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後,陳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下了車。
因為從意識層面來說,他已經三十年沒坐過車,加上在車上看風景、想事情太投入,所以不出意外地坐過了站。
他倒也不在乎,在地獄般的異界掙扎了三十年後,現在看著周圍的景物,真是哪哪都可愛,哪哪都漂亮,甚至路邊揚起的塵土,汽車噴出的尾氣,嘈雜的人聲,都讓他覺得親切和清新。
所以他心情舒暢地漫步在陌生的街道上,拿著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絮絮叨叨地先後跟父母聊了半個多小時後,母親很有些忐忑和擔心地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父親則嚴肅地問他是錢花完了還是闖禍了?
他自然是說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好得很,只是想他們了,隨便閒聊幾句。
但父母卻明顯不信,因為他離家返校其實才兩天。
於是掛掉電話後,他微信上收到了父親的1000元轉帳,以及一篇《大學生身陷網貸陷阱,試圖通過網賭翻身,卻越陷越深》的公眾號文章。
母親則給他轉了些諸如「得知坦然,失之淡然,爭之必然,順其自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事不必太過認真,不要太過強求。」、「失敗只是更走近成功一步;成功就是走過了所有通向失敗的路,只剩下一條路,那就是成功的路。」之類的雞湯句子,以及一些握著拳頭打氣加油的GIF表情。
陳道有些哭笑不得,卻也沒法做太多解釋。
他在外逛了一整個下午,吃了一堆小吃後搭了公車返回學校。
他其實已經忘了自己住哪間宿舍了,不過按著手機上的一些信息,還是成功找回了自己宿舍。
剛一進門,感覺到旁邊有勁風向自己襲來,陳道幾乎本能地向前飛撲滾地,直接一下子就到了陽台,然後才單膝跪地而起,返身看去。
只見一個戴著眼鏡的平頭男生正站在門邊一臉呆滯地望著他,抬著的手還僵在半空。
這是陳道的室友,隱約記得叫阿成,全名是什麼已經記不得了。
剛剛進門的一瞬間,陳道完全是本能的反應,在異界那麼多年,各種各樣的威脅幾乎是無時不刻存在的,沒有這種反應,他早就死幾百次了。
在滾地的時候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反應過度了,而且因為身體在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還有些遲鈍,所以手掌磨破了皮,膝蓋也撞了一下地板,現在麻麻的有些疼。
「臥槽,阿道,你這是成龍附體麼?」舍友阿成驚詫地說道。
「怎麼樣,我這動作很帥吧。」陳道也是順著說道。
「還帥呢,你手都流血了臥槽!」阿成指著他的手掌外側說道。
「沒事,小傷。」陳道笑道。
確實,相對於異界那樣動不動就是缺胳膊少腿,劃拉一下就是十幾二十公分又深又長的傷口,現在這種擦傷根本連「傷」都不能算。
從異界回歸的激動和興奮勁慢慢過去後,情緒慢慢沉靜,陳道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放鬆下來,反而變得一驚一乍,十分緊張。
他們宿舍包括他在內有四人,相互之間關係其實挺不錯——雖然他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但問題是,現在他只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會渾身不自在。
身後只要有人走動,有聲音發出,他就會本能地全身繃緊,想要返身戒備。
睡覺的時候也是,他睡在床上總是有種莫名的不安全感,身體緊緊貼著床板和一側牆壁,而宿舍里只要稍微有一點動靜,他就立刻驚醒,或者說根本就沒有睡著過。
哪怕他很清楚,宿舍里都是舍友,現在也已不是在異界,非常安全,卻根本沒法讓自己完全放鬆下來。
第二天,和舍友們一起去上課時,一路上他也是下意識地往邊上走,身後只要有人就忍不住想側身。
到了教室,也是下意識地選靠後門最角落的位置。
他本來以為,強行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做過激反應,努力適應一段時間自然就會緩解這種「異界PTSD」。
