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真行轉過身就要去拿那個包袱,墨尚同伸手攔住他道:「別著急,飯還沒吃完呢,先坐下來好好吃飯。羅醫生今天中午正在做手術,你現在聯繫不上他。聽老楊說你昨晚做了個很意思的夢,再講講唄,我也很感興趣。」
華真行耐住性子吃完了飯,一邊講述了昨夜做的那個夢。墨尚同聽得入神了,半天不說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楊老頭則意味深長道:「別人回憶夢境,都是時間隔得越久越模糊,你這個夢倒好,越講越清楚了,內容和細節越來越充實。」
華真行笑了笑:「好奇怪的感覺,真的就像在回憶一段經歷,越仔細回想,似乎就能想起來更多……時間差不多了,我得收拾一下去找羅醫生了。」
墨尚同抬頭道:「我給你準備了一套衣服,包括褲子和靴子,有防彈效果,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
楊老頭補了一句:「別被打中就是最好的防彈,墨大爺給你的東西作用也是有限制的,不能依賴。」
根據夏爾這個電話,華真行推斷金大頭已經派人去醫院附近堵羅醫生了。儘管時間緊迫,但華真行還是認真做了一番準備。墨尚同似乎早就考慮到各種可能,拿來的東西很齊全。
他在樓上整理裝備的時候,墨尚同盯著楊特紅的眼睛道:「那不是單純的夢境,而是一場推衍。小華自己不可能有那個本事,是不是你在暗中做的手腳?」
楊特紅笑眯眯地答道:「最近這小子一直有心事,什麼都想學什麼都想看,我也想知道他在琢磨什麼。昨天我發現他回來的時候靠在牆角做夢呢,就順勢動了點手腳,但我也不知道他竟會做那樣一個夢!」
墨尚同似笑非笑道:「還好沒有令你失望,對不對?」
楊特紅笑得很開心:「確實沒讓我失望,他在夢中竟然推衍出了一個五百年後的世界。假如換成夏爾做這個夢,估計只能是自己取代了金大頭,然後變成非索港最大的黑幫老大。」
墨尚同:「這種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夢生推衍之境,其實很危險。他有可能醒不過來,醒過來了精神也可能出問題。他會以為那就是對未來的預言,把自己當成了一位先知,這樣很容易出事,很多情況是他想不到的,在見知之外。」
楊特紅:「我自有辦法讓他安全醒過來,至於其他的問題則更不必擔心。人家夢見的是五百年後的世界,而在那個世界裡他只是個二十歲的大學畢業生,中間這四百八十年的過程並沒有他本人。
在夢裡有人問他是否相信命運?其實就他在自問自答,給的答案還不錯。因為對未來的憧憬,所以他更在意眼下的選擇,既然如此,就沒有你擔心的那種情況。有意思吧?其實他連小學都沒上過。
經常有人認為自己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想改變處境過得更好,更進一步,認為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呢,世道究竟應該怎樣才算滿意?這可不是一條兩條的想法,也不是幾件事情上的願望,而是整個世界的構架。
我總算知道這小子這兩年在想啥了,他在想這個世界應該是什麼樣的,無論如何,至少給出了一個構架。他還不清楚實現的過程,於是就直接給了個結果,所以一桿子支到五百年後了。」
墨尚同微微皺眉:「五百年後就是那個樣子嗎,我怎麼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楊特紅:「以他的年紀和知識儲備,夢得已經很不錯啦。似曾相識才對,完全不認識才不可能。從小在非索港這個地方長大,見慣了這裡的鬼樣子,偏偏又能認識世界各地的人,現在的網絡資訊又這麼發達,能看見世界各地的情況。
這裡為什麼這樣,那裡為什麼不一樣,什麼地方曾經又怎樣,究竟應該怎麼樣,誰都會對他說幾句。就是你老墨,不也經常和他講這些嗎?」
墨尚同:「我看柯夫子的影響痕跡很深,他經常對小華講什麼『大同』之治,小華每次都會請教他不少問題。」
柯夫子名叫柯孟朝,也是楊老頭和墨大爺的朋友。三個老頭坐一塊喝酒總愛吵架,而柯夫子的口才很好,經常是一對二還能占上風。柯夫子最近不知道又跑什麼地方遊蕩了,人不在非索港,所以今天沒湊上。
楊特紅:「有影響很正常,都是有理想的人嘛。而且我仔細琢磨了,好像也接近你的理想。」
墨尚同搖了搖頭:「似是而非,還是有區別的。」
正在說話間,華真行已經從樓上走了下來,背著一個長條狀的登山包,換了一套土黃色的長衣長褲,腳蹬厚底靴。楊特紅瞪眼問道:「怎麼搞得這麼黑漆麻乎的?」
華真行臉上和露出衣服的皮膚表面都抹了一層黑色的油泥,乍一看與當地人的膚色差不多。他答了一聲:「偽裝!」便匆匆離開了雜貨鋪。
