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落山,草原上漸漸起風了,華真行停下了腳步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該休息了,我們今晚就在這裡宿營。」
他選擇的營地是一個相對避風的地方,附近的草都不高,華真行還特意清理了一圈。羅柴德也卸下背包幫忙,一邊幹活一邊問道:「要多弄點樹枝嗎,點幾堆篝火?」
華真行搖頭道:「想死就試試。」
羅柴德:「不點篝火怎麼防野獸?」
華真行扭頭看著他道:「假如住在山洞裡,洞口點堆火還能取暖和壯膽,但在這草原上點堆火就能防住野獸了?且不說夜裡有風,火星子吹出去不一小心就會把周圍燒著了,而且我們是在逃亡,夜裡點堆火簡直不要太醒目了!」
羅柴德:「噢,那就不點火了。」
華真行:「亮光一起,各種飛蟲都會過來,你知道這裡有多少種蟲子會吸人血嗎?」
羅柴德點頭道:「這我明白,這裡有太多病都是蚊蟲傳播的,你帶驅蟲噴霧了嗎?」
華真行:「我有藥膏,待會兒你抹一些,先搭帳篷吧。」
華真行的帳篷插在那個長條狀大背包的側面,捲起來呈現二尺長的圓桶形,也是墨尚同給他準備的。帳骨不知是什麼材質,很輕很結實,帶著彈性,就算以華真行的手勁也掰不斷,帳篷布還帶著迷彩,看上去很薄,但一般人拿著小刀都劃不開。
看上去這就是一頂可攜式旅行帳篷,搭好後勉強可供兩個成年人並排躺下,假如是一對情侶倒是挺合適,否則睡覺就有點擠了,但也不是不能克服。華真行拿起插在背包外另一側的水杯,把蓋子擰下來給羅柴德當杯子。
兩個人要在荒原上走三天,這一杯水當然不夠,幸虧棄車的時候還拿了五升裝的一大桶礦泉水。羅柴德走得匆忙,背包里裝的都是資料與重要的個人物品,除了臨時揣了一把手槍之外,其他穿行荒野所需的東西一律未帶,他事先也沒想到會走這條路。
華真行取出乾糧遞過去:「羅醫生,不方便生火,最好也不要加熱東西,否則食物的氣味飄出去不知會引來什麼野獸,就吃點乾糧吧。」
羅柴德撕開肥皂狀的乾糧包裝就水啃了一口,神情有些意外道:「這是行軍口糧嗎?沒我想像的那麼難吃,口感還挺不錯的。」
華真行:「這確實是東國的軍用應急口糧,最早的不太好吃,已經改進過很多次了,你吃的那個是番茄牛肉加豌豆口味的。」
「這個圓的是什麼,東國傳說中的大力丸嗎?」
「呃,這個不是大力丸,是一位長輩給我準備的辟穀丸……茵語、蘭西語、板牙語都沒有這個單詞,你就當它也是一種行軍乾糧吧。羅醫生很了解東國啊,連大力丸都聽說過?」
「我只是聽說過,從來沒見過,我認識的東國人也都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甚至都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東西。」
羅柴德說「大力丸」這個詞就直接用華語發音。兩人吃完了乾糧天已經黑了,草原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朦朧還能見到遠處的草樹與山丘輪廓。華真行起身道:「你抓緊時間先睡一會兒,兩個小時後我叫你起來,我們輪流守夜。」
華真行從包袱里拿了一塊布當墊子,盤腿端坐在帳篷外。步槍的槍管又卸了下來,但還上著刺刀就像一根短矛,插在身邊隨手能拔起的地方,手槍也放在了身旁。他雙眼微閉,身姿端正而放鬆,調整著呼吸漸漸聲不可聞,就像悄然融入了夜色里。
就這樣過了約一個半小時,羅柴德走了出來。他在帳篷里剛剛一動,華真行就睜開了眼睛,悠長地吐出一口氣,扭頭問道:「還沒到時間,怎麼不繼續睡了?」
羅柴德坐了下來點了一根煙道:「我已經醒了,有點睡不著。」
華真行:「還有煙嗎?」
羅柴德遞過煙盒和打火機:「你也抽菸嗎?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華真行:「我不抽,只是有點用。」
他拿了十幾根煙,撕開捲紙取出菸絲,起身在帳篷周圍七、八米遠的地方撒了一圈。羅柴德好奇地看著,仿佛這個孩子身上充滿迷團,一舉一動都那麼特別,突然一吸鼻子道:「這是什麼氣味?」
華真行指了指旁邊的地上:「我點的香。」地上放著巴掌大小的銅盒,蓋子上有很多小孔,從外面看不見火光,卻有裊裊的香氣飄出來,假如他不提醒,星光下還真不容易看見。
羅柴德:「這就是東國的薰香嗎?它有驅蚊的效果吧,我看你並沒有抹驅蟲藥膏。」
華真行:「這是楊老闆加工的薰香,應該有驅蚊蟲的效果吧,但主要作用是安神。我不抹藥膏,是因為蚊蟲都不喜歡叮咬我,從小就是這樣。」說話時他抿了抿嘴,雙唇縮在一起,感覺就像嘗到了什麼特別苦的東西。
楊老頭有一種自製飲料,特別苦,寒性特別大,喝完了之後都要活動一番全身讓出汗才行。從小楊老頭就讓他喝這種東西,據說可以避免蚊蟲叮咬。
這一點楊老頭倒沒騙他,華真行一直很少被蚊蟲叮咬,和一群人在一起的時候,蚊子跳蚤啥的都會去找別人。非索港經常有各種流行病,很多都是通過蚊蟲叮咬傳播的,而華真行總是能很幸運地避開。
他也問過楊老頭,為什么喝了飲料就能讓蚊蟲不叮咬?楊老頭玩笑道:「那是因為你的汗是酸的、血是臭的,蚊蟲都不喜歡。」
華真行當然知道楊老頭在胡扯,他可從來不覺得自己身上有酸臭味。反倒是夏爾那樣的當地人,出了汗那真是氣息感人。看來那飲料的效果的確是好,就是太特麼苦了,苦的簡直讓人想爆粗口!
