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中斷的通訊讓陸青時心底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再次按下通訊器始終無人回應,耳返里只有電流聲。
她微微闔了一下眸子:「頭皮夾」
郝仁傑把她要的東西放進她的掌心裡:「顧隊長沒事吧?」
陸青時咬著唇搖了搖頭:「應該沒事,我們儘快吧」
開顱後情況比她想的複雜一點,血腫的位置很深,靠近視神經,他們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手術,哪怕有絲毫的偏差都會給這個孩子帶來不可挽回的傷害。
短暫的悲痛之後,顧衍之的通訊器被接通,救災總指揮長直接與她進行了通話:「顧衍之……」
他還未說完,對講機里傳來了她鏗鏘有力的話語:「堅決完成任務!」
再一次孤身一人爬上了堰塞體,腳底下是奔騰不息的河流,隨時都有再次垮塌的可能,她的腰上拉著牽引繩,數十名消防員官兵及特戰隊員站在洶湧的江水裡組成人牆拉著她。
洪水逐漸沒過了他們的腰腹,顧衍之咬斷了引線,zha藥濕了一部分,她快速回想著以前的經驗,按比例重新配比了一下裝進乾燥的zha藥包里,在目標位置小心翼翼挖了一個土坑。
無人機在她的頭頂盤旋,測算著最大爆炸範圍,然後指揮部的通話接了進來:「顧衍之同志,現在是十六點四十二分,三分鐘之內撤離此地,爆破可能引起山體二次滑坡,請去目標區域避難」
顧衍之抬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群山,皺眉:「原定起爆時間是五點,為什麼提前爆破,還有人在……」
對方打斷了她的話,加重了語氣:「顧衍之同志,我希望你明白,群眾利益高於一切,包括個人生命」
「你放屁!」情急之下她直接爆了粗口:「你們他媽的倒是早就撤離了躲在直升機上頤指氣使,出生入死的是我們!我們!」
面對她的咆哮,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憐憫:「很遺憾……但為了下游三百萬人民群眾,我們只能選擇犧牲少數人來換取大多數人的平安……」
顧衍之一下攥緊了拳頭。
「想想吧,你每耽擱一分一秒都有人在死去,房屋被洪水捲走,無數良田家畜被淹沒……」
她把掌心扣出了一道血痕:「就是這樣我才討厭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口口聲聲大義凜然,其實自私自利至極!」
「早知道今天為什麼還要趕工程進度!為什麼不提前通知群眾撤離?!為什麼不儘早疏通河道興修水利!每次都是這樣出了事……」
「啪」地一聲,她的通話被緊急中斷了,換成了冰冷的系統提示音:爆炸倒計時,三分鐘。
面前儀錶盤上的數字飛快變換著,顧衍之把下唇咬出了血跡,手忙腳亂翻出了自己的通訊器:「青時?青時?青時!」
她克制不住自己嗓音里的慌亂,向來冷靜的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陸青時專心沉浸在手術里:「好了,縫合吧」
一個優秀的團隊可以使手術效率提高百分之八十,即使在惡劣的環境下每個人也都各司其職,麻醉負責管理生命體徵,郝仁傑負責器械,陸青時主刀,劉青雲一助,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患者的生命體徵逐步穩定了下來,一行人小心翼翼抬著擔架往外走。
直到鑽出涵洞,那條跟著他們的小狗卻不肯再往前了。
郝仁傑去哄它,救人一命是救,再多一條狗也是救。
消防員在拿繃帶固定著擔架,那條小狗看了看主人,挨過去舔了舔他的臉頰,用舌頭把他下巴上的血跡舔乾淨,圓溜溜的眼睛裡有淚水在打轉。
它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趴在地上嗚咽著,劃開的肚子裡腸腸肚肚都漏了出來。
陳意不忍再看,微微別過了頭。
陸青時走過去想解它的項圈,小狗順從地低下了頭,她捏了捏它的後頸,小狗吧唧一下舔在了她手上。
溫熱的觸感讓她有些懷念起漢堡薯條來,也不知道她們不在家的這幾天,它們過得好不好。
項圈摘下來的時候,小狗長長地嗚咽了一聲,眼角含著淚倒進她的掌心裡,陸青時輕輕撫摸著它的腦袋,替它合上眼睛。
