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柯的手摸上了槍套:「陸大夫,你這是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陸青時兩手插進了白大褂兜里,閒閒站著,卻剛好擋住了一行人去路:「怎麼向隊長想以什麼罪名逮捕我呢?」
她是秦喧的朋友。
她是秦喧的朋友。
她是秦喧的朋友。
如此默念了三遍,向南柯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下來:「吸毒人員作為潛在的犯罪嫌疑人,我們公安機關依法接收,至於屍檢,陸大夫說的對,犯罪分子也有人權,家屬到了嗎?」
後半句是對著自己的下屬問的,跟在她身邊的一個寸頭刑警趕緊上前一步道:「在路上了,晚上就能到錦州」
「好」向南柯點頭,把槍放回了槍套里:「如此,陸大夫可滿意了?人——我們今天一定是要帶走的」
陸青時讓開去路:「請便」
「姐,我買了豆漿和包子,你吃點吧?」一大清早來,吳心語的臉色就不怎麼好,過分憔悴,神色也懨懨的。
吳心愿搖頭,因為大病未愈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子,臉色蠟黃,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全靠營養針維持每日必需的能量了。
「沒胃口……你昨晚幹嘛去了?」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有些喘不上氣來。
吳心語的神色躲閃了一下:「沒幹嘛……你快吃吧」
吳心愿一下子激動起來,蠟黃的臉上湧起一層潮紅:「是不是……咳咳……」
她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又牽引著腹部猛地疼了起來,痛苦地彎下腰在床上打滾,吳心語撲了上去被人一把推開了。
她紅著眼睛吼:「是不是又去和哪個野男人鬼混了!」
一病房的人看她的眼神頓時有些微妙起來,吳心語如芒在背:「姐!你說什麼呢!我沒有……」
她極力辯解,奈何對方對她誤解頗深,又因為生病的緣故喜怒無常,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沒有?!要不是你我能變成這個樣子?!早知道你這麼不上進不知悔改還不如讓他一刀捅死你算了!」
吳心語沉默半晌,哭著跑出去了,手機卻遺忘在了床上。
有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吳心愿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她還未說話,對方破口大罵:「艹你媽狗娘養的婊子你現在都上電視出名了知道不?!就你這樣的還想借錢我告訴你沒門兒!要不陪哥幾個玩兩天……」
她氣得臉色鐵青,話都說不出來,趕緊掛了電話。
對方的簡訊卻又彈了出來,還是一樣辱罵性的語言夾雜著對吳心語的挑逗,吳心愿看著只覺得心如刀絞,殺了那男人的心都有了。
腹部劇痛一陣強過一陣,她咬住了下唇,額上滑落豆大的汗珠。
指尖接著往下滑,一條普普通通的消息映入眼帘。
「龍哥,我是真的沒錢了,家裡值錢點的東西都賣完了,我的姐姐還住在重症監護室,胰腺癌四期,我不能不管她,求求你了再借我點兒錢吧,我給您打欠條,日後一定還上!」
胰腺癌四期這幾個字猶如一記悶錘將她砸進了無間地獄裡,吳心愿不可抑制發起抖來,嘴唇都在哆嗦著,拼命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臉上卻冰涼一片,床單上落下水漬來。
等吳心語收拾好情緒再回來,吳心愿的態度也變好了許多,甚至主動表示自己餓了想喝粥,她趕緊跑去醫院食堂給人打飯,吳心愿喝了小半碗粥就吃不下了,即使這樣她也覺得高興了許多,疲憊被一掃而空。
「姐,再吃兩天藥就能做手術了,做完手術我們就可以出院了,到時候我聽你的去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或者學門手藝理髮美容啥的,你就專心上學……」
