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殼被人打磨得很光滑,帶著金屬溫潤的光澤,陸青時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解開搭扣,系在了自己脖子上,妥帖地放入了毛衣里,思索著顧衍之都送她東西了,自己是不是也應該送她一個什麼來聊表心意,畢竟這枚彈殼是曾經差點擊穿過她心臟的那顆,對她來說意義重大。
顧衍之把熱好的牛奶放在了餐桌上:「青時,好了嗎?我們得快點吃完去上班了」
她三兩下紮好頭髮從洗手間裡出來:「好了,今天吃什麼?」
「煎蛋,牛油果三明治」早餐她的口味偏西式,顧衍之也就入鄉隨俗了。
果然那人咬了一口三明治,微微露出愜意的笑意。
「好吃嗎?」
「嗯!」
飯後,顧衍之又切了個水果盒塞進她包里:「一會記得吃,沙拉我放在你側面的口袋裡了」
陸青時拖長聲音答:「知道了,快點換衣服出門啦」
顧衍之拿起放在桌上的車鑰匙,接過她手裡的包,三兩下穿上鞋子,拉著她出門。
「走吧」
在她們的車緩緩滑出小區的時候,秦喧也下了樓,還有一些入職手續沒辦,她今天得去一趟醫院。
清晨的小巷裡行人三三兩兩,秦喧走到熟悉的煎餅攤面前買了一個雞蛋煎餅,邊走邊吃,眼看著即將走出狹長的弄堂時,猛地被人從身後掐住了脖子,冰冷的銳器抵上了她的腰間。
「唔……」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人一個手刀劈暈了,兩三個人從房間裡出來,七手八腳把人抬上了車。
一輛裝滿貨物的麵包車緩緩駛出了小巷,開上了高速公路。
「叮鈴鈴——」手機鬧鐘響起來,于歸迷迷糊糊伸手去摸,拿起手機一看卻瞬間清醒了。
「這麼久不在線有沒有想我啊?」是方知有昨天沒來得及回復的消息,頭像是遊戲裡的女角色。
雖然知道這麼做不道德,但是于歸還是忍不住往上翻了幾頁,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聊聊日常,談談遊戲,夾雜著幾句對方的調侃,但就是這種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卻讓她眼眶發熱。
她和方知有每天都說不到這麼多話,她卻和一個陌生人相談甚歡。
「唔……你要去上班了嗎?」方知有翻了個身,揉了揉眼睛。
于歸趕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把鬧鐘關掉:「嗯,你再睡會兒吧」
秦喧是被顛醒的,車廂里散發著一股霉味,她被綁在貨櫃上,膠帶封住了嘴巴,微微掙扎了一下就有人過來捏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匕首比上了她的脖子。
「別動,老實點」
秦喧咽了一下口水,往後瑟縮著,來人戴著鴨舌帽昏暗的環境裡看不清臉,卻輕輕撕掉了她嘴上的膠帶,壓低了聲音道。
「秦小姐,我是向隊的人,請配合我們」
答應過她會誘老包出來,誰知道會是這麼極端的方式,秦喧恨不得大罵她祖宗十代:「唔……」
還沒開口就又被人封住了嘴巴。
「A組已到達指定位置」
「收到」
「B組已到達」
「C組到達」
耳返里傳來整齊劃一的聲音,向南柯穿上防彈衣,子彈上膛,把配槍塞進槍套里:「出發!」
「老闆,不能去啊,我懷疑這是黑龍他們給我們下的套」
郊區的一家廢棄工廠里,包豐年坐在油桶上抽著煙,看著手機里發來的視頻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底下有人不停苦口婆心地勸著。
這段日子錦州市警方加大了禁毒力度,前陣子更是搗毀了他們數個交易地點,向南柯率隊突襲的那個KTV正是他們與另一夥黑幫的交涉地點,包豐年提前得到了消息沒去,對方的二把手卻被警方逮了個正著,懷恨在心也不無道理,但拿女人下手未免太過無恥。
他年輕時候就在黑白兩道摸爬滾打,這些人的心狠手辣他見識得多了,秦喧落到他們手裡會是什麼下場,他不寒而慄。
「老大,黑龍的翻江龍落網都這麼久了,指不定早就被警方策反了,咱們就剩下這麼幾個出生入死的兄弟了,千萬不能去啊!」
連日來的東躲西藏讓眾人都有些狼狽,不少兄弟身上都掛了彩,包豐年吐出一口煙圈,目光緩緩掃過他們或青澀或鬍子拉碴的臉。