但兩天沒睡,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反而對各種動靜都更加敏感後,他意識到,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於是陳道上完上午的課後,就開始在學校周邊找房子了。
別人找房子是專找通風好、採光好、配套好的房子,他卻是反其道而行,專門找那種陰暗逼仄的房子。
倒也沒花多久,就讓他找到了一間地下室格出來的單間。
這單間的空間很大,有差不多20多個平方,而且不僅有單獨的衛生間,還有熱水器、空調,但是因為在地下,所以沒有窗。
這附近本就不是什麼鬧市區,很多民房改成租屋,所以房源很足,價格不貴,有的是更好的選擇,這樣的房子再便宜都很難租出去。
但陳道卻是一眼相中,價都沒講,直接就是先交了兩個月房租押金,當晚就搬了進來。
房東很高興,還給他換了一個半新的床墊過來。
不過房東不知道的是,當天晚上,早早吃過晚飯後,陳道先是把房間簡單打掃了一下,特別是床底下。
然後吃了安眠藥,把燈都關掉,便直接鑽進床底,緊靠著牆,蜷縮著開始睡覺。
既沒鋪被褥,也沒有蓋被子,就穿著白天的衣服,連鞋都沒脫。
初春的夜晚氣溫依然很低,他卻毫不在意地板的冰涼,裹緊外套,呼吸慢慢平穩。
終於,從異界回來後,陳道第一次睡著了。
……
紅彤彤的天空,不斷有從地面升起、帶著濃煙的物體炸開。
刺鼻的硫磺味在空氣中瀰漫,陳道和夥伴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想要把自己的身體隱藏在滿地的砂礫和碎石中——他們那布滿厚厚塵土的外套也確實起到了這一作用。
大地震動起來,足有七、八米高的六足巨獸在不遠處緩緩走過,震起的碎石飛過,砸在他們附近,有些直接砸到了他們身上,但沒有人動一下,吭一聲。
眼看著那巨獸就要走過,忽然一聲微弱的咳嗽響起。
時間仿佛瞬間凝滯,所有匍匐在地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巨獸的腳步停了下來。
而後,一個纖弱的身影從地上一躍而起,大喊一聲,向遠處跑去。
陳道知道,那是「小七」,剛剛沒忍住咳嗽,引起了巨獸的注意,現在便想犧牲自己,把巨獸引開。
陳道沒有猶豫,也從地上跳了起來。
但他沒有向其他方向逃跑,而是直接向著巨獸沖了過去,幾個助跑後,整個人像炮彈一樣射出,直飛高空。
巨獸那比他身軀還大的眼睛立刻鎖定了他的位置,巨大的副肢馬上有所反應,向他擺來。
一根長槍刺中了巨獸的眼珠,直接掛在了眼珠上。
巨大的疼痛,打斷了對陳道的攻擊,讓他穩穩落在了巨獸背上。
陳道回頭看去,剛剛他們趴著的地方,所有人都已經起身,但沒有人逃跑,每個人都在向巨獸攻擊。
遠處,小七也折返回來,準備加入圍攻之中。
既然逃不掉,那就死戰。
陳道沒有猶豫,在巨獸背上狂奔,在快到它頭部時,再次一躍而起。
他的右臂瞬間布滿堅硬的鱗片,漲大了一圈,帶著紅色的光芒,像個錘子般和他一起直砸向巨獸的眼睛。
巨獸甩了下腦袋,陳道勢大力沉的一擊便仿佛雞蛋碰石頭,骨碎腰折,整個人打橫飛了出去,如一個破布袋,墜落地面。
這樣的傷勢,如果是穿越之前的他,那不用說,必死無疑,急救電話都不用打了。
但在這個世界,只要救治及時,只要沒有當場死亡,所有傷都能治好。
問題是,怕是沒有救治的機會了。
他看到一個個同伴被巨獸輕而易舉地殺死,而他們的攻擊,卻都仿佛撓癢一般,給它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阿道!阿道!!」
「小七」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了他身邊,然後準備把已經重傷不能動彈的他背起來。
「小心……」
陳道話音剛落,兩人都已經被巨獸掃過來的尾巴打上了天。
在空中,陳道感覺自己仿佛身體支離破碎了,他隱約地看到了同樣在空中的「小七」,兩人對視了一眼。
他看到她的眼中有遺憾、有無奈、有不舍、有解脫,卻唯獨沒有恐懼。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同時在空中不受控制的翻滾,他卻能看到對方的眼睛,看懂對方的眼神。
這短短一瞬的對視後,兩人都落到了地上。
眩暈之中,他大概確定了「小七」的落點,掙扎著想要轉動腦袋看過去。
一個巨大如柱子般的足轟然踩落,「小七」落下的位置,瞬間被踩得陷了下去。
巨獸的腦袋在他面前俯下,微微一側,比他整個人都大的眼珠近距離盯著他。
冷冷的,充滿了蔑視。
「我艹你媽!」
陳道大吼一聲,整個人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