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怎麼了?」回到家,于歸去洗臉刷牙,方知有壓低了聲音跟媽媽講電話。
對方的咆哮聲震耳欲聾,她只好把手機又拿遠了一些:「還不趕緊從錦州給我滾回來,不管你老娘的死活了嗎?!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方知有定定神:「我昨天剛給你打了錢……」
「就知道錢錢錢!老娘屎拉到□□里都沒人來看一眼……」
于歸把水龍頭開到了最大,鞠起涼水一捧捧澆到了臉上,等著外面一切歸於寂靜的時候才關掉了水龍頭,水槽里一網網的頭髮沖不下去,她的指縫裡也有,臉上不知道是水還是淚。
「小歸,來」
她磨磨蹭蹭從洗手間裡出來,方知有沖她招了招手,從懷裡掏出一個雞蛋,殼捂得溫熱。
「中午食堂剩下的,快吃吧」
她老是擔心她營養不夠,每天變著法子從自己的口糧里省出來給她吃。
于歸知道,她拒絕的話她也不會吃,於是把殼剝了掰開分給她一半。
「你吃蛋黃,我吃蛋清」
「不不不,蛋黃有營養你吃」方知有把她手裡的蛋清拿過來又分了一半給她,剩下的才自己吃掉了。
晚上抵足而眠的時候,勞累了一天的方知有睡得很沉,于歸卻睜著眼睛借著窗外的月光盯著牆上的時鐘。
還有三天。
清晨六點,方知有起床上工,自她走後于歸就一直睜著眼睛等天亮,可是天始終是灰濛濛的,雨水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線。
「媽……」她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嗓音晦澀:「能不能再給我一點錢……我最近比較困難……」
「你這孩子,半個月前不是剛給你打了兩千多塊錢嗎?怎麼又要錢啦?算了算了,下午讓你爸爸再去一趟鎮上的郵局……」即使一邊數落著她,也不曾拒絕過她任何要求的媽媽,幾乎是瞬間就讓她哽咽了,她很想把有可能感染愛滋這件事說出來,可是她沒有,她忍住了。
她知道,兩千多塊錢是自己家種地三個多月才能有的收入。
「抱歉媽媽,等我工資發了,再轉給您」
「得了得了,什麼轉不轉的,你呀媽媽知道看著性子軟實際倔著呢!剛上班那會兒那麼苦也沒見你跟家裡要錢,現在肯定是遇到難事了,好好照顧自己,別被病人打了就成!」
于歸這才破涕為笑:「才不會,我們科的病人都可喜歡我了呢……」
又寒暄了一會兒,於媽媽道:「中秋節回來嗎?」
于歸看著牆上的日曆:「對不起呢媽媽……那天安排了值班……」
窗外暴雨如注,樹影搖晃,閃電劃破了寂靜的夜空,一個炸雷響在窗邊,整棟房子都微微搖晃了起來。
「樂樂!」陸青時猛地從床上翻身而起,大汗淋漓,心跳如擂鼓,大口喘著粗氣,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跌跌撞撞爬下了床,按下牆上的開關,光明並未驅走黑暗,又是一個炸雷響在天邊,薯條被驚醒喵地一聲鑽進她懷裡瑟瑟發抖,窗外樹影晃動有如鬼魅,閃電映照出她發白的臉色。
悶雷一陣強過一陣,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緊緊攫住了,嗓子眼發乾,讓她喘不過氣來,睡衣被冷汗打濕,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卻徒勞地發現恐懼占據了上風,她的手腳因為麻木而根本動不了。
好在還有薯條,小心翼翼舔著她的手背,溫熱的舌頭讓她在這個寒冷的雨夜裡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別怕,別怕……」不知道是在安慰它還是安慰自己,陸青時小聲說著,撐著門努力想要爬起來,應該是打雷導致的跳閘了,沒關係沒關係,把電閘扳上去就好了。
她從枕頭下摸索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轉身往伸手不見五指的客廳走去,推開門的那一剎那,一張慘白的臉映入眼帘。
「是你殺了我!」半人高的孩子尖叫著露出鋒利的獠牙撲了上來。
「啊!」陸青時跌坐在了地上,手電筒光紛亂,薯條從她懷裡跑走,她捂著頭哭泣著,冷汗打濕了額發,絲絲縷縷的恐懼沁入骨髓里。
「不是我不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生理淚水糊了滿臉,因為受驚之後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又是一道炸雷響在了天邊,陸青時捂住耳朵,臉色慘白,門口突然響起了劇烈的敲門聲。
她的身體瞬間冰涼了下來,恐懼讓她動彈不得,滲入骨髓的寒冷讓她渾身哆嗦著。
門口的敲門聲一陣強過一陣,鼓點一樣砸在她心上,陸青時痛苦地用手抱住了頭。
