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柴德是板牙人後裔,他的祖輩到達米堅國所在的米洲大陸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他的父親就是土生土長的米國人,一輩子從事製造業,標準的藍領工人,很幸運地沒有因為米國本土製造業的萎縮被裁員,一直干到了退休。
這在當年的米國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遠遠夠不上精英階層。但羅柴德是父母的驕傲,他在大學畢業一年後又考上了合弗大學醫學院。在米國,高中畢業不能直接讀醫學專業,首先得經過大學本科通識教育,拿到學士學位之後才能報考。
合弗大學醫學院學制四年,錄取率相當低,學費非常高,想順利畢業不容易。羅柴德畢業後當了四年的住院醫生,再轉為正式的專科醫師又工作了六年。
羅柴德大學本科讀的是心理專業,當時欠了助學貸款,在報考醫學院之前是父親幫他還清的。但是合弗醫學院的學費太高了,就得他畢業後自己慢慢再還助學貸款。在羅柴德畢業參加工作十年後,已成為專科主治醫師的他,終於又一次還清了助學貸款。
那一年他三十七歲,已經結了婚,並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家裡還養了一條狗,在郊區有一棟房子。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屬於所謂的中產階級中的精英階層了,擁有著令人羨慕的幸福生活,可就是在這一年遭遇了一系列變故。
專科主治醫師的工作很忙,至少羅柴德工作的醫院是這樣,他還要經常值班。也許正因此才忽略了對妻子的關心,他老婆跟當地學校的棒球教練搞上了。
羅柴德發現之後,妻子攤牌提出了離婚,並聘請了當地「業績」最出色的律師。最終法官將兩個孩子的撫養權判給了母親,順帶房子和狗也判給了對方,羅柴德則擁有兩個孩子的探視權,並每月支付撫養費。
羅柴德帶著私人物品住進了汽車旅館,而妻子的男友就是那位棒球教練則搬進了他原先的房子。那邊兩人同居了,但並沒有結婚,按照法律規定,羅柴德需要繼續支付撫養費。
華真行聽到這裡不禁暗自嘀咕:有人睡了他的老婆、住了他的房子、管著他的孩子,他還得每月給人家錢花。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接受學校教育,又用了十年辛苦工作,然後這一切……人生之慘莫過於此啊!
然而還有更慘的呢。這一場變故使羅柴德身心俱疲,情緒變得非常低落,精神狀態也很差。在米堅國遇到這種情況,通常能給的建議就是去看心理醫生。
但是看了也不管用,羅柴德自己大學本科讀的就是心理學,這改變不了現狀。他常常在工作中感到精神疲憊、注意力無法集中,於是開始使用違禁藥品。
起初羅柴德並不認為自己是口及毒者,他使用的是能穩定情緒的鎮靜類藥物,醫生的身份使他很容易搞到這些東西。但是長期使用這類藥品會有越來越嚴重的後果,有一次他沒有及時注射,結果險些發生了醫療事故,然後一切就暴露了……
對醫院來說這是個醜聞,並沒有對社會公開,但是行業內都傳開了。羅柴德丟掉了工作,也沒有哪家醫療機構再會聘用他,他還得按月支付撫養費。
羅柴德所在州的法定撫養費並不是按照收入水平計算的,而是按照離婚前女方以及孩子的生活水平規定的。沒有收入的他支付不起撫養費,毫無意外地破產了,汽車旅館當然也住不起,成了露宿街頭的流浪漢,日常生活就是撿撿破爛、領領救濟。
聽到這裡華真行唏噓不已。羅柴德出身於普通藍領工人家庭,考上了醫學院、成為了專科主治醫師,已足夠證明其努力與優秀,從個人角度也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結果卻是流落街頭的下場,成了盧瑟中的盧瑟。
流落街頭之後,羅柴德已經自暴自棄,他開始吸食別的DU品,一度形銷骨立就是在等死而已。這時已有三年未見面的父親找到了他,先是把他送去戒毒。而父親一個老朋友曾經為無國界醫生組織工作,通過這個關係,又介紹他來到非索港。
這就是羅柴德的故事。講到這裡,這位醫生感慨道:「來到非索港之後,我徹底戒了毒。這裡每天都有人需要我、每個人都很尊敬我,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你們可能認為我是來救人的,其實也是非索港救了我——挽救了我的生命和人生。」
是非索港這個地方挽救了羅柴德?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羅柴德在這裡的確很受尊敬,在當地人眼中他就是一位來自米國的大人物,甚至遠比幾里國土生土長的醫生更受歡迎。但是誰能想到,在來到非索港之前,他就是一個口及毒等死的流浪漢呢?