吳心愿看著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和自己同樣的年紀,卻過早地承擔起了生活的重擔,以至於濃密的黑髮下已經生出了銀絲。
她笑著沖自己的妹妹揮了揮手:「心語,你有白頭髮了,來,我給你拔了」
吳心語有些不好意思地攏了攏發尾:「算了,沒事……」
最後拗不過姐姐,還是乖乖坐在了床邊,吳心愿把那一縷銀絲攥進掌心裡。
「好了」
吳心愿抬眸看著窗外艷陽天,車水馬龍,輕輕啟唇:「今天天氣不錯,推我出去轉轉吧」
「好」吳心語找來了輪椅,推著她在走廊上散步,陽光灑落在斑駁的走廊上,落入她的眼裡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心語,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若說辛苦,她每天起來電飯鍋里熱好的飯菜。
晚歸時燒好的熱水,客廳還開著的落地燈。
因為酗酒胃痛的時候,遞到床邊的藥片和熱水。
甚至為她出頭擺平那些窮追不捨的男人。
她們姐妹倆,指不定是誰辛苦誰,有她這麼一個不上進的妹妹,作為姐姐應該也很頭痛吧。
「心語,我時常在想,要是當年決定輟學的,是我該多好啊,或許你也就不會……」
吳心語蹲下身來看著她:「輟學那年我十六歲,已經是能自己做主的年紀了,所以我誰也不怪,無論後來境遇如何跌宕起伏,這終究是我自己的選擇」
吳心愿看著她默默淚流滿面:「是我沒用……」
「姐姐」她把臉貼上了她的膝蓋:「等你好了,教我數學好不好,還有英語……我當年學的最差……我想再考一次大學……」
「好」吳心愿撫上了她的臉,因為常年熬夜酗酒使用劣質化妝品,皮膚變得粗糙不堪。
「你想學什麼專業呢?」
「想當老師,教書育人,應該會很有成就感吧」
吳心愿微微笑起來,有一下沒一下輕拍著她的背:「那你要加油啊,吳老師」
吳心語倒在她的膝頭上嘻嘻哈哈:「姐姐以後會結婚,會生孩子,說不定以後姐姐的孩子也會給我教,我就可以報當年你欺負我的一箭之仇了」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吳心愿的眼神落入了虛空里,玻璃幕牆外的世界依舊熙熙攘攘,人人都在奔赴美好的未來,可是她,胰腺癌,註定沒有未來。
「心語,有點冷,你回病房去給我拿件衣服吧」
吳心愿摸著胳膊:「姐,空調開的不冷啊」
「快去吧,我在這等你」
「好」
想著生病體虛,吳心語還是答應了下來,把輪椅推到走廊邊上放好:「那你在這等我,我三分鐘就回來了」
于歸拎著半袋子破裂的蛋殼從模擬手術室出來,扔進垃圾桶里,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腕,準備回辦公室去吃個泡麵當午飯。
遠遠地,她看見走廊上放了一個輪椅,上面並沒人,眼下是午休時間,這一層都是手術室,人又特別少,于歸四下看了看,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瞳孔一縮,拔足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沖了過去,攔腰抱住了準備從窗台上一躍而下的吳心愿。
狂風從洞開的窗戶灌了進來,十九層的高度足以讓任何人頭暈目眩,于歸咬著牙,手背硌在窗欞上,緩緩磨出了血痕。
「吳心愿,你幹什麼!!!快抓緊我的手上來!」
吳心愿頭朝下,城市的高樓大廈在她眼底化作了螻蟻,臉上卻溢出了解脫的笑意。
「於大夫,鬆手吧,我不想活了」
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在為心語增加負擔,她不能害她唯一的妹妹下半生負債纍纍。
她值得更好的生活,攢一些錢去完成自己的夢想,而不是把所有的積蓄都砸在她身上,最後人財兩空。
「你放屁!!!」在仁濟醫科大辱罵患者是要被記大過的,性格懦弱如于歸,此時此刻也不禁爆了粗口,用腳抵在了牆根上,阻止身體的下滑。
