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不說。」段嶺說,「以後可沒機會說了。」
「你先說。」武獨說,「我看你也不過是貪戀老爺器大活兒好,床上伺候得你服帖,來日年老色衰,估計就奔著別人去了。」
這話一說輪到段嶺滿臉通紅了。
「我……呃。」段嶺忙道,「你不教我,我先前根本不懂好吧。我想想……」
段嶺居然還認真地想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朝武獨說:「那天在潼關的城牆上,我就……嗯,應當是那會兒。」
武獨莫名其妙,而後想起那天自己穿著甲冑,一路趕著回來救他,還一身的傷,簡直就是不想再提。
「輪到你了。」段嶺說,「是什麼時候?」
武獨想了想,正要回答時,餛飩卻端上來了。
「請慢用。」郎俊俠說。
段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做了個防備的動作,郎俊俠卻依舊是那沉默的模樣,把木盤放下。
木盤上置著一碗麵、一碗餛飩,以及一封信。
段嶺已不像先前,見了郎俊俠就緊張,問:「你怎麼來了?」
「我走了。」郎俊俠雲淡風輕地答道。武獨拿了信,一臉敵意地瞥他,郎俊俠便下樓去,片刻後馬蹄聲響,居然還真的走了。
武獨打開信,閱信時眉頭皺著。
「怎麼了?」段嶺略帶不安地問。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當夜牧曠達置筵席。」武獨說道,「要請太子與群臣赴宴,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郎俊俠這封信,原本該當送給天下第一攤的老闆,再轉交給李衍秋。他尚且不知道段嶺與武獨回了牧府之事。
段嶺得知這個消息時,腦海中登時浮現出史書上一場老皇帝火燒群臣的中秋宴,心道還好回了牧曠達身邊,否則此時定無法探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回去打聽情況吧。」段嶺很懷疑牧曠達與韓濱有什麼計劃,但首先要知道,即將來赴宴的人都有誰。
東宮中,蔡閆方睡過午覺,精神有些恍惚,桌上是牧曠達的帖子。
「這不合規矩。」蔡閆看完牧曠達的請柬,說,「先帝還在停靈,宮中慶典一概停辦,他好大的膽子。」
「其實是合規矩的。」馮鐸認真答道,「當年武帝駕崩時,中秋夜先帝仍以『撫恤群臣,止告悲慟』為由設宴。殿下登基之前,按理說,也必須與文武百官有一次『哀知會』。」
「牧相以太后之名發出諭旨。」馮鐸又說,「恰好在中秋夜,偽托宮中仍有哀思,太后希望自己靜靜,中秋夜宴改到牧府,太子移駕,牧相做東。於情於理,還是說得過去。」
「都有誰去?」蔡閆問。
「臣請烏洛侯穆出去打聽了。」馮鐸答道,「謝宥必定是列席的,韓濱應當也會在,內閣那三個活寶……蘇閥說不定會去,餘下一應,想必俱是黃堅等輩。」
「王山下落不明。」蔡閆反覆踱步,說,「著實令我不安。」
馮鐸:「殿下請放心,王山就算露面了,當夜牧相也不可能做出什麼事來。只要王山露面,我們反倒掌握了主動。」
蔡閆問:「你覺得他可能在什麼地方?」
「我猜那夜刺客伏擊時,武獨受了很重的傷。」馮鐸答道,「這就是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一人對戰百人,哪怕有帝鎧在身,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往好處想,武獨還很有可能已經傷重不治了。」
「牧曠達會說什麼?」蔡閆想到牧曠達其人,定不會做無意義的事,中秋設宴,有很大的可能乃是要穩住自己,假意效忠。
蔡閆對眼下的局勢還是樂觀的,從馮鐸知道他的身份起,便變得與先前略有差別,凡事都謀定而後動,也許早就不該瞞著他。
雖說馮鐸仍然沒有成功除掉段嶺與武獨,但至少給他們爭取了時間。
馮鐸尋思良久,說:「有七成的可能,是朝殿下效忠。」
「另外三成呢?」蔡閆問。
「另外三成,是他掌握了什麼咱們不知道的證據。」馮鐸皺眉答道,「但可能性很小,除非他打算馬上動手,否則現在把最後的倚仗亮出來,是不明智的。殿下,恕臣冒昧,當年之事,您都與烏洛侯穆對清楚了?」