華真行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從根上捋,這一切是怎麼造成的?你當年遭遇的變故、改變人生最重要的環節出在哪裡?」
羅柴德顯然還沉浸在往事中,似是自言自語道:「我前妻,她請了個好律師,真是非常厲害的律師!」
華真行一時無語,也不好再繼續掰扯,接著問道:「您今年多大了?」
羅柴德:「四十。」
華真行:「你父親找到你之前,你在街頭流浪了多久?」
羅柴德:「差不多一年,他找了我幾個月,為此還請了私家偵探。」
華真行:「你說當時和父親已經三年沒見面了,流浪這一年就算了,前兩年怎麼也沒見面?」
羅柴德:「我們平常很少見面,過節時我會給他寄賀卡……三年前那個聖誕節,我和前妻帶著孩子曾經去過我的父母家。」
華真行:「只有聖誕節才去看望嗎,參加工作之後,你們見過幾次?」
羅柴德:「有三次,其中兩次是帶著前妻和孩子,分別是在兒子和女兒出生之後。」
根據羅柴德的講述,華真行已有最基本的了解,一個普通藍領工人家庭培養了一名合弗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父親還幫孩子付清了大學本科期間的助學貸款。在兒子流落街頭之後,父親又特意請私家偵探去尋找,然後送他去戒毒,再找關係介紹到海外當醫生。
假如不是這樣,也輪不到非索港來「挽救」羅醫生。羅醫生有個令人羨慕的好父親,要知道在非索港很多孩子根本就沒有父親。可是羅醫生參加工作後整整十年時間,只在聖誕節期間跟父母見過三次面。
看羅醫生的樣子,他以為自己曾經很正常、現在也很正常,只是有那麼一段時間不正常。華真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羅醫生是個米國人,從小也沒有雜貨鋪里那三個老頭子教他。
羅柴德不傻,華真行雖然沒說什麼,但他也能品出味兒來,微微眯著眼睛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父親為我付出很多,而我確實忽略了他,但你也許不懂一個真正的米堅國人,米堅國的文化傳統與你們東國不一樣。」
華真行:「這不是懂不懂的事情,情況沒那麼複雜,只是認不認同而已。你覺得這樣說了之後,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嗎?」
見羅柴德沒有回答,他想了想又說道,「現在網絡信息這麼發達,我不是完全不了解米國,至少不是所有的米國父親都能像你的父親,你也不如你的父親。」
畢竟是個孩子,後面這番話本可以不說的,雖是實話卻很不給面子。羅柴德沉思片刻才開口道:「人們常常會忽略一直關心他的人,卻傾向於關心那些不曾關注他的人,這叫闕值效應,是潛意識中的一種心理現象。
從原理上講,一直關心你的人,相當於恆定的刺激,你想要繼續獲得滿足感則需要更強烈的刺激。而那些未曾關注你的人,他們的關注立刻會給你帶來新的滿足……」
華真行:「嗯,這也可以叫犯賤效應,所以呢?」
羅柴德:「沒什麼所以,我只是學過心理學,知道有這麼一種效應而已。」
華真行:「那麼接下來你是否還要對我講一下富蘭克林效應?人會更容易對自己幫助過的人產生好感,卻傾向於忽略哪些幫助過自己的人。嗯,楊老頭叫它舔狗與白眼狼效應。」
羅柴德驚訝道:「你怎麼懂這些,都是楊教你的嗎?」
華真行:「這些東西又不是什麼秘籍,你能學我也能學。」
正如羅柴德所說,每個人都需要有成就感和滿足感。華真行從小最大的愛好,就是把未知的東西搞明白,這就是他的成就與滿足。區區中小學教材就那麼些書,真不夠他看的,而且早就在三年前就全部讀完了。
華真行平時有疑問就會向楊老頭請教。楊老頭基本都會與他討論一番,然後推薦他去看哪一方面的東西。現在的網絡資訊很發達,但想搞明白問題,就不能只接觸碎片化的信息,而要主動去系統地學習。
墨大爺和柯夫子也會這樣做,他們倒沒有刻意把華真行往哪個專業方向上培養,只是在華真行有疑問時告訴他:古往今來很多人都曾有過同樣的疑問,先看看大家都是怎麼解決或解答的。
羅柴德並不了解華真行是怎麼長大的,所以才會很驚訝,他又追問道:「這些你都能記住?」
華真行想了想,也沒敢太吹牛:「不是記住,而是知道。假如我根本沒學過這些,又不認同你,你會不會再講牛頓效應或者達克效應?這些心理效應確實存在,但不是你這麼用的吧?」
羅柴德:「華,你想說什麼?」
華真行反問道:「羅醫生,你剛才想說什麼?」
羅柴德低頭道:「我做的或許不夠好,也知道你的意思。我剛才只是在分析,某些情況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比如說闕值效應,它就是人的一種心理本能,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華真行眨了眨眼睛,引用了柯夫子幾年前說的一番話:「存在皆有因,但於人而言,並非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否則智慧何用?