墨尚同又搖了搖頭:「畢竟是個孩子,既好奇又容易衝動,有點本事就忍不住。」
方才楊特紅說華真行還是個孩子,墨尚同說他在這個地方已經不算孩子了,如今自己卻又說出了同樣的話。楊特紅咂咂了嘴道:「啥事都穩穩噹噹的就成老頭子了,不經歷事情怎麼會懂事情呢?」
墨尚同:「你覺得自己是老頭子嗎,我怎麼感覺你像個老妖怪?」
楊特紅呵呵一笑:「我就是個老妖怪,按小華那個夢,還要再浪五百年呢!」
墨尚同:「你還真夠浪的!之所以跑到這個地方來,就是想找年輕的感覺吧?這裡的世道,就像很多地方文明的萌芽階段。」
楊特紅:「你和柯夫子不是也來了嗎……不說我們了,小華已經出發了,喝得差不多該跟出去看看了。」
墨尚同:「不著急,羅醫生還在手術室呢……你估計小華會怎麼做?」
楊特紅:「你沒看他背的那個大包嗎,當然是打算一路護送羅醫生脫離險地。乾糧和帳篷都帶上了,應該是做好了穿行荒野的準備。」
墨尚同:「可是離開非索港也不一定要穿行荒野,走海路也行。據我所知,國際碼頭那邊有人會接應羅醫生,他能弄到一條船。」
楊特紅搖頭道:「走海路太危險。」
墨尚同:「對誰危險?」
楊特紅:「對小華危險,對羅醫生更危險!」
碼頭區是非索港最混亂的地方,不僅是各種非法交易的集散地,也是很多黑幫的據點。有傭兵守衛的國際碼頭治安情況還不錯,但那裡面的人也與當地黑幫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只要羅醫生一靠近港區就不可能不被發現,他可是一頭身價三萬米金的大肥羊。
就算他能搞到船離開,只要船一出港,追殺者的快艇就會聞風而至,大海茫茫無遮無擋,最適合殺人越貨,羅醫生根本跑不了多遠。」
墨尚同:「說的也是!假如只是把羅醫生送上船,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考驗。假如跟他一起上船,在大海上身手再好也用處不大。」
楊特紅:「那就想辦法讓羅醫生走不了海路。」
墨尚同:「這事我來安排,至於小華那邊……你知道現在的小孩都喜歡看什麼嗎?」
楊特紅:「別的孩子就不說了,至於小華嘛,最喜歡學習,學他一切好奇的東西,天文地理、風土人情、數理化、經史哲、十八般武藝等等等等。」
墨尚同:「我說的不是小華,就是現在的小孩。東國那些小孩喜歡在網上看小說,小華既然夢都做了,要不乾脆再給他弄個系統?」
楊特紅愕然道:「系統,什麼系統?」
墨尚同:「落伍了吧,這都不知道?」
楊特紅:「我當然知道,但你確定要給小華整個什麼系統?」
墨尚同:「他既然做了那個夢,索性就給他一個歡想國的任務系統,手段也不複雜,心理顯像而已,而且你教了他養元術,他差不多也該入門了。」
說話時墨尚同看著手裡的杯子,杯中的酒在無聲的旋轉,漩渦狀的液面又漸漸變成了花瓣狀,並組合變化出各種不同的紋路。小小一杯酒也能變化萬千,假如有旁人看見定會驚訝得目瞪口呆。
楊老頭壓低聲音道:「你說實話,是不是經常這麼玩?」
墨尚同笑了笑:「我這幾年倒是時常自己給自己弄個任務系統,覺得有點意思,但沒給別人弄過。要論這方面的本事,你應該最拿手了。」
楊特紅:「剛剛你說我幫他在夢中推衍,就不怕他精神出問題?現在居然還讓我給他弄個系統,就不怕他走火入魔?」
墨尚同:「我仔細想了想,他不會的。別忘了他是在什麼環境下長大的,其實還沒長大,你認為呢?」
很難說華真行從小受的是什麼教育,因為他根本就沒有上過學。楊老頭給他找來的基礎教育教材,是東國八、九十年的全套中、小學課本以及教輔材料,世界觀部分是以客觀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為基礎。
但是另一方面,華真行是在非索港長大的,這裡的人可不信奉這些,或者說信奉什麼的都有。當地很多居民不久前還是荒原上的土著部落,各種巫術流行,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員持各種不同的宗教信仰,華真行什麼人都接觸過。
有些遭遇對於成年人來說或許會很驚慌,因為在他的認知中不存在這種可能,可是對很多孩子來說只會感到好奇,因為他們正在探索世界的過程中,在見證各種可能。
見楊特紅沉吟不語,墨尚同又說道:「既然擔心出問題,就不要讓它出問題。況且小華會向你請教的,到時候你自可給他一個解釋,假如實在不行,我們就把實情告訴他唄。」
楊特紅看著墨尚同道:「說實話,我事先真不知道他會做那樣一個夢。」
墨尚同:「這並不妨礙你順勢而為啊。」
楊特紅站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出發了。你把碗筷都收拾了吧,我去把鋪子關上,這趟出門可能要好幾天呢。」
墨尚同:「不用關鋪子,我找人幫你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