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回到家了,段嶺先是上山去泡過溫泉,再回來吃晚飯。做飯的換成了武獨,吃不到鄭彥的美味,卻有種家常的溫馨。段嶺只覺還是在河北愜意。這也許是他最後的閒散時光,來年一開春,事情將接踵而來,就沒這麼簡單了。
快過年了,北方、中原一帶之前離開的人,又陸陸續續回來了些。段嶺便出了安置令,讓各家各戶在新城內落腳。
不少大戶還想拿回田地,段嶺卻改了土地令,將城外的一些新地劃給了他們,相應地也付了些補償。
第二天,費宏德派人回鄴城報告,河間情況良好,只是少了不少人。想必就是先前秦瀧帶去的非正規軍。至於牧曠達又是如何與秦瀧搭上線的,江州問清楚後,多半會有報告回來。
段嶺左思右想,總覺得李衍秋要做的事,很可能是要把蔡閆與牧曠達一網打盡。
他與武獨參詳良久,武獨最後說:「如果先設局讓太子與牧相聯合,讓他們踩進陷阱里,就是有可能的。」
「最後怎麼治罪呢?」段嶺說,「讓郎俊俠去做偽證?指認蔡閆是牧曠達的安排?」
武獨坐在主位上,段嶺則在一旁思考。
武獨最後說:「不管怎麼樣,讓他們去籌備吧,把黑鍋扣在牧曠達頭上,朝廷反而更能接受一些。那天晚上,陛下說了一句話,叫我不要再讓你操心了。」
雖說這事與段嶺息息相關,但與李衍秋相認後,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李衍秋要解決的最大問題。李衍秋和父親有著相同的執拗性子,他們兩兄弟,都有種當仁不讓的責任感。
說到底,假太子與牧曠達的事,皇帝在位,也輪不到段嶺自己去管。
「有封信你看看。」武獨說,「在你的嫁妝里找到的。」
段嶺:「……」
段嶺低頭看信,上面是李瀟的字,還有公主的御印。原來淮陰送來的禮物里,有兩大箱書,天文術數、農耕詩歌,包羅並有。李瀟的字簡直與李漸鴻的字一模一樣,段嶺便想起當年父親也說過五姑所學甚廣,說不定寫字就是李漸鴻教的。
在淮陰時,李瀟無暇與段嶺長談,沒過得幾日,他又忙著要走,只能以書信來說話。一來是箱中的金條,那年潼關一戰後,李衍秋得知消息,便派人去取出了山洞內的藏寶。
但李衍秋並不想將這筆錢歸入國庫,否則接下來就不好從江州本地士族募錢刮油水了,藏寶的存在,只有少數人知道。李衍秋對牧曠達的說辭是暫時保存在洞中。
而為了暫時避開牧曠達與朝中內閣耳目,李衍秋讓姚復通知西涼人秘密送到淮陰,存放在姚復的官庫中,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段嶺在河北需要用錢,李瀟的原話是先給你一些花用,餘下的,五姑替你收著,隨時想要,寫個條子便可來支。用的詞也是「物歸原主」,但這物歸原主,就耐人尋味了,意思是「誰找到就是誰的」。
李瀟又寫了幾大頁紙,內里談及河北的治理,大多是水利農田、築林工事等事宜,段嶺看完後不由得拍案叫絕,預備開春後便據此調整方向。
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河北與山東已暫時建立了商路,雖天寒地凍,道路難走,但只要開春後化冰,便可通商了。
段嶺預備把這一萬兩黃金全部以官貸的方式兌成銀後,慢慢地放出去,放到百姓手裡,讓他們過日子用,秋收以後再還。
接著他又叫來述律端,述律端來到麾下已兩個多月,始終忠心耿耿,而且話很少,平日裡與士卒吃在一處,住在一處,也未婚娶,有什麼事,從來不對外說。
段嶺先是寫了一封信,讓他往遼國走一趟,帶給耶律宗真,順便捎點年禮過去,看看遼的情況。信中問及耶律宗真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並且討論到述律端之事。
來日若順利歸朝,還是得給述律端說一門親事,儘量讓他以太子專員的身份,回到遼國。
述律端接了信,便動身回中京去。
段嶺把事派完了,一身輕鬆,便想與武獨出去巡視巡視。
「喲,兜里有錢,腰板硬了。」武獨說。
段嶺嘿嘿笑,準備去散點財。武獨又說:「本來也想置買些年貨,預備過年了。」
不知不覺,已臨近年關,所有的事都已辦妥,總算能休息段時間,只不知江州那邊過得怎麼樣了,李衍秋一個人在宮裡過年,也甚沒意思。