人之本心,並非本性,亦非本能,否則與草木何異、與禽獸何異?見美女而起色慾,那是本能,但在大街上看見美女欲起色就撲上去,那便是禽獸!」
柯夫子講的這段話,是教華真行怎麼解讀「克己復禮為仁」,在不同的時代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但其思想內核是相通的。當初柯夫子講這段話的時候,隱約還曾感嘆,經過了許多歲月許多時代,來到非索港之後仿佛又回到最初。
說到這裡,華真行又想起柯夫子講過的另一段話,於是語氣一轉道:「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心理學上叫歸因,對吧?書上講了外部歸因和內部歸因,但還有一種歸因書上沒講,也是一個老頭子告訴我的,就是說你這種情況。」
羅柴德納悶道:「什麼歸因?」
華真行:「叫上帝歸因,或者叫造物主歸因,將問題歸結於人性,仿佛只要是人就會犯某種錯誤,上帝就把人造成了這個樣子。但真的是這樣嗎,當你能意識到並分析所謂人性的時候,就不是這樣了!否則人和草履蟲又有什麼分別?」
羅柴德:「你還知道草履蟲?」
華真行:「中學生物課本上的東西,你幹嘛認為我不應該知道?」
羅柴德點了點頭道:「你還是個孩子,剛才說的這些話,都是別人告訴你的或者在書上看見的,卻還不是你自己能講出來的。」
華真行:「確實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明白的你的意思,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而後能行之。我家的幾個老頭子也是這麼說的。」
羅柴德突然笑了:「我們是在討論學術問題嗎?我還以為在逃亡呢!」
華真行也笑了:「聊天嘛。」
羅柴德:「是啊,聊天!能這樣聊天,說明我們都是文明人。你小小年紀,給我的感覺卻像自以為有一座寶藏。」
華真行:「是嗎?我也這麼覺得。」
羅柴德看著華真行,越看越覺得好奇,眼前的人雖然懂得很多但仍是個孩子。剛才那番談話就是一個孩子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與人爭論也在尋找著認同,同時還帶著一種炫耀見知與躍躍欲試的心態。
羅柴德確實很會分析,至少他把華真行此刻的心態看得很清楚。這時華真行又問道:「羅醫生,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有人要殺你呢?」
羅柴德垂下眼帘道:「明天再說吧,你該休息了。我守夜,過兩個小時再叫你。」
華真行起身走向帳篷:「能不能再問你一件事,你在米堅國已經一無所有,回去之後打算怎麼辦?」
羅柴德微微揚首道:「誰說我一無所有,我已經找回了自己的人生!曾經拋棄我的地方,我現在要去征服它,拿回我應該有的一切!」這番話充滿自信,他的雙眼仿佛在夜色中突然綻放出光芒。
華真行微微一怔,看來羅醫生應該在非索港得到了什麼,回到米堅國後會變得很有底氣,可能也因此招來了追殺。但羅醫生既然現在還不想說,他也不好逼問,等明天吧。
回到帳篷里他沒有立刻躺下睡覺,而是依然端坐凝神,在意識中調出「系統」看了一眼,卻發現「任務二」的進度條居然已完成五分之一左右。
任務二的內容是「調查清楚大頭幫想殺羅柴德醫生的內情」。看來這是一個分階段完成的任務,通過今晚的一番長談已有了進展,雖然尚未搞清最後的真相。
任務二的獎勵是三萬米金,看這個架勢就算最終沒有徹底完成,可能也會拿到至少六千米金。華真行現在疑惑的是,這些米金究竟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呢,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