。
「來,小於啊,坐,嘗嘗這是福建產的大紅袍,就是從九龍窠的母株上摘下來的,有價無市啊」
徐乾坤拿滾水燙過茶碗,才又親自替她斟了一杯茶放到手邊。
于歸趕緊站了起來:「徐主任,茶我就不喝了,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還挺上道。
徐乾坤眼珠轉了轉,從抽屜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在了桌上推過去:「聽說你家裡挺困難的,那點兒生活補貼不夠花吧?有時間就把老人接到城裡來玩嘛,或者也回家看看」
他說的誠懇,那微微鼓起來的信封也顯得誠意十足。
于歸想起對方知有的承諾:「等我有錢了,就把你和伯母接到城裡來看病」
稚嫩的年輕人咽了咽口水,目光黏在了信封上動彈不得。
陸青時在家向來吃得簡單,不是速食產品就是清湯掛麵,原因只有一個:方便快捷。
今天卻罕見地把電壓力鍋翻了出來,還有煲湯用的砂鍋。
昨天顧衍之檢查過身體一切正常就轉入了普通病房,大半個月沒沾過油腥的人一聞見隔壁床傳過來的飯菜香味頓時餓得嗷嗷叫,求爺爺告奶奶央求護士給她買吃的,於是陸青時進去的時候她正左手一隻雞翅,右手一塊鴨掌。
陸青時氣得不行,當場就扔進了垃圾桶里並且嚴令禁止任何人再給她買東西,她現在的腸胃功能還並沒有恢復到原來的基礎上,只能消化些流食。
回來後顧衍之坐在病床上耷拉著腦袋委屈巴巴的眼神卻一直在腦海里消散不去了。
陸青時在床上滾過兩個來回,長嘆了一口氣,起床做飯。
簡單煮個粥她還是會的,放好米摻好水插上電源坐等水開,只是看著手邊的老母雞犯了愁,解剖她會,但具體怎麼操作可真是個難事。
她掏出手機,按下撥號鍵清清嗓子:「那個……雞湯怎麼做啊?」
秦喧以為她大早上的打電話來什麼事呢,結果是問這個,頓時一臉無語:「姐姐您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
「別廢話,趕緊告訴我」
「好好好」她無奈,只好找好菜譜給她發過去,又叮囑了注意事項才把手機揣進了兜里。
對面等待的人卻沒有絲毫不耐煩,依舊微笑著看著她,甚至貼心地替她擺好了碗筷。
「讓你久等了,一個朋友打來的電話」秦喧坐下來,向南柯遞上擦手的紙巾。
「男朋友?」
秦喧笑起來跟她道謝:「不是,一個醫院的同事」
今天她早班,過來這家店吃個早茶,沒想到會遇見向南柯,這位女警官給她的印象非常好,於是就過來打了招呼,順便問問她嫌疑人抓到了沒有,卻沒想到陸青時會突然打電話來,讓人家等了那麼久,著實不好意思。
秦喧有些汗顏,特意多點了一些,想著一會結帳自己付錢就好了,卻沒想到在她離開的功夫里,向南柯已經把錢記在了自己頭上。
「關於案件偵破的細節我不能跟你說太多,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非常感謝你們醫院提供的胚胎,DNA的提取工作有了非常大的進展」
秦喧喜上眉梢,站起來跟她握手道別:「實在是辛苦你們了,非常感謝」
「哪裡,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她也輕輕回握住了她。
向南柯笑,穿著天藍色的夏季常服,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手上搭著黑色警服,站在榕樹下目送她上了一輛黑色寶馬,然後絕塵而去。
溫柔警官臉上的笑意悉數褪去,按下了衣領上的微型通訊器:「目標出現,一組原地待命,二組跟上」
大半個月沒上手術台的急救醫生摩拳擦掌,技術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活生生把一隻煲湯用的老母雞當成了解剖對象,陸青時拿起碘伏準備往上倒的時候突然發現有哪裡不對——哦,這是給人吃的,不能用這個。
於是提起老母雞放進了滾燙的開水鍋里消毒,接下來是放血,去骨,剝離血管和神經,剔出來的骨頭堆滿了案板,又完整拼出了禽類骨骼的形狀。
陸青時很滿意,這才叫去骨雞嘛,保證顧衍之好消化還不會硌牙。
等待雞湯燉好的功夫里,陸青時又去隔壁陪漢堡玩了會兒,離開的時候大型犬咬住了她的褲腿,汪汪叫著,似乎知道她即將要去看自己的主人,陸青時蹲下來揉了揉它的腦袋。
「漢堡乖,你主人現在還不能下床,過幾天帶你去看它」
