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景軒當著方澤生的面向來口無遮攔,如今表明心意更是肆無忌憚,想親就親,想抱就抱,欺負他一個瘸腿殘廢躲無可躲,只得妄自臉紅。閱讀
啞叔多年沒有離開過方澤生的身邊,此時忙著處理家丁雜事,不便跟著,只得不放心地塞給他一個粗布荷包,讓他好好帶著。
付景軒挑開車簾見他憂心忡忡,安撫道:「周叔放心,由我看著方澤生,絕對不會有事。」
啞叔比劃:並非只擔心少爺,二爺也不可玩的太瘋,萬萬不可像年幼那般如脫了韁似的讓人擔心。
付景軒見他指著馬身大笑兩聲,而後擺出一派成熟穩重的大家公子模樣,「周叔對我的印象還留在兒時,如今多少年過去了?我早就翻了幾翻,大不一樣了。」
啞叔費力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個「誒」字,比劃道:是老奴眼淺,即便如此,也要注意自身安危。
三寶抱著一兜糯米糕爬上馬車前室,坐在車夫身邊,脆生生道:「周叔您就放心罷,凡事有我和這位車大哥,您和周齊好好忙家裡的事,待我們後天回來捉幾隻秋日螞蚱給您炸著吃!」
啞叔聞言笑笑,對著三寶那張來到方家胖了兩圈的圓臉,揮手作別。
午後。
清風颯爽,霽色萬新,「踏踏」馬蹄迎著翠草新泥,一路邁上正陽大街,出了楚州城門,往郊外的曲山亭走去。
曲山亭並非一座亭子,如聿茗山一樣,是處地名,位於城外五里,以一條九曲十彎的盤山道得名。山道盡頭確實有一座亭子,只不過是後人為了應景單獨修建的,並非古蹟。
方澤生腿腳不便不能上山,付景軒便讓車夫順著官道一路走走停停,欣賞沿途風景。
沿途風光正盛,草木橋溪,農舍茶田。方澤生短了八年的見識,瞧見什麼都覺得新鮮,偶爾挑開車帘子看上一眼,斂回目光,便要在腦子裡過上兩遍,仔細回味。他斷腿的這些年只出過兩次門,第一次便是跟付景軒去東市酒樓送陶先知離楚,那時根本沒心思賞景,生怕付景軒收回了對他的心意,真的跑去南館尋歡。
第二次便是這次,付景軒就坐在他的對面,哪都沒有去。
想到付景軒,方澤生怔了怔,隨即面無表情地放下車簾,端坐在車軒里。
付景軒從窗外扭過頭,剛想跟方澤生說話,就見他一本正經地板著俊臉閉目養神,似是對凡間俗世漠不關心,不禁敲了敲手中摺扇,驚喜道:「方澤生快看!這是什麼?這東西我怎麼從未見過?」
方澤生眉梢挑動,蒙在眼瞼下的眼珠轉了幾轉,沒有睜眼。
付景軒見他不上當,隨手捏著車帘子忽閃兩下,跺著腳急促道:「快看啊!到底是什麼?怎麼自小都沒見過?」
方澤生皺了皺眉,微微蜷起手指,沉吟許久,探著頭,悄悄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這隻眼睛不睜還好,一睜便瞧見付景軒不知何時來到他面前,扯著自己的臉皮說:「瞧見了嗎?原來是位舉世無雙的付姓公子,落入了凡間。」
「噗。」
方澤生依舊閉著一隻眼,想忍著笑卻沒忍住,只得用力抿著嘴角將頭扭到一邊,掩著鼻樑咳嗽一聲。
付景軒知道他略有情怯,索性坐在他身邊,挑開車簾陪他一起看。
馬車悠悠而行,走得不緊不慢,拐入鄉道便瞧見了一處果林,火紅火紅的石榴蘋果墜滿枝頭,直叫人口齒生津,胃之嚮往。
付景軒喊了一聲「停」,利落地跳下馬車,來到果林附近溜達了一圈,果林無人看管,只在田間地頭豎了幾個稻草人迎風搖擺。付二爺左右偵察片刻,回到馬車旁邊卸下方澤生的輪椅,將他扶下車,又從車裡翻出一個裝有糕點的竹籃子,將糕點騰出來,拿著空籃子放在方澤生的腿上。
方澤生瞧見他這番舉動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主人家不在,還是不要隨便動別人的東西了。」
付二爺大方:「無妨,倒時放下幾錠銀子就好了。」
方澤生自知勸不住他,也不願往深處勸,想了想,便由他推著一起去了果林。
三寶自然也跟來了,站在一棵粗壯的石榴樹下蹦著去夠一顆熟透的紅石榴。只是樹長得太高,三寶又太矮,蹦了幾下沒夠著,只得去想別的辦法。
付景軒站在樹下比了身高,而後撩起長袍下擺別在腰間,直接抱著樹幹爬了上去。
方澤生明知他會爬樹,還是擔心地抬起雙手,虛虛地扶在半空,生怕他腳下打滑從樹上摔下來,卻沒想付二爺身姿矯健,還如少年時一般靈活敏捷,三五下便爬到樹上,對他挑了挑眉。
方澤生目光柔和,讓他多加小心。
這廂站在樹上,能摘到最紅的果子,左右是要給錢,自然專挑最好的摘。付景軒摘完一個便蹲下來送到方澤生托高的竹籃里,不敢扔,怕扔不准再砸到方大當家的腦袋。
半柱香後,眼前這棵石榴樹就要被付二爺摘禿了,剛準備爬下來換一棵欺負,就見不遠處跑來一群舉著鋤頭佃戶,高喊著,「抓賊——!」
「抓賊啊——!」
付景軒先瞥了一眼沒當回事,數了數跑來的人頭,摸出錢袋——
嗯?錢袋呢?