「對清楚了。」蔡閆說,面對這問題時,他依舊有些渾身不自在,避開了馮鐸的目光。雖然知道告訴他,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但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險。
更艱難的是,馮鐸一旦掌握了他的底細,自己就有種隨時被抓著把柄的危機感。
「當年我祖父、我爹、我娘……」蔡閆沉聲道,「蔡家一百一十七口人,放逐的放逐,處死的處死……」
馮鐸聽到這話時,剎那就震驚了。
「您是關中蔡家的人?」馮鐸低聲道。
「是的。」蔡閆說,「就是你姐姐的遠房親戚,蔡家。遼帝中了反間計,在南院韓唯庸的勸說下,將我蔡家滿門抄斬。那年我哥帶著我逃出中京,前去投奔耶律大石,風聲鶴唳,沿途全是追兵……」
蔡閆陷入對過往的回憶之中,馮鐸則沉默站在一旁,及至很久後,腳步聲響,郎俊俠回來了。
「怎麼樣?」蔡閆抬頭看著郎俊俠。
「黑甲軍統領謝宥、內閣大學士蘇閥、內閣文書程願、征北大將軍韓濱、淮陰侯姚復、山東太守鄭欽。」郎俊俠答道。
這麼多人,牧曠達應當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來的。
「鄭彥呢?」蔡閆想起一個被遺忘的人,自從李衍秋死後,鄭彥便有點魂不守舍,雖說大部分時間待在東宮,卻很少說話。後來蔡閆見他始終未從這事總走出來,便讓他自己隨意,在城中散散心也好,但不能離開江州。
「這些天裡他常在天下第一攤喝酒。」郎俊俠答道。
情有可原,蔡閆幾乎沒有懷疑過鄭彥有什麼舉動,頂多覺得他曾是淮陰侯姚復派來的,會不會還向著那一邊。可這段時間裡姚復很少見鄭彥,也就打消了他的疑慮。
「下一個該去見誰?」蔡閆打起精神,問。
「姚復。」馮鐸答道,「我們現在有謝宥、韓濱兩人的支持,接下來就到姚復了。」
「下一個應該去見誰?」段嶺在回牧府的路上問道。
武獨想了想,答道:「現在咱們手中有謝宥,去見姚復?」
姚復還不知道李衍秋仍活著,段嶺雖然不願對人性抱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但在姚複眼中,李衍秋死了,他不說,段嶺的身份便死無對證。
他支持誰,也許誰就能成為新的皇帝,段嶺相信李衍秋先前說過的話,當年趙奎正是因為忌憚淮陰候姚復,才遷都至西川。淮陰侯雖然表面上和藹可親,人畜無害,但絕對沒有這麼簡單。
李家遲早會剷除姚復這地方豪強,完成大陳江山最後的集權。姚復心裡也很清楚,就看雙方如何做交易了。
現如今的江州就像一盤棋,他與蔡閆都在不停地下子布局。蔡閆手上有他想要的全部;而段嶺手上,最開始的條件只有四大刺客,現在又多了個謝宥。
「按著您交代的,都說了。」段嶺答道。
「他怎麼說?」牧曠達問。
「他並不意外。」段嶺跪坐在案幾前喝茶,說,「或者說,我看不出他的意外。」
牧曠達答道:「謝宥此人工於心計,大多時不喜不悲。陛下駕崩那天,這廝竟然沒有掉過半滴眼淚,連裝也不屑裝了。」
「我說話時,他差點殺了我。」段嶺答道。
「不過是試試你。」牧曠達起身道,「他還說了什麼?」
段嶺答道:「他說他隨時就可捏死我,讓我當心點……我說現在把我收監無所謂……」
牧曠達擺擺手,他根本不關心段嶺是怎麼活著回來的,這名徒弟的死裡逃生運如鴻,裝傻打機鋒的本領更是天下無雙,看似忠心耿耿,實際上總是騎著牆搖來擺去。說不定哪天自己一命歸西,這小子還安然無恙地活著。
「最後他讓我走。」段嶺說,「說我有救駕之功,所以饒我一命,讓我離開江州,儘快回鄴城去,否則下一次,待殺身之禍到來,他不會救我。」
「他終究還是知道了。」牧曠達答道。
「他一定會知道的。」段嶺說。
李衍秋在定軍山下遇刺,回來後不可能不告知謝宥,據此推測,謝宥也許曾經接到對付牧曠達的命令——也許是因為沒有證據,也許是因為還沒到時候。
「沒有關係。」牧曠達說,「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中秋夜我會請他過來。」
「什麼?」
段嶺雖然已經從郎俊俠處得到消息,卻仍然裝出驚訝的表情。
「下去休息吧。」牧曠達說,「有事我會再吩咐你。」
段嶺與武獨便只得退了出去,牧府里已開始預備過中秋。
不知不覺,已過了這麼多天,今年中秋夜段嶺不知道是不是該去見見李衍秋,他會自己一個人在院裡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