「樂樂……不是我……不是我……媽媽愛你……」
顧衍之使勁拍著門:「青時,青時,能聽見我說話嗎?」
一室寂靜,風雨交加里似乎能聽見從屋裡傳來的低泣,顧衍之退後兩步,從兜里摸出鐵絲插進鎖孔里搗鼓了一陣,然後推門而入。
閃電劃破了夜空,穿著單薄睡衣的女人披頭散髮躺在地板上,她心頭一緊,快步沖了過去。
「青時,青時?」她把人扶了起來,手電筒放在一邊照亮:「是我,沒事了,沒事了」
懷裡的女人攥緊了她的衣服,滾燙的淚水落進她的頸窩裡:「我看見樂樂了……我看見他了……他說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陸青時總是強大而充滿了自信的,無論是手術台上還是急救現場,她良好的心理素質總能讓她應付自如,因此她也鮮少落淚,像這樣情緒奔潰的時候她只見過一次。
就算是何淼淼去世那一次她也不像現在這樣害怕地渾身發抖。
胸腔又酸又澀,顧衍之心疼極了:「不是,不是的,只是做噩夢了青時,如果他還在,一定也非常愛你」
「別怕,別怕,都過去了」她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似乎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安撫了她那些未知的恐懼。
懷裡的女人穿著吊帶裙,烏黑的髮絲垂落到了肩頭,與雪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雙眼睛裡帶著盈盈水光,睫毛上沾了淚珠,隨著眸子開闔從臉頰滑落。
顧衍之拿食指抹掉了,把人摁進懷裡,撫摸著她的頭髮:「沒事了,我陪著你」
即使嘴上說著只是把她當朋友看待,可真正把人抱在懷裡的時候,還是有難以言喻的悸動蔓上心頭,再看著她的眼睛的話,她怕自己真的會吻她。
時間靜靜過去,窗外的風雨小了些,電還沒來,顧衍之稍稍動了動,懷中人猛地攥緊了她的衣服。
她小聲安慰著:「別怕,我回家拿蠟燭過來」
從恐懼中平靜下來的陸青時也覺得這樣抱在一起不妥,遂微微鬆開了她,但眼神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
未曾想到她會突然把自己打橫抱起,即使是和傅磊在一起也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陸青時驚呼一聲,下意識摟緊了她的脖子。
「幹嘛?!」
「地上涼,去被窩裡躺著」顧衍之把人放到了床上,把手電塞進她的掌心裡。
「拿著別關,等我一分鐘」
所幸天色暗,看不見她臉上的紅暈,陸青時定了定神:「顧衍之……」
「放心,我會回來的」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顧衍之把床邊徘徊的薯條也放進了她懷裡。
「害怕就先抱著薯條」
等她走後,陸青時捏著薯條頸後柔軟的皮毛嘀咕著:「我才沒有害怕……」
薯條「喵」了一聲,舒服地在她懷裡打滾。
讓她安心的人帶著讓她安心的光亮如約而來,一同撲上床的還有拼命搖著尾巴的漢堡。
小小的房間裡擠進了兩人一貓一犬瞬間就生機勃勃了,黑暗被燭光碟機散。
顧衍之護著火苗把蠟燭安放在了床頭柜上,然後在床邊的地毯上坐下來。
陸青時懷裡抱著薯條,漢堡趴在她腿邊,有時候她是真的很羨慕漢堡薯條,可以肆意和她親近不會讓她避諱。
顧衍之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讓她知道的太早了。
不過在冰雪聰明的她面前,估計也是瞞不住的。
就比如現在。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怕黑的?」
「很久以前了,還記得我在樓下拍你肩膀的那次嗎?你的反應很大,好像要吃了我似地」
「是嗎……」陸青時苦笑了一下:「抱歉……」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怕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顧衍之靠在床邊,仰頭看著她:「我還很害怕南方的蟑螂呢,巴掌一樣大,嚇都嚇死了」
陸青時垂著頭沒說話,柔和的燭光投在她臉上,眼角的細紋都生動了起來。
她很好看,可是是不屬於她的美好。
顧衍之收回目光,兩個人一時靜默無言,只有牆上的時鐘滴答答走過每分每秒。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顧衍之睜開眼:「我等你主動告訴我」
好奇歸好奇,她並不想去探究她的過去,從旁人口中拼湊出來的細枝末節都夠她驚心動魄的了,如果這份血淋淋的過去掀開來的話,她無法想像陸青時會變成什麼樣子。
越珍惜生命的人越難忘懷過去,所以她在等她開口,等她釋懷。