段嶺巡視一圈,特地去難民住的舊城看了眼。鄴城舊城本在北面,挨著潯水而建,而後遼國入侵,本地人才不斷南移,將城牆築在了北邊。
北城區大多是廢屋,有流民南下後,段嶺便將舊城規劃為一個城區,本來只能住兩萬五千人,如今住了四萬人,自然顯得有些擠。
南下的人里,老弱婦孺優先安置了,不少人面黃肌瘦的,等著派粥吃。段嶺回去便讓人將官倉里的米麵派下去,發放給難民。武獨則自掏腰包,購了四頭生豬與兩隻羊,各色糖、白面與粳米,預備過年時供府上的人吃。
年節一到,河北數縣下轄的村子又推舉鄉紳過來給段嶺與武獨拜年,大多是白鬍子老頭兒,一字排開,給父母官磕頭。段嶺忙依次扶起,說:「年節的禮與鄉貢,收些意思一下也就罷了,大伙兒今年都不容易,且大多帶回去。」
武獨又讓人取了官府的錢封過來,發放給鄉紳們,一年到頭,各人所言俱是溢美之詞,段嶺也聽不出是否真心。來人俱揀著段嶺的政績說,聽得他不由有些飄飄然。
天色漸暗下去,武獨留了來客在太守府中,設宴款待。段嶺又吩咐林運齊與王鉦挨個問問,有何事需要太守解決的。
往年鄉紳來了鄴城,是不能進太守府的,送過東西,呈過勤狀,便各自回去。這次來了段嶺又留人,又發賞,鄉紳們自然歡天喜地。
好不容易打點完,翌日段嶺又得設府宴,文官武將坐一堂,慰勞手下人。這次便隨意得多,費宏德與孫廷還在河間,暫時沒有太多情況。
段嶺昨天說話說得嗓子都啞了,開筵時便說:「大伙兒都辛苦了,今年無論是從江州陪著本官過來的,還是原本就在鄴城的,若無你們,我這太守自然當不了這麼好。」
眾人忙謙讓,說哪裡哪裡,要辛苦也是校尉最辛苦。
武獨心道這才是人話,段嶺便笑了起來,先行舉杯。大伙兒察言觀色,拼命拍武獨的馬屁,武獨便多喝了幾杯,筵席上其樂融融。
段嶺又說:「鄴城明年開春後,將是變化最大的一年,屆時還需諸位全力配合我。」
王鉦答道:「那是自然的,有太守大人在,不至於出什麼差錯。大伙兒只聽您號令,盡心竭力就是了。」
段嶺有點惆悵,笑道:「哪天我要不在鄴城,也能照舊,我就放心了。」
眾人又聽出些許暗示來,但先前段嶺也常出去,他當了半年太守,其中至少三個月不在城裡,城裡有費宏德照應著,大家也就習慣了。
但這麼說來,明年段嶺不在城中坐鎮的可能性倒是很大,嚴狄自然明白其意,說:「各行職守,各安本分,原本便不應太麻煩大人。一切有條有理,上任後也摸熟了,一座城,本該像個水車,無人去推它,也當向前才是。」
段嶺點點頭,笑道:「這話不假,來,我敬大家一杯。」
段嶺與武獨碰了杯,讓過一輪,各人便喝了。雖是年節官宴,席間相談卻大多是政事,聊聊喝喝,到得散席時,武獨喝了近一斤酒,便閉著眼,聽他們說話。
明日就是除夕夜了,段嶺也不多留他們,吃過後便遣去,連府內親兵也都各放回家過年。偌大的太守府中空空蕩蕩,只剩三個尚未婚娶,父母已故的小兵,除夕時各自上山掃墓,年夜與段嶺武獨一併團年。
「過年了。」段嶺說。
「嗯。」武獨帶著醉意,一手覆在額前,拇指與食指分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去年光顧著催你讀書了,今年總算能好好過個年。」
又是一年了,不知道拔都在做什麼。元人不過漢人的除夕,就連遼國也是南來漢化後,方逐漸過起漢人的節日。
昔年在上京時,一到廿八,過得最勤的都是漢人,拔都家總是冷冷清清,沒什麼節日氣氛。郎俊俠則會買些鞭炮,帶著段嶺到城外去放。
「你還沒給我買鞭炮呢。」段嶺朝武獨說。
武獨隨手拍了下段嶺,只不睜眼睛,說:「早買好了,在庫房裡擱著,初一帶你放去。年節招待客人的點心也讓人去買了,春聯明天就來貼,你莫要亂動,當心摔了。」
段嶺笑了起來,躺在武獨懷裡。武獨一身酒氣,彼此便這麼依偎著,都不說話。
「香也備好了。」武獨說,「明兒你祭你爹,我祭師父師娘和師姐。」
「好。」段嶺出神地答道。
深夜裡,段嶺正要睡下,明天再喚人進來收拾,卻聽外頭又有聲音,敲了敲門。
「大人。」守衛說,「述律端回來了。」
武獨登時酒醒了一半,段嶺正要說讓他下去休息,給他準備吃食的時候,武獨卻說:「傳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