好在十二歲之後,華真行就少很再喝了,頂多幾個月才喝那麼一杯,其效果倒一直能保持,但每次去荒野之前,楊老頭都會特意讓他喝一杯。這次出門前,不用楊老頭提醒,他自己就找出來喝了一大杯。
這些事很難三言兩語跟羅醫生解釋清楚,而羅柴德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好奇了,突然又問了一句:「華,你以前殺過人嗎?」
華真行:「為什麼問這個?」
羅柴德:「那輛吉普車上的四個人,死得樣子很慘,讓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但是你仔細觀察了,雖然臉色很差,但是並沒有太明顯的應激反應。我是醫生,知道有些反應是不能人為控制的。」
華真行:「你應該多少知道一些我的經歷,我就是從死人堆里被揀回來的。在非索港長大,見到的死人太多了,各種死法都有。」
羅柴德:「不一樣的,今天那些人是你親手殺的。」
華真行:「羅醫生殺過人嗎?」
羅柴德趕緊搖頭:「沒有!我是醫生,沒殺過人,只救過人。」
華真行:「你也沒有太明顯的反應。」
羅柴德:「我也見過很多這樣的場面,在非索港當醫生,這很常見。可是你不一樣,上車前你開槍時動作太快了,那就是一種下意識的肌肉記憶,我能看得出來。」
華真行:「我們認識這麼久,你什麼時候看出來我以前殺過人?」
羅柴德:「就是今天,以前既看不出來也想不到。你和這裡的很多人不一樣,就是個讓人喜歡的孩子,所以我才很意外。」
華真行聞言微微鬆了一口氣,看不出就對了,楊老頭從小就告誡過他,不要因為殺人而染上戾氣,更不要養成兇殘的心性,一個人的氣質有時很能說明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突然想起了草原上的閃電,你見過閃電嗎?」
羅柴德一頭霧水道:「我當然見過,這和今天的事有關係嗎?」
華真行說的意外,是指突然出現在意識中的「歡想國任務系統」。而羅柴德顯然誤會了,以為是遭遇追殺這件事。華真行也不好解釋太多,便講了一段到草原上看閃電的往事——
華真行懂事後有很多疑惑,比如非索港為何如此混亂?明明只要好好幹活、不再互相傷害,每個人的生活以及這個世界就會變得更好。可是這裡的很多人偏偏遊手好閒,打打殺殺不務正業。
他當然請教過楊老頭,老頭則把他帶到了草原上,既不是看獅子也不是看狼群,而是看閃電。
楊老頭指著遠方的亮起的閃電說:「世界上的事物,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當它出現了之後就是事實。不要再去質疑它的存在,因為它已經存在了,你只能去儘量搞明白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黑荒大陸北部沙漠裡的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見過閃電。當他們來到這裡突然看見了閃電,會驚訝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這不可能啊!但只要是已經出現的事物,就沒有不可能。
古代人不了解閃電,以為是天神發怒,但這也沒有關係,只要知道閃電能劈死人,下雨天就不要往容易遭雷劈的地方湊。觀世事總是先從現象再到規則,了解規則之後還可以去掌握現象,比如現代人已經會用電了……」
楊老頭的話根本不算是答案,反倒有點故弄玄虛,拔高了說也只是一種方法論教育,但對華真行卻很有效。在華真行的成長經歷中,見證了無數險惡事與奇葩事,似乎都是不應該發生的,卻偏偏發生了。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無法解釋的,只是你無法解釋,假如你認為它不科學,只能證明你的科學水平還不夠!比如華真行今天就遇到了奇葩的「系統」。他當然沒有告訴羅柴德「系統」的事,只是講了看閃電的故事。
羅柴德有些不解地追問道:「這和你殺過人有什麼關係?」
華真行語氣一轉:「就是那次去看閃電,回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夥偷獵者。他們開著一輛你那樣的車,貨斗里裝滿了象牙,從一個山丘後面拐彎過來,與我們迎面相逢,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就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