說出口的傷痛都不值一提,絕口不提的才是秘密。
有那麼一瞬間,陸青時很想將過去和盤托出,以至於指甲深陷進了肉里——她忍住了。
她從不迴避自己的內心,她想她對顧衍之是有好感的,可是這份好感並沒有深刻到讓她將過去和未來一起託付。
太沉重了,傅磊陪她走了半途就落荒而逃,如果結局真的是這樣,她選擇閉口不言。
身旁的床鋪往下陷了陷,漢堡搖著尾巴站起來,給她的主人騰出位置。
昏黃燭光下,亞麻色的腦袋越湊越近,陸青時疑惑地抬眸,對方俯身過來。
她下意識閉眼,緊張到扣緊了身下的床單,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顧衍之只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像在安慰小孩子那樣。
「知道我為什麼不問你的過去嗎?因為——」她笑了笑,眼神很亮,笑容很真摯美好。
「我想擁有你的未來」
早已過了耳聽愛情的年紀,可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周身被她身上的薄荷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菸草味包裹住。
顧衍之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不然她怎麼會一直沉默,還抿緊了唇角。
「青……哎呀!」從被窩裡伸出了一截雪白的大腿,將她踹下了床。
「離我遠點!」陸青時抱著薯條翻了個身睡覺,聲音悶悶的。
顧衍之揉著摔痛的膝蓋委屈巴巴:「喔……」
夜晚的溫度降下來,下過雨的空氣濕意浸透肌膚,顧衍之抱著漢堡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劈頭蓋臉扔下來一床被子。
「上來」
陸青時分了一半床給她:「離我遠點,別亂動」
顧衍之捏著被子角滾到了床邊:「……好」
把自己陷入枕頭裡的時候周身都是她的味道,要不是她不准自己亂動,顧衍之簡直能興奮到在床上打滾,開心到模糊。
她努力把揚起的唇角壓下去:「晚安」
「晚安」
聽著那邊勻淨的呼吸聲,她卻久久難以入眠,以至於第二天頂著個碩大無比的黑眼圈起了床。
吃早餐的時候,陸青時問:「沒睡好?」
顧衍之心虛地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沒……沒有……睡得很好……」
陸青時疑惑地喝完杯中最後一口牛奶:「走吧,上班了」
「好」
從她的機車后座上下來的時候,也恰逢秦喧打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從院門口的積水裡蹚了過來,向來注重形象的人今天罕見地穿了膠鞋,上面還是花枝招展的裙子,手裡拎著高跟鞋,場面一時有些搞笑。
陸青時僵硬地轉過頭,秦喧已經遠遠地看見她:「喲~今天又是我們顧教官送陸主任上班啊,二位的交情已經好到可以去對方家裡過夜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同事的目光看過來,就連保安也從保安亭里伸出了頭,陸青時很想拿縫線把她的嘴縫上。
「你不說話會死?」
「會……唔!」顧衍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雨太大了,你快進去吧」
直到陸青時撐著傘消失在走廊里,她才鬆開了她,秦喧氣得要跳腳:「顧衍之我在幫你追……」
「得得得,打住」對上秦喧這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顧衍之也頭皮發麻:「姐姐算我求您,別再開我和她的玩笑了」
「怎麼,放棄了?」就站著說了會兒話的功夫,秦喧的衣服就濕了半邊。
顧衍之搖搖頭,又點點頭:「順其自然吧」
秦喧長嘆一聲,拍了拍她的肩膀:「要是向……」
她猛地打住:「那誰也有你這種知難而退的覺悟就好了」
「小歸,抱歉,今天不能陪你去醫院了」在筒子樓下告別,方知有從她的傘下退出來,又撐開一把雨傘。
曠一天的工就少賺一天的錢,于歸表示理解,微微笑了笑:「沒關係,我自己去」
還不到初冬的季節,她戴著口罩圍巾帽子,把自己裹成了一頭熊,這些天除了接她下班,她很少出門,她害怕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她。
方知有轉過身來看著她:「小歸,不管結果好壞,我會陪你」
于歸吸了吸鼻子,給自己打氣:「嗯!我覺得一定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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