漢堡似懂非懂地舔了一下她的掌心,情緒卻就這麼被安撫住了,乖乖站在原地搖著尾巴目送她離去。
燃氣灶上的砂鍋滋滋作響,陸青時跑過去一把掀了開來,卻又驚呼了一聲被燙的不輕,白嫩的指尖上紅腫了一大片,她趕緊打開了水龍頭拿涼水衝著,另一隻手取過抹布墊在上面緩緩揭開了鍋蓋。
香味撲鼻而來,感覺還是不錯的嘛。
顧衍之捧著手心裡還溫熱的湯蠱,切成細絲的雞肉,鮮紅的枸杞,還放了黨參和當歸,她心底一暖,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鼻酸。
陸青時在她床邊坐了下來:「嘗嘗」
「謝謝你,陸醫生」顧衍之低聲說著,拿勺子舀了一小口送進嘴裡,拿著湯匙的手微微一僵。
陸青時見她神色有異:「不好喝嗎?」
她第一次做,用期期艾艾的眼神望著她。
「陸醫生很少做飯嗎?」顧衍之低著頭,捧緊了湯蠱。
對面的人難得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來,向她伸出手:「嗯……給我嘗嘗吧」
顧衍之的目光落到她通紅的指尖上,對方好似被火燙了一下迅速收回去。
她捧著湯蠱笑得很開心:「很好喝,這是陸醫生特意為我做的,我要全部喝光,就不分給你了」
不知道為什麼「特意」兩個字讓臉皮薄的醫生覺得有些耳熱:「那……那你先吃,我去骨科複查」
說罷,拿起影像袋落荒而逃走到了走廊上。
原來……被特殊照顧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嗎?
顧衍之捧著湯蠱又嘗了一口,沒鹽還有點腥,不過因為添了主人心意在裡面,所以也並不覺得難以下咽。
她非常喜歡,並且老老實實一口一口喝完了。
陸青時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並未朝著骨科的方向走去,而是按下了院長辦公室的樓層按鍵。
出來的時候正好撞上徐乾坤,她微微點頭致意,打算錯身離開的時候對方卻扯住了她的衣袖,徐乾坤目呲欲裂:「陸大夫,你不能這麼害我!」
陸青時甩開他,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走了。
據說那天下午徐乾坤在院長辦公室待了很久,出來的時候臉色鐵青。
再然後就是陸青時接到了醫務處打來的電話,停職提前結束,請她回來上班。
彼時她正帶著漢堡在樓下散步,一隻手插進了褲兜里,語氣冷淡:「我拒絕」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嘟嘟聲,劉處長啪地一下掛上了電話:「太不像話了!她愛停職就讓她接著停職!」
孟院長從沙發椅里轉過身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鬢間又添了不少白髮。
「這是還在記恨我們利用她啊」
「什麼利用不利用的,話也別說的那麼難聽,為自己的醫院做點貢獻難道不應該嗎?」劉處長拿著手機忿忿不平。
孟繼華笑了,從座位上顫顫巍巍地起身:「陸青時的眼裡才沒有什麼醫院不醫院的,組織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做手術的地方」
這樣的人做醫生無疑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可要是坐上領導的位子就是大大的不合格,所以這也是他一直容忍徐乾坤的原因,不是視而不見,而是互相掣肘,徐乾坤把握好行政工作,陸青時管理病區,這樣的急診科才是一支分工明確百戰百勝的優秀團隊,也是他手中的出鞘利劍。
劉長生過來扶他:「上次的藥還是不管用嗎?」
孟繼華的手拿著白大褂都在抖,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在他的幫助下把白大褂套上了:「老毛病了,沒事,走吧,我們去急診科視察工作」
在模擬手術室縫了一個月提子之後,于歸又接到了新的任務,磨雞蛋,易碎的新鮮雞蛋擺放在了手術台正中央拿固定夾夾了起來,她剛把電鑽打開挨了上去,蛋殼就裂了,蛋液流得手術巾上到處都是。
于歸扶額,陸青時示意她讓開,把放大鏡拉了下來戴好。
「手腕要穩,不要猛地一下戳下去,人體的血管神經比這個還脆弱,大臂力量帶動小臂,肌肉控制住不要晃」