點開的視頻里秦喧還在尖叫,被人捆綁在了電擊椅上,一個背上有紋身的彪形大漢手裡拿著一包白面淫笑著走向了她。
包豐年把菸頭狠狠摜在了地上:「去他媽的,干!」
「老大,老大,不能去啊!」他推開了工廠厚重的鐵門,一幫人膝行出來跪在了他面前,跟著他最久的兄弟以頭搶地。
「咱們只要繼續往南逃,過了邊境,就沒人能抓住咱們了,到時候要多少女人沒有!老大你別犯傻啊!那個女人的命是命,咱們弟兄們也跟著你出生入死這麼多年了啊!」
包豐年一把扶起了他,那張素來儒雅的臉上罕見地泛出一股殺氣。
「把東西拎出來」
兩大箱美鈔,以及一箱白面和新型毒品。
他抽著煙來回踱著步:「你說的對,我不能讓兄弟們跟著我一起去送死,這些錢你們拿去分了吧,從此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生死禍福全憑各人造化,至於這些貨我不能給你們,我得拿去和黑龍那幫傢伙換人」
「老大!!!」鐵骨錚錚的漢子哭了起來。
包豐年把子彈上膛,朝天放了一槍:「誰他媽的再多嘴就去死!」
「怎麼,不忍心了?」
即使知道那只是一包普通的麵粉,向南柯扶著桌子的手還是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搖搖頭,強迫自己定了定神。
李局親自坐鎮這次伏擊,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不管怎麼說群眾的安危都是放在第一位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下開槍的命令」
這是一個廢棄的漁場,緊靠著海邊的碼頭,海風咸腥地飄過來,岸邊飄著幾條死魚,四面空無一人,破舊的船塢里系了幾隻帆船,不遠處的小島上有狙擊手在伏擊,海水冷冷拍向了岸邊,不到傍晚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包豐年你個龜孫子,有本事當一輩子縮頭烏龜啊!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你活著還有什麼用!可惜了這小娘們如花似玉地,怎麼就叫你給糟蹋了呢!」男人哈哈大笑,露出滿口黃牙,一邊舉著手機自拍,一邊扯著她的頭髮走上了棧道,老舊的木質結構吱哇作響,海浪卷上了她的裙擺。
即使知道這是逢場作戲,秦喧還是有些害怕了,不安地扭動著身子,她知道現在有很多人在看著她,向南柯,包豐年,她對著屏幕微微紅了眼眶,嘴上貼著黑膠帶說不出話來,只能拼命搖頭。
包豐年看懂了,她在讓自己不要來,一腳踩下了油門,皮卡衝破了漁場的大門,帶起一陣黃沙,停在了沙灘上。
他摔門下車,子彈上膛,手裡拎著一個皮箱,步步走了過去。
「你別動她,你們要的東西我帶來了,放人」
「目標出現」向南柯翻身躲進了漁場背後的一個小屋裡,其他的刑警也都四散了開來,把棧道團團包圍住了。
挾制住她的男人知道,自己這場戲要是演不好這輩子就完了,警方不會放過他,道上的人更不會放過他,因此下手也帶了幾分狠勁,揮舞著刀片。
「你說,是不是你和警察勾結起來害我們老大!呸!枉我們老大那麼信任你,你個狗娘養的東西!」
包豐年扯著嘴唇笑了一下,摘下墨鏡,若無其事地看了一圈四周,詭異的安靜,連海鷗的叫聲都沒有,他的目光再落回到秦喧身上的時候,多了幾分深意。
秦喧其實既希望他來,又希望他不要來,這種矛盾的心情令她微微紅了眼眶,再也難以抑制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嗚咽。
「要是我哪至於被條子逼得四處逃竄,我今天人已經來了,誠意也帶到了,箱子裡還有美金,算是跟你們老大賠禮道歉了,先禮後兵,再不放人的話——」
他的手悄悄摸到了身後,還沒把槍拔出來,一聲響亮的槍聲劃破了海平面,有人聲嘶力竭地吼:「老大快跑!那個女人騙你的!這是條子布的局!」
他倉促轉身,血花四濺,跟了他最久的兄弟砍傷了一名刑警,被射成了篩子,倒在了血泊里。
「大頭!」包豐年目呲欲裂,並沒有時間給他悲傷,越來越多的荷槍實彈的警察沖了出來,他帶來的那些人或死或傷,這是一場針對他布下的局,好一個一網打盡!