「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主人安全送出去的」
還不到日落時分,天色又昏暗了下來,雨水砸在帳篷上噼里啪啦。
徐乾坤焦急地來回踱著步子:「怎麼還沒回來?」
不到五分鐘就又掀簾出去看看,無論是幽靜的山路上,還是黑暗的隧道口,都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于歸則坐在病床前拼命按著手機,一直打到沒電依舊是無人接聽。
她把臉埋入了掌心裡,長嘆了一口氣,抬眸的時候瞥見監護儀上的生命體徵在下降,站起來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
「救護車還沒回來嗎?」
秦喧搖頭:「我剛打過電話了,說是快了,你陸老師怎麼也還沒回來?」
雖然他們的營地在地勢較高的橋面上,但也不代表爆破的時候不會發生任何危險,還有這名老人必須儘快送到醫院做進一步的治療。
于歸披上雨衣:「我出去看看」
秦喧也拿了傘跟她一起出去:「我也去」
沒走到兩步,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戰術背心淋著雨跑了過來:「跟我走」
秦喧被扯得跌跌撞撞:「你幹嘛?!放手!」
向南柯回過頭來看著她,微微喘著粗氣,她是從市區趕回來的,警車就在不遠處閃著車燈。
「馬上就要爆炸了,留在這裡等死嗎?!」
「我朋友還在裡面!!!」秦喧也紅著眼睛跟她吼。
「那又怎麼樣,我只想你安全!」向南柯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拽住了她的手腕,把人往車上拉。
「你放手!」秦喧狠狠一腳跺在了她腿上,坡跟鞋威力不小,向南柯吃痛,微微皺起眉毛,鬆開了她的手腕。
秦喧一步步後退:「你穿著警服,是人民警察,有自己的職責,不能留下來我不怪你」
「但我穿著白大褂,我是醫生,我的患者沒走之前,我決不會離開半步」
「青時,青時,青時,青時……」顧衍之捏著通訊器,一邊念叨著,淚水簌簌而落。
半晌還是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向來冷靜的消防教官用手抱住了自己的頭,喉嚨里發出類似幼獸的嗚咽。
儀錶盤上的數字飛快倒退著,發出了「滴滴」的聲音。
顧衍之左顧右盼著,隨手摸到一塊石頭撿起來,狠狠砸了下去。
火星和淚水一起崩落。
堅硬的金屬外殼紋絲不動。
儀錶盤上的數字還在倒退著。
「啊啊啊啊啊啊……!」她接連使勁捶了數十下,火花四濺,儀錶盤被劃得五花八門,可是沒有用,一直到她的右手完全脫力,那滴滴的聲音還是如魔音灌耳。
顧衍之跪在潮濕的土地上,眼看著儀錶盤上的數字要走過六十,她咬緊了下唇,做出了一個決定。
不管怎麼樣,不能讓她有危險。
她沒出來之前,她不會允許zha彈爆炸,即使這代價是她的生命。
從前她為許多人而活,從今往後,她只為一個人而死。
顧衍之開始刨坑,指甲里鑽滿了泥土,鮮血直流,終於把zha彈抱了起來揣進自己懷裡,裹緊制服外套。
無人機在她頭頂盤旋:「顧衍之,執行任務,執行任務!」
「我去你媽的!」她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了過去,無人機在空中盤旋了兩圈,跌入渾濁的江水裡。
她渾渾噩噩起身,看了一眼巍峨的群山,再看一眼剛剛吞沒程度的那個漩渦。
微微闔上眸子:青時,再見。
「顧衍之!」耳返里傳來紛亂的電流。
陸青時的聲音不復往日的平靜:「你在哪?!」
「我……」碎石從她的腳尖滾落,顧衍之一時哽咽了:「對……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但聽見她聲音的時候,所有的情感從身體裡復甦,就像這奔騰不息的河流一樣,迅疾而兇猛。
她再也無法克制。
陸青時喘著粗氣,和消防員一起把擔架往外挪著:「我出來了!你zha彈放好了嗎?」
她回頭看一眼隱在巍峨群山裡的隧道口,亮起了星星點點的手電筒光。
「真的嗎?」
「不行,隧道口太窄了,拉不出來」擔架卡在了進來時的隧道口裡。
陸青時按住了通訊器:「你們先出去吧,我在後面推」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再一次打開通訊器,壓低了聲線跟顧衍之說話的時候有多溫柔。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快到起爆時間了吧?」她看一眼腕錶,離四點五十分還有不到三十秒。