她一邊說一邊磨,很快在雞蛋上面開了個五毫米的小孔,雞蛋立得穩穩的,蛋液並未流出來。
「單極電刀」
于歸把器械遞了過去,看著她輕輕劃了個小口,又拿縫線把那個小口縫上了,打結的速度幾乎讓她眼花繚亂,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練習才造就了如今的陸青時。
「剪線」
平心而論,陸青時除了性格怪異不近人情外,其他方面算的上是個優秀的帶教老師,也從未欺負過她。
于歸對她的感情實在很複雜,又敬又怕,又有一絲對偶像的仰慕,看著無影燈下她乾淨的側臉,于歸暗暗握拳,在心底給自己打氣:
要加油啊于歸,爭取有朝一日能站上陸老師的手術台。
陸青時把持針器放進了托盤裡:「好了,結束」
她摘下手套扔進垃圾桶里,于歸微微鞠躬跟她道別。
停職的這些日子裡陸青時難得也算過了一個安靜的假期,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做飯,帶漢堡遛彎,隔三差五去醫院看顧衍之並給她改善伙食,閒暇的時候折騰一下于歸,翻翻醫學雜誌,某天清晨被鬧鐘叫醒,她摸起手機才意識到,原來平淡無奇的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再次復職,從醫務處領走自己的IC卡別在了胸前,頭髮盤得一絲不苟,掛上聽診器,原子筆插進胸前的口袋裡,她掀開帘子緩緩走了出去。
「陸主任早」
「陸大夫好」
「陸大夫」
「陸大夫」
往來的醫護人員紛紛沖她低頭問好,郝仁傑從分診台里站了起來:「陸姐,你可算回來了……」
陸青時把病歷扔到了他懷裡:「別磨嘰,查房」
「陸老師對不起我來晚了!」昨天在手術室縫了半宿雞蛋的于歸姍姍來遲,打著呵欠抱著病歷站到了最後。
陸青時本想發火,但目光落到她明顯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以及白大褂袖口沾著的蛋液時,嘴唇動了動,沒說話轉身走了。
一上午緊張忙碌的工作後,有兩個小時短暫的休息時間,陸青時在辦公室裡邊吃盒飯邊看病歷,五月的陽光好得不像話,從玻璃上傾瀉而下,照的半邊身子都暖烘烘的。
急救中心在一樓,顧衍之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推著散步,就這麼靜靜隔著玻璃看著她,本來只是想看看她在幹嘛,卻不知不覺就發起了呆。
因為常年熬夜的緣故,她的皮膚不算很好,但很白,眼下有臥蠶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深邃了,像一汪寧靜的藍色湖泊,陽光落在她身上,細碎的塵埃圍繞著她飛舞。
陸青時正在紙上記錄著什麼,似有所覺,微微偏過了頭,目光相接,她看見她彎起了唇角,她看見她眼底盛出了笑意。
陸青時放下筆,消失在了辦公室里,不一會兒,出現在了她眼前。
怕她生氣顧衍之主動開口:「今天天氣很好,我……我已經一個月沒有出門了……所以就想出來逛逛……」
陸青時點頭,倒是沒有責備她的魯莽:「出來曬曬太陽也不錯,只是下次要記得戴口罩」
她從白大褂兜里掏出了一次性口罩,撕開包裝袋遞給她:「外面灰塵細菌太多了,要注意不要感染了」
看著面前這隻白皙修長的手,顧衍之愣了一下,對方見她遲遲不接,可能也意識到了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大刺刺給別人遞東西似乎不太禮貌,於是蹲了下來,這下目光齊平了。
陸青時伸手,顧衍之趕緊握住了她的手腕:「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陸青時挑眉,站了起來:「你想多了,本來就是讓你自己戴」
旁邊的護士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帥氣的消防教官感覺臉上發燙,趕緊戴上了。
陸青時沐浴在陽光里向她伸出了手:「來,試試能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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