包豐年唰地一下抽出了槍,眼睛通紅,看著秦喧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漆黑的槍口對準了她。
秦喧微微搖著頭,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人間慘劇,淚水簌簌而落。
向南柯收拾完一個持槍毒販,冰冷的手銬銬了個結結實實,把人從地上扯起來,倉促回頭,就聽見了一聲槍響。
棧道上傳來的,疼痛瞬間攫住了心臟。
「秦喧!」她拔腿飛奔,看見站在她身邊的警方臥底搖搖欲墜,胸口沁出一團血花,仰面倒進了大海里。
滾燙的槍管抵上了她的太陽穴,包豐年瘋了一樣掐著她的脖子:「你害我,是你害我,我對你那麼好你居然害我!」
秦喧被折磨得臉色慘白,雙腳離了地,扒住了他的手,不停咳嗽著。
「住手!」一聲厲喝,向南柯舉起了槍,對準了他的腦袋。
「放人,活,不放,死」
狙擊手拉上了槍栓,微微扣緊了扳機。
他在等一個不傷害人質,又能一擊斃命的機會。
秦喧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面臨這樣的境地,一邊是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女人,一邊是她曾深深愛過的男人。
她不希望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受傷,但註定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死局。
兩個人都遙遙舉起了槍,對準了彼此的腦袋。
包豐年一隻手死死卡著她的脖子,躲在她的身後,他知道現在只有秦喧能救他,這個女人能害他也能救他。
「狙擊組先不要開槍」向南柯低聲下了命令,又往前挪了一步,潮濕的棧道上海水沾濕了她的靴子。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打死她!」漆黑的槍口又抵上了她的太陽穴,秦喧心如死灰。
那絕望讓她的心也開始痛了一下,向南柯開始後悔把她拉入這場局裡,沒有過多猶豫,她把槍口朝下,舉起了雙手,示意自己放棄攻擊。
「放了她,我當你的人質,一個刑警隊長可比她有分量的多,你可以跟市局談條件……」
耳麥里傳來李局氣急敗壞的怒吼:「向南柯你瘋了嗎?!」
她一把扯下來扔進海水裡,臉色平靜。
「你能來說明你是個重情義的人」她深深看了一眼秦喧,低聲道:「她沒愛錯人」
「我和你一樣都不希望她出事,所以我當你的人質,放人吧」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包豐年激動起來,拿槍鑽著她的太陽穴,白皙的額頭很快被磨紅了。
「你少來!把你身上所有的武器都扔掉!防彈衣也脫了!」
向南柯摘了頭盔,隨手扔到一邊,不太長的短髮在海風中飄揚著,然後解了戰術背心也扔進了海水裡,作戰用的匕首放在了地上,她轉了一圈從頭到腳再無一絲防護,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常服襯衣。
「現在可以了嗎?」
包豐年笑起來,微微紅了眼眶,他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他曾在秦喧家裡見過這個女人,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和她就漸行漸遠了,只是沒想到秦喧會幫助警方誘他出來,也沒想到這個警察會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背叛的痛楚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五臟六腑都開始絞痛起來,包豐年掐著她的脖子咬牙切齒:「我在外面刀口舔血賺來的錢都給你了,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向南柯也激動了起來:「你別動她,她也是逼不得已!這件事和她無關,要殺殺我!」
「要我放人可以」包豐年往後看了一眼遼闊無際的大海,海鷗掠過了海平面,夕陽籠罩著他們,像塗了一層血色。
「給我準備一艘船,還有柴油,水,食物」
有了這些東西他就可以逃出公海,到了那個時候中國警方對他毫無辦法。
可是向南柯沒有過多猶豫,她看見秦喧已經臉色慘白,氣息奄奄。
「可以」她點了頭:「我派人去溝通」
不一會兒,海平面上升起了白帆,一艘快艇出現在了碼頭上。
包豐年用槍管拍了拍她的臉,滿意地笑了:「看來老子這個姘頭沒找錯,你還是有點兒用嘛」
見她呼吸有些困難的樣子,索性扯了她嘴上的膠帶,秦喧拼命咳嗽起來。
包豐年強迫她抬起頭,用槍抵著她的下巴:「你當人質我不放心,自己先斷一臂再說」
向南柯看著放在地下的槍,再看一眼她的臉,深吸了一口氣:「我希望你說到做到」
「不……不要……」看著她緩緩舉起了槍抵上了自己的臂彎,秦喧拼命搖頭,眼淚落了下來。
是為自己而哭的嗎?