「顧衍之」
「嗯?」
「活著」
簡短的兩個字讓她淚流滿面,那一瞬間確認她安全之後,求生欲望被完完全全激發了出來。
顧衍之開始往回跑,她要把zha藥放回指定位置,並且找到一個合適的避難所。
倒計時。
二十。
郝仁傑鑽出了隧道,緊隨其後是陳意,劉青雲和她一起,還有幾個消防員在後面推著。
「一二三,使勁!」
從頂上掉落了幾塊碎石,陸青時伸手護住了男孩的頭部,手腕頓時被砸得青紫。
「不行,太危險了,你們先出去吧,強行拖拉硬拽對這孩子也不好」
「那你呢?陸姐」
「我瘦,一會好出去,你們先走吧,在外面再鑿個口子」
「好吧」劉青雲鬆開了扶著擔架的手,從狹窄的隧道口爬了出來。
倒計時。
十。
遠遠地山路上亮起車燈,徐乾坤冒雨跑了出來,興奮地大叫:「這邊,把車開到這邊來!」
倒計時。
五。
「患者女,六十五歲,冠狀動脈狹窄引起的急性心肌梗死,已做冠狀動脈人工血管置換術,目前生命體徵尚未平穩,請儘快送回醫院做進一步治療」
于歸摘下聽診器,和幾個醫護人員合力把擔架抬上了救護車。
倒計時。
三。
顧衍之縱身跳入了湍急的江水裡,瞬間被漩渦吞沒。
徐乾坤扶著救護車的車門:「你們幹嘛?還不快上來?」
于歸後退一步:「不,我等陸老師出來」
她話音剛落,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了起來,天地為之震動,救護車的車身狠狠晃了一下,頂上放著的醫療器材紛紛砸了下來,燈泡閃了兩下,然後爆掉了。
于歸被衝擊波搡到了地上,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她捂著腦袋眼前一片空白。
堰塞體被炸開了一條大口子,洪水如願以償引入了挖好的泄洪渠里,土黃色的錦帶在翠綠的山間奔流著,沿途捲走了無數土木房屋,卻離遠處灰濛濛的高樓大廈越來越遠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遠在錦州的指揮部里的老人眉頭也鬆懈了下來。
郝仁傑口申口今著從昏迷中醒來,他摸到自己臉上有潮濕溫熱的東西,伸手一摸是血。
幾個穿著橙色制服的消防員也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不遠處是劉青雲和陳意,陸姐呢?
大腦好像死機了一下。
他聽到了熟悉的,讓他毛骨悚然的聲音。
剛剛的震動似乎在群山之中引起了迴響,轟隆隆的聲音像在打雷,連綿不絕地傳了過來。
他突然一個軲轆從地上爬了起來,拽起劉青雲,扶著陳意就開始往回跑。
「快跑啊,別過來!」
遠遠地秦喧和于歸迎了上來,還沒等于歸臉上溢出一點兒重逢的喜悅。
他的身後天崩地裂,風雲變色。
整條隧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坍塌,隧道口被落石泥土淹沒。
「陸老師!!!」于歸目呲欲裂,聲嘶力竭地跪了下來。
秦喧死死抱著她的腰,淚水溢了出來:「別過去……別過去……」
「咳咳……」顧衍之從洶湧的波濤里冒出頭來,一把抓住了身前的浮木,隨著水流飄蕩在冰冷的江水裡。
眼看著前面有一截樹枝,她伸長了胳膊拼命去夠,一把拽住,然後縱身一躍,被她拽倒的樹木倒進了江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顧衍之喘著粗氣在岸邊潮濕的泥地里站定了,被水泡過的地方一陣陣刺痛。
她伸手摸了摸背後,滿手黏膩,出了很多血,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劃破的。
顧衍之索性把外套脫了下來滿口袋翻找著通訊器。
沒有。
可能是被水沖走了。
她咬了咬牙,打算再下水的時候,從褲兜內側里摸出來了。
甩乾淨水,又使勁拍了拍外殼,顯示器亮起紅燈,表示還能工作。
這軍用的東西就是好用啊。
顧衍之在心裡感嘆了一下,按下開關:「青時,青時,你在哪?我出來了……」
被壓在落石底下的通訊器血跡斑斑,在黑暗裡亮起了紅燈。
顧衍之的聲音傳出去了很遠:「青時,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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