付二爺眨了眨眼,找到還在另一棵樹底下蹦噠的三寶,「你帶了多少銀子過來?」
三寶好不容易拽下一把樹葉,聽見少爺問他,忙摸了摸腰——
錢袋呢?
三寶一驚,急忙揚了樹葉翻了翻胸口——
糟了!
「少爺!咱們忘帶錢了!」
付景軒陡然一驚,千算萬算竟沒算到這一茬。遠處的佃戶舉著鋤頭一哄而來,嚇得付二爺急忙從樹上爬下來,直直地往果林深處的草堆旁跑去,跑著跑著驚覺不對,一扭頭,看到方澤生正一臉茫然地端坐在石榴樹下的輪椅上,手裡捧著滿滿一筐圓滾滾的紅石榴,呆呆望著他……
翻牆爬樹這事兩人兒時沒少發生,每次被長輩發現喊打喊罵,方澤生都緊緊地跟在付景軒的後面或是拉著他的手腕跑到他的前頭。方才付二爺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還當方澤生有一雙好腿,還能像以前一樣緊緊跟著他。
趕來抓賊的佃戶已然將方澤生圍了起來,付景軒剛要往回返,就見方大當家不緊不慢地掏出了一個錢袋,遞給了扛著鋤頭的佃戶。
萬幸啞叔有先見之明,臨行前幫著多帶了一些銀兩,才得以逃過比劫。
付景軒訕訕撫了撫鼻子,待佃戶走後,回到他的身邊。
方澤生瞥他一眼,沒說話,不僅此時沒有說話,而後在車上將近一個時辰,都沒有說話。
景色也不看了,閉著眼睛好似睡覺。
「方才確實是我不對,一時心急把你忘了。」付二爺避重就輕,沒做具體解釋,殷勤地幫他捏了捏肩膀,又幫他捏了捏腿,雖然他腿上沒有知覺知覺,但二爺態度端正,對著他的臉說:「但做賊誰人不虛?一時慌了陣腳也是情有可原。」
方澤生不語,把頭扭到一邊。
付景軒見他有了回應,追著他一起扭頭,「我跑到半路就想起你了,但那些佃戶已經圍了過來,我瞧著沒有傷你的意思,才跟著三寶又躲起來的。」
此番畫面跟兒時有些相似,相付景軒自小調皮搗蛋,常常闖些小禍。方澤生若不在,就由程夫人教育他。方澤生若是在的話,必定會為他背一些黑鍋,或是幫他承擔一些責任。且不說這黑鍋和責任是不是自願的,每每事發,兩人都要氣上一回。
若是付景軒錯了,他便主動承認錯誤,若是付景軒沒錯,兩人就僵持著誰也不理,直到忍不住了,才會別彆扭扭地選擇和好。
今次明顯是付二爺的問題,左右得不到方澤生的回應,只得嘆氣,「要不然我從車上跳下去以死明志罷,也免得讓你看著心煩。」
明知道他不會跳,方澤生還是睜開了眼,似乎這半晌想明白了一樣,「也對。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付景軒見他開口,本想藉機哄他,聽到這話態度一轉,曖昧道:「你承認咱們兩個是夫妻了?」
方澤生頓時一愣,仔細品了品這句話,又慌忙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