向南柯輕輕笑了一下,扣緊扳機:「別讓她看」
「不要!向南柯你住手!你個混蛋王八蛋!誰要你救了!你他媽的給老娘滾!」秦喧掙紮起來,被人捂住了眼睛,一聲槍響,她的世界黑了一下。
再睜眼的時候向南柯跪倒在地上,滿身都是血,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嘴唇失了血色,渾身都在抖。
「這樣……可以了吧?」
包豐年仰天大笑了三聲:「很好,有膽色!過來吧」
她跌跌撞撞起身,染血的槍被丟在了地下,每走一步都有血花灑落,像盛放的曼殊沙華。
秦喧咬著下唇哭起來,拼命掙扎著,用哽咽的嗓音罵她:「你總是這麼自作多情,誰他媽要你救了!向南柯你滾啊!滾!!!!別過來!你別過來啊……」
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向南柯也微微冷笑了起來:「你也少自作多情了,我說過保護人民群眾是我們警察的職責,今天換了別人我也會這麼做」
帆船停在了岸邊,上面滿載著柴油和淡水,包豐年很滿意,他深深看了懷中的女人一眼,即使恨她入骨,他始終沒有扣下扳機。
他看著不遠處慢慢走過來的警官,輕輕解了她手腕的束縛,語氣變得特別平靜。
他說:「回去吧,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回到那個光鮮亮麗的世界裡,而他會永墜阿鼻地獄。
他推了秦喧一把,女人跌跌撞撞往前撲了一步,卻又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投入了他的懷裡。
「老包……」她哽咽著:「別逃了,我們自首好不好,自首會從輕處罰,想想你的爸爸媽媽,還有我……我會一直等你出來的……」
包豐年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髮絲,眼神有一瞬間的柔軟,但他知道他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在秦喧去北京上大學之後,他也曾想過不幹這一行了,找一份安安穩穩的工作幹著,等攢點錢等她大學畢業了就結婚。
可是一個沒學歷年齡又大的農村小伙子找工作四處碰壁,他這才發現自己除了吃喝嫖賭之外一無是處,更何況以前的那些老闆們找上門來,一個掌握了太多秘密的人要麼同流合污要麼被滅口。
他被打暈在雨夜的小巷裡,是他以前的一個小弟偷偷跑了回來救了他,後來他成了他最得力的手下,直到他死他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只知道他叫大頭。
他資助秦喧讀書有一部分原因是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令人垂憐的身世,同樣不甘示弱的眼神,可惜的是他因為家貧流落街頭的時候,沒有遇見第二個自己。
如果當初有人能資助他上學,能帶領他走向光明,也許他的人生會不一樣。
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太晚了,包豐年輕輕捧起她的臉,替她擦著眼淚。
「傻孩子,別哭了,回去好好工作,別辜負了自己學的東西,如果以後遇見需要幫助的人就幫一幫,聽見了嗎?」
秦喧點頭,滾燙的淚水灑進了他的頸窩裡,包豐年的心軟了一下,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他被人推著往後退了一步,海浪卷上了褲腿,秦喧抱著他的胳膊。
他不知道她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推了一下沒推開,向南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咬著牙從地上站了起來。
「秦喧,快過來,別犯傻!」
說時遲那時快,堅硬的槍管抵上了她的胸口,包豐年輕輕扣住了扳機,咬牙切齒:「我不想這樣,讓我走」
向南柯見勢不妙,從作戰靴里拔出備用槍子彈上膛,沖了過去。
秦喧回頭看了一眼,輕輕勾起了唇角,潔白的裙擺在風中飄揚著,她和整個大海融為了一體,浪花和血色一起湧進了眼底。
刺耳的槍聲劃破長空,海鷗盤旋在海平面上,久久不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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