她想起了王有實的老婆跪在地上求陸青時的樣子。
想起了樓台公寓那場大火中喪生的人們。
想起了五歲的淼淼為了活下去做了那麼多場大手術,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
淚水一滴一滴砸了下來。
「你放屁……只要活著……活著就有希望……」于歸吸著鼻子,地心引力牽引著兩個人不停往下墜,她的手背被鋒利的窗欞劃了一道大口子,胳膊逐漸使不上力氣,上半身也騰空了出去,搖搖欲墜。
「那麼多人都在努力活下去,吳心愿你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再也見不到你妹妹了!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醫生通紅著眼睛,年輕的臉上淚流滿面,咬著嘴唇不肯撒手,手背上的血從高空一滴一滴墜落。
吳心愿緩緩伸手,撫上她的手腕,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搖搖頭:「活著有活著的理由,死有想死的藉口,於大夫,你是個好人,謝謝你,但——」
她身子猛地往下一墜,于歸跟著竄出了窗外,只有腳還勾在窗台上。
吳心愿掰開了她的一隻手,單手支撐兩個人的重量帶來的肌肉撕裂的疼痛,讓于歸嘶吼出了聲,豆大的冷汗從額上滑落。
更要命的是那種眩暈感,十九樓的高度摔下去就是一攤肉泥,還是貼在地上扣都扣不起來的那種。
吳心愿臉上盛出了微笑,一如十歲那年,父母健在,災難並未發生前。
「再見了,於大夫」
再見了,心語。
她在心底默念著,然後掰開了她掛在自己身上的最後一根手指。
于歸掌心驟然一空,藍白色的影子從眼前滑落:「不!!!」
大腦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勾住窗台的腳背猛然一松,失重感讓她有片刻心悸,年輕醫生的白大褂隨風飛揚著,胸牌被勁風吹落,飄向了浩大而漫無邊際的世界。
直到把她的腳踝重新抓進手裡,心跳猶如擂鼓,她喘著粗氣,單掛在半空中,嘴皮被咬出了血痕。
預感中的疼痛並未出現,吳心愿睜開眼,正對上她通紅的眼睛。
「你是我的病人,我不會讓你死」
她一點一點扣緊了她的腳踝,用另一隻手抱住了她的小腿。
郝仁傑在上面也一點一點滑出了窗欞,聲嘶力竭:「我靠!!!于歸你給勞資抓緊了!」
尖利的嗓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他的身後一個人影也猛地撲了上來,抱住了他的腰,哭著喊:「姐姐你這個大騙子,我不准你死!!!」
于歸鬆了一口氣,眼神亮晶晶的:「你看,即使生活再不如意,可還是有人真心實意希望你活下去的呀」
聞訊趕來的醫護人員越來越多,消防也緊急在樓下鋪設了氣墊,耗時三十分鐘總算把人救了上來。
吳心愿被送進了搶救室做全身檢查,于歸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兩隻手垂在了身側,抬也抬不起來,整個肩膀都在微微發顫,鮮血浸透了半個袖管。
陸青時掛上聽診器,掀開急診處置室的帘子進來,按了按她的肩膀,又抬起她的胳膊輕輕往回一送,于歸頓時一陣鬼哭狼嚎。
陸青時撒手:「這會兒知道疼了」
于歸可憐巴巴地抬頭:「陸老師……」
陸青時拿棉簽蘸了碘酒替她消毒:「手廢了,差點兒就做不成外科醫生了」
于歸咬了咬唇,這才知道後怕:「當時沒想那麼多」
陸青時沒說話,把用完的棉簽扔進垃圾桶里,替她纏上繃帶。
于歸看著她的動作,喃喃問:「陸老師……我沒做錯吧?」
「患者死在醫院,尤其是這種自殺的,會非常麻煩,作為醫生,你沒做錯」
纖細的手掌被包成了粽子,于歸等著聽下文。
陸青時抬頭看她,那雙眸子依舊無波無瀾,她卻窺見了平靜湖泊下的一絲漣漪。
「作為于歸,你也有真心實意希望你活著的人,任何時候都不該將自己置於